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在西方的歷史意象里,認為是好的時代是“黃金時代”,它是指一個時代不但金光閃閃,也如黃金一樣結實厚重。相對“黃金時代”,后來又有“鍍金時代”這種否定性的比喻,它是指一個時代看起來閃亮耀眼,但那只是一層鍍金。實質上則是貪腐盛行、貧富不均,社會完全沒有厚實的基礎。鍍金時代,這種說法不是當年的美國文豪馬克·吐溫所首創。它是指19世紀第四個1/4世紀到大蕭條為止的這段期間。
人類的第一個“鍍金時代”,歷史記載甚詳。當時是第一次“全球化”的時代,致富的機會無限,于是官商勾結,貪腐盛行,無官不貪,無商不奸,投機剝削遍地。這些人賺了錢就搞夸張的消費。只看這一面的確金光閃耀。但因社會極端不公平,當時也是人民憤怒至極的準革命時代,于是遂催生出了在時間上相當重疊的“進步主義時代”,政治的反貪,商業的反托拉斯,富人的累進稅率,以及國家的失業保險及福利制度等遂相繼出現。
現在人類的第一次“全球化”,第一次“鍍金時代”和第一次“進步主義時代”,早已走進了歷史。人類的文明從1980年代起已進入了第二次“全球化”和“鍍金時代”,由于第二次“全球化”創造了無數機會,于是在思想價值上,新的自由放任思想當道。最近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Joseph E·Stiglitz)在他出版的新著《不平等的代價》中發問,今天分裂的社會如何危及我們的未來。他在新書中即指出現在是個政府無能,市場失靈的年代。整個世界已進入劫貧濟富的階段。貧富懸殊的程度比第一次“鍍金時代”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書中主要是在說美國。但據我的理解,許多正在轉型的國家也面臨同樣的問題,有的可能還更為嚴重。轉型國家處在向新自由主義的市場經濟的過渡期,過去的傳統意識形態已經解體,而被金錢最大的價值所取代。于是用權力來交換金錢的貪腐遂告泛濫。由于金錢得來容易,各種夸張式的消費遂告大盛,貧富之間的差距也日益嚴重。在一些經濟水平不高的國家,出現了幾億、甚至數十億美元級的富豪,實在不是光榮的標記,而是貧富嚴重不均的象征。
因此,現在的世界表面上看起來金光閃閃,奢侈誘惑的消費充斥在各種媒體的報道中,但這只是鍍金而已。整個社會真正的含金量仍然極為稀少。今天,西方國家已有人開始呼號要有第二次“進步主義時代”,這種聲音對轉型國家同樣迫切。轉型國家貧富一樣懸殊,貪腐一樣嚴重,貪腐嚴重加上貧富懸殊,它等于是兩顆政治上的未爆彈。而且我真的相信,這兩顆未爆彈已的確快到了引爆的時刻。一個夠警惕的政府,必須及早做出拆彈卸爆的工作。
中國近代的發展過程極坎坷,長期以來,連最基本的國家生存都極困難,一切都得見招拆招,但到了今天,這種被動的生存階段,業已過去。毋庸置言,時下中國同樣面臨著貧富懸殊和貪腐問題。未來的中國應該有更積極,更主動的“國家建造”愿景。當人民對未來有期待,他們對國家社會的認同就會逐漸集中,人心憤懣不平,牢騷滿腹的社會氛圍才會解除。這也意味了中國走向社會公平為主的進步主義時代應是未來的主要目標之一。
因此,我認為需將全球第一次“鍍金時代”和第一次“進步主義時代”重新找出來仔細研究了。社會的重建乃是一種知識工程,它必須有步驟、有方法地循序展開。我衷心盼望著中國進步主義時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