利率操縱案震動倫敦金融業

張綱綱

7月10日，英國中央銀行—英格蘭銀行副行長塔克爾（Paul Tucker）主動出席了由英國國會財政遴選委員會就巴克萊銀行操縱倫敦銀行拆借利率案舉行的聽證會，力圖澄清此案中被輿論曝光的有關他和其他政府官員涉案的一些傳聞。

但是，塔克爾在聽證會上卻一口否認了自己和其他政府官員涉案的傳聞，同時，塔克爾指出操縱利率的并不只是巴克萊銀行一家，應該擴大案件調查的范圍。此語一出，使本來就提心吊膽的倫敦銀行界更加人心惶惶，整個倫敦金融界風聲鶴唳，一片山雨欲來之勢。

那么，這個牽動倫敦金融界神經的利率操縱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案件的發展對巴克萊銀行和倫敦的金融業又會有什么樣的影響呢？

倫敦銀行拆借利率

要想了解倫敦銀行拆借利率操縱案（以下簡稱：利率操縱案）是怎么一回事，先得知道什么是倫敦銀行拆借利率。

銀行與銀行之間經常需要在短期內相互借錢，這主要是出于應付銀行日常運轉的需要。不管你的業績多好，任何銀行都會在短期內或臨時性地出現資金短缺。譬如，如果某一時間取款的多于存款的，那么銀行就會出現臨時性的周轉問題。這個時候，銀行就會向其他銀行借款。一旦資金周轉過來，就把錢還回去。

向其他銀行借款的好處一是快，簡便迅速，能夠馬上解決問題；二是銀行之間借錢利率低，可以節省利息成本。對于那些資金富余的銀行，也可以借錢給其他銀行，賺一票利息收入。因此，銀行間相互借錢以應付短期的周轉是銀行界通行做法。

銀行間相互貸款所采用的利率就稱作銀行拆借利率。倫敦銀行拆借利率（London Interbank Offered Rate，以下簡稱：LIBOR）就是倫敦各個銀行相互間借錢所支付利率的一個平均值。

LIBOR每天更新一次。位于倫敦的16家最大的跨國銀行每天需要估計自己如果要向其他銀行借錢所必須支付的利率，然后把這個利率提交給英國銀行聯合會。這個估計的利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他銀行對于自己銀行風險系數和可信程度的評估。如果其他銀行認為你的風險低，信用好，那么他們所要求的借款利率就會低。反之，他們要求的借款利率就會高。

每個銀行所提交的這個利率雖然是一個估計值，但它是基于以前向其他銀行借錢所支付的利率所計算出來的，所以這個利率還是有客觀依據的。每天，這16家銀行向英國銀行聯合會提交自己的利率，最高的4個和最低的4個利率會被去掉，剩下的8個利率的平均值就構成了LIBOR。

LIBOR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經濟數據，尤其是對于倫敦的金融業來講。數以萬億英鎊計的金融交易是基于這個倫敦銀行拆借利率的。LIBOR也被廣泛用來衡量整個倫敦金融業的風險大小和健康狀況。特別是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后，LIBOR被業界用來作為倫敦金融業危機程度高低的一個重要衡量標準。

不僅如此，LIBOR還被用來作為衡量金融市場對世界主要的中央銀行，像英國的英格蘭銀行，美國的美聯儲，歐盟的歐洲中央銀行，所設定的基準利率的一個預期。因此，LIBOR也成為主要中央銀行在設定基準利率時一個重要參考因素。而各大中央銀行所設定的基準利率對整個國民經濟的影響是廣泛而深遠的。

總之，LIBOR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經濟數據，它對倫敦的金融業，乃至英國整個的國民經濟都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因此，保持LIBOR的公正、客觀和準確性顯得尤為重要。那么，這次的倫敦銀行利率操縱案又是怎么發生的呢？

巴克萊銀行的貪婪

巴克萊銀行（Barclays Bank）是英國四大銀行之一，在英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巴克萊銀行傳統上和其他銀行一樣，是一個零售銀行，投資銀行業務只占其整體業務的一小部分。但是，這個局面在戴蒙德（Bob Diamond）加入巴克萊的投資銀行旗艦—巴克萊投資公司（Barclays Capital）后得到了改變。

戴蒙德早年在瑞士信貸銀行和華爾街投資銀行巨頭摩根士坦利擔任高級職務。1996年，他加入巴克萊投資公司，很快成為巴克萊投資公司的總裁。戴蒙德不光經驗豐富，業務能力強，而且他做事果斷，敢想敢干，為人強硬，一副錚錚鐵骨，大有橫刀立馬的氣概。

在戴蒙德領導下，巴克萊投資公司的業務得到飛速發展。2008年到2009年間，巴克萊銀行成功收購了瀕臨破產的華爾街資深投行雷曼兄弟在北美的業務，從而一下躋身世界一流投資銀行的隊伍。戴蒙德居功至偉，在2010年9月份成功晉升為巴克萊銀行的集團總裁。

但世事都是一樣，過猶不及，一旦發展過快，問題就在所難免。在巴克萊投資公司業務高速發展的同時，銀行內部的監管和控制卻沒有跟上。從交易員到管理層，再到銀行內部監控機構，大家都從銀行的高速發展中得到了巨大好處，每年都有豐厚的獎金。追求快速發展，追求更多的獎金漸漸成了巴克萊投資公司員工的共識，至于操作手段和方式是否合理、合法，大家已經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逐漸地，問題越積越多，終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早在2005年，巴克萊銀行就涉嫌操縱倫敦銀行間的美元和歐元的拆借利率，連巴克萊銀行在紐約和東京的員工也參與其中。英國的銀監會統計報告顯示，從2005年1月到2009年6月，巴克萊銀行的金融衍生品交易員至少有257次要求人為地控制LIBOR！

但是，上述這些指控缺乏確鑿的證據，真正讓英、美兩國監管機構判定巴克萊投資公司涉嫌利率操縱是在2007年至 2009年間，次貸危機正肆虐全球的時候，巴克萊銀行向英國銀行聯合會提交了虛假的低利率，從而向外界掩蓋了自己當時真正的風險和財務狀況。

根據巴克萊銀行自己釋放的一段電話錄音顯示，在2008年9月份，雷曼兄弟倒臺后，巴克萊投資銀行向英國銀行聯合會提交的利率非常高。這個高利率客觀反映了巴克萊銀行當時的風險程度，因為收購了雷曼兄弟后外界普遍懷疑巴克萊銀行是否有能力消化雷曼兄弟的巨額債務。

這個相當高的利率引起了英國央行的關注。時任央行副行長的塔克爾親自打電話給戴蒙德，告訴他“巴克萊銀行沒有必要提交這么高的利率”。隨后，戴蒙德把塔克爾的這句話傳達下去了。巴克萊投資公司的首席運營官密歇爾（Jerry del Missier）和其手下的交易員認為這是英格蘭銀行暗示可以人為降低利率，于是，從那以后巴克萊銀行向英國銀行聯合會提交的利率就明顯比以前降低了許多。

在聽證會上，塔克爾聲稱自己的話被巴克萊銀行錯誤解讀了，自己當時的本意是對巴克萊銀行是否能夠支撐下去表示關注。塔克爾的話是否一種暗示，他的行為是否違規，暫不去說它，但巴克萊銀行確實是錯了。每個銀行向英國銀行聯合會所提交的利率必須是客觀、準確的，不應該受到其他因素的干擾，更不應該因為某個人的暗示而人為操縱這個利率。

6月27日，英國的銀監會對巴克萊銀行處以5950萬英鎊的罰款。同時，美國的司法部和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也對巴克萊銀行分別處以1.02億英鎊和1.28億英鎊的罰款。這樣，大西洋兩岸對巴克萊銀行的處罰加起來高達2.9億英鎊！

不僅如此，巴克萊銀行的集團主席安吉斯（Marcus Agius）7月2日引咎辭職。兩天后，被譽為金融界鐵漢的戴蒙德也迫于輿論的壓力宣布辭職。同一天，巴克萊投資公司的首席運營官米歇爾也宣布辭職。這樣，巴克萊銀行3位級別最高的管理層都因利率操縱案被拉下馬，巴克萊銀行在這次的利率操縱案中所受的重創真是史無前例！

但是，案件還遠遠沒有結束。7月6日，英國嚴重欺詐調查辦公室宣布將對該案立案審查。如果證據充足，它將對當事人提起刑事訴訟。對于已經辭職的3位巴克萊銀行高層來說，雖然不很光彩，但不過是丟了工作罷了。他們以前的年收入都以百萬，甚至千萬英鎊計，所以沒了工作對他們的生活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可是，一旦被刑事訴訟了，就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這就與現在有天壤之別了！

倫敦金融業的未來

這次的倫敦銀行拆借利率操縱案還在調查之中，現在就來講案件調查的具體后果還有點為時過早。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的影響決不會只局限在巴克萊一家銀行身上。

目前該案已經牽涉英格蘭銀行的副行長塔克爾。雖然塔克爾在聽證會上極力為自己辯護，但該案對他的負面影響已經造成。他本是接任即將退休的現任英格蘭銀行行長克因（Mervyn King）的最佳人選，估計現在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而克因雖然目前還沒有被卷進利率操縱案，但日前媒體披露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早在4年前就告訴克因倫敦銀行拆借利率的設定機制有漏洞，并提出了6點改進的建議，但這個卻沒有引起克因的重視。

雖然克因沒有義務聽從美國人的建議，但這次的利率操縱案卻說明LIBOR的設定機制確實有問題，他本人難免有失察之嫌。對于明年即將卸任的克因，本想給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但在退休之前出了這么一檔子事，他本人也覺得不光彩。

塔克爾在聽證會上指出，對利率操縱的調查應該在整個銀行系統內進行，至少應該對向英國銀行聯合會提交利率的16家銀行進行全面的調查。正如一位巴克萊銀行的高層所指出的，在這件事上沒有一家銀行是徹底干凈的。

最近，英國媒體報道，對倫敦銀行拆借利率的調查已經擴大到另外的7家銀行。隨著案件調查的深入，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銀行卷進來。最終，對利率操縱的調查將會是針對整個倫敦金融業的，廣泛和全方位的，其對倫敦金融業的影響將會是深遠的。

由于在次貸危機中投資銀行家們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英國民間普遍有一種仇視投資銀行、仇視銀行家的心態。這次的利率操縱案更是加深了人們對投資銀行業的這種看法，社會各界，包括英國政府和金融業的監管部門要求加強對銀行業，特別是投資銀行的監管的呼聲很高。

除了要加強對投資銀行的監管之外，英國政府還提出了將投資銀行和零售銀行分開的建議。2008年的次貸危機暴露出一些投資銀行的交易員在進行投資時缺乏理性、科學的分析和可靠數據的支持，完全持一種賭博的心態。對于賭博而言，10個賭的9個輸，這也注定了這些銀行會破產，不過是個遲早的問題罷了。

憑什么讓普通老百姓在承擔投資銀行高風險的同時卻得不到相應的回報？有鑒于此，英國政府提出了把投資銀行和零售銀行分開的建議：面向普通老百姓的零售銀行，不得從事高風險的投資業務，以保證儲戶的存款安全；喜歡刺激，追求高回報的，可以去投資銀行，投資銀行的贏虧對零售銀行沒有影響。

這次的利率操縱案又揭露出巴克萊銀行的交易員和管理層在投資時唯利是圖，沒有任何的職業操守，公司內部缺乏有效的自我約束和內部控制，一個個十足的賭徒嘴臉。這讓輿論更加覺得把投資銀行業務和零售銀行業務分開的必要性。一旦這個建議在國會通過，它對英國金融業的影響將會是根本的，前所未有的。而作為這一切的導火索，巴克萊銀行會首當其沖成為第一個犧牲品。

如果作為歐洲和世界金融中心的倫敦開此先例，世界其他地方，像紐約、東京、法蘭克福、香港等，就會相繼仿效，這可能會徹底改變世界金融業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