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方
國有經濟與民營經濟的關系從來都是爭議頗多的話題,但少有人注意到,民營經濟這個概念本身需要認真的檢討。
關于民營經濟的范疇,有多種意見,相對通行的說法是把民營經濟和國有經濟、集體經濟并稱,所謂民營經濟“三分天下有其一”的說法便由此而來。全國工商聯主席黃孟復則把廣義的民營經濟的范圍界定為:除國有和國有控股企業以外的多種所有制經濟的統稱。
這兩種分類方式將外資經濟也納入了民營經濟的范疇,但很多人對此并不同意。
“民營經濟”不是一個規范的概念,它從未出現在法律中,也沒有作為統計的范疇被使用。在統計上,經濟類型的劃分方法是根據所有制性質分為公有經濟(包括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和非公有經濟(包括私有經濟、外資經濟等)。
被許多人解讀為旨在促進民營經濟發展的著名的“36條”,正式的名稱是《關于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若干意見》(2005年2月發布)。到了2010年5月的“新36條”(《國務院關于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民間”的色彩被放大了,但文件明確提到其目標是“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進一步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這里凸顯的是“非公有制經濟”。
“民營經濟”是作為“私營經濟”的替代被使用的,最初的用意是清晰的,即在主流意識形態尚對“私營”的概念有所警惕的情況下,尋找一個政治上更容易被接受的說法。有一個研究機構叫做“中國民(私)營經濟研究會”,顯示了“民營經濟”與“私營經濟”相互替代的關系。
改革走到今天,“私營”的概念已經取得了認識上和法律上的承認,私營企業家被允許入黨,私有產權也得到了《物權法》的保護。在這一背景下,“民營經濟”這一過渡性的概念事實上已經完成了其歷史使命。但是,這一概念卻沒有淡出話語體系,于是其內在的模糊性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導致了不可小視的負面效應。
民營經濟的鼓吹者們往往強調“民營經濟”生存狀況的艱難,進而要求國家為“民營經濟”創造更大的發展空間。如果他們指的是由民間創業精神所引致的那部分經濟,我們都不會對此表示異議,他們是經濟活力的表現,卻在現實中不得不面臨生存和發展的危機。
但事實上,“民營經濟”這一日常話語在現實中所實際指代的,往往并非由民間創業精神所引致的那部分經濟,而更多的是生長在權力與市場中間的灰色地帶的權貴經濟。“民”字讓人聯想到人民、庶民、平民、老百姓,產生一種與國家、政府對應的印象,這一概念被權貴階層及其代言人所竊取,使得“民營經濟”在一些場合中變成了掩蓋其與權力腐敗的真實關系和擠壓、侵占、豪奪公有經濟的話語工具。從他們的利益出發而提出的諸多政策訴求,如放松勞動管制、限制公有制經濟的活動空間等等,包藏了他們與民爭利的動機。
對“人民”這個概念所代表的道德優勢的爭奪,不是什么新鮮事。1921年,李大釗便在《平民政治與工人政治》一文中提出,某些人“所用的‘人民一詞,很是曖昧,很是含混。他們正利用這曖昧與含混把半數的婦女排除于人民之外,并把大多數的無產階級的男子排除于人民之外,而卻僭用‘人民的名義以欺人”。
權貴階層在一些場合對“民營經濟”概念的竊用,無非是新的“僭用人民的名義以欺人”的把戲。這里所言的“民”,不是庶民,而是豪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