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兩會”《政府工作報告》的主要內容可概括為一條主線、六個亮點、十八個字,即“穩增長、控物價、調結構、惠民生、抓改革、促和諧”。其中關于“穩增長”的提法不同于以往的“保增長”,更不同于此前對經濟增速“又好又快”的要求,尤其是今年GDP增長目標下調至7.5%,隱含的中國政經走勢信息更備受關注。增長從“保”到“穩”,雖是一字之差,卻蘊含了深刻差別。
一是方向不同。“保增長”意在全力向上“托”,傾向于刺激性;而“穩增長”則意味著經濟增速走平、企穩,相對偏向中性。
二是性質不同。“保增長”為應急之策,先保下來再說;“穩增長”為長久之計,意在長遠。
三是重心不同。前者把速度作為重點,后者以穩定為導向,不盲目追求高速度。但中國年度經濟增長目標通常僅具有象征意義,即便“穩增長”也或將是令世界矚目的高位橫盤?!笆晃濉逼陂g,五年規劃的年經濟增長目標為7.5%,中央每年經濟增長目標均設定為8%,但最終實現年均GDP卻高達11.2%。
由此來看,實現“穩增長”目標并沒有太大懸念,把焦點集中于GDP某一數字也沒有太大意義,真正的懸念是在世界局勢迷霧重重,美國經濟復蘇乏力,歐債危機持續發酵的大背景下,中國如何真正走出經濟危機?
從一定意義而言,當下經濟增長的合理性問題值得探究。
首先,從本輪危機的本質來看,市場經濟本身內置過剩“原罪”,其對應著商品過剩與貨幣過剩,甚至人的相對過剩,與市場經濟過度相疊加的過度工業經濟又加重了三者的過剩程度,導致產能過度與金融過度;當貨幣替代商品成為交易對象,資本擴張的原始沖動不僅加劇過度投機,還導致財富過度集中,被99%的民眾推上道德批判席;與此同時,操弄過度的國家一邊成為過剩與過度投機的推手,另一邊被過度福利政策綁架而騎虎難下,成為包辦政府,以致舉債過度,深陷主權債務危機。以上“十大過度”犬牙交錯,接踵而至,導致百年一遇危機的大爆發,其廣度覆蓋全球,其深度觸及幾個世紀來政治經濟的基本運作方式。過剩必然遭遇平倉,過度必然面臨回擺,即全球面臨經濟去產能化、金融去杠桿化的調整,無法面對或接受去產能化與去杠桿化,其實質是力求回避危機。
其次,從工業化歷史進程來看,一方面,緣于商品過剩之因,工業經濟自身空間有限;另一方面,自中國登上世界舞臺,由于其體量過于龐大,全球資源、能源無法承受中國巨量消費,更遑論追求西方生活方式,“十幾億中國人同時跳起來,地球將偏離軌道”并不是夸張,世界工業經濟將在中國走到盡頭。事實上,進入重化工階段的東部沿海地區,正承受產業轉移與“籠空鳥散”的轉型之痛,走工業化老路的西部地區,前景并不樂觀。
再則,從中國經濟增長方式來看,“兩頭在外、大進大出”增長模式不可持續,甚至在金融危機的沖擊下轉變為“雙重夾擊”。30年來,廉價勞動力支撐中國成為最大的“世界加工廠”,站在微笑曲線底端賺取微薄的代工費用,留下的卻是PM2.5超標的“萬里霧霾、千里飄煙”,以及環境污染引發的社會問題。而這種模式恰與蘋果公司生產在外、市場在外、在家“數錢”的模式相匹配。蘋果公司iPad的利潤高達150美元/部,為售價的30%,而中國工人的薪水為8美元/部,僅相當于售價1.6%。最后,從中國外貿形勢來看,依靠外需拉動經濟增長的前提已被無情地抽去。中國成為世界最大的進出口國,外貿占中國經濟增長的權重太大,而中國龐大的外貿當量受制于世界經濟形勢,目前美國經濟還在往下走,歐盟國家自身難保,反傾銷調查此起彼伏,出口受外延性經濟危機影響嚴重,今年2月份中國貿易創下單月最大逆差,出口環比降至-27.4%,下滑24.1個百分點,表明“三駕馬車”之一的出口已經熄火,寄望依靠外需拉動經濟增長并不現實。由此看來,本次經濟危機對全世界、全社會的調整不是總量問題,也不是一般的結構問題,而是前提性的顛覆,顛覆了工業化未來,證偽了超前消費模式,揭穿了金融衍生面具,暴露了福利制度超載弊端,用增長化解問題的時代已經漸行漸遠。因此,僅在總量問題上糾結,在原有增長軌跡上徘徊,不僅無法引導中國走出經濟危機,還將加劇矛盾沖突,為未來預埋風險的種子。
另外一個需要辨識的問題是,當普遍指責過去幾年開動印鈔機、以大規模經濟刺激政策救危機,能否走向另一個極端,即以緊縮應對本次經濟危機?以歐盟為例,北歐國家一邊指責南歐國家懶惰、自私與享樂,另一邊勒緊腰帶購買南歐國家債券,若從歐盟內部而言,此般救助有其合理性,但也存在極大風險,將問題后置的救助方式,只能暫時緩解違約風險,并不能從根本上降低南歐國家的債務水平,有可能將北歐國家拖下水。
事實證明,不從增長角度動腦筋,僅從緊縮想對策,只會無功而返,因為沒有增長的緊縮是不會奏效的,正如克魯格曼所言“緊縮措施截斷經濟活水”。1930年代大蕭條時期,美國總統胡佛實行提高稅收等緊縮性政策,并沒有出現經濟復蘇,反而使危機進一步惡化,并導致自己黯然下臺。而隨后的羅斯福新政,實施金融市場管制、平衡預算、社會保障等調整政策,則為美國經濟復蘇打開了一扇門。
既然在原有增長軌跡上難以走出經濟危機,那么就需要尋找新增長渠道與新釋放空間,即“穩增長”轉化為“增長替代”。《政府工作報告》指出,“穩增長,就是要堅持擴大內需、穩定外需”,但從中國內需外部化、外需非控化,也折射出“增長替代”的意義所在。當中央為拉動內需絞盡腦汁,代表和委員們還在為奢侈品關稅升降吵架時,國內購買力早已“翻墻”到國外市場進行消費。世界奢侈品協會最新數據顯示,今年春節期間,中國人在境外奢侈品消費創下歷史新高,累計達72億美元,同比增長28.57%,消費分布分別為歐洲46%,北美19%,港澳臺35%。換句話而言,“增長替代”本質就是在結構調整釋放新空間的基礎上,尋找新的增長渠道,實現健康、良性的“穩增長”。而把“穩增長”與“調結構”看作一對矛盾,此種思維依然沒有從非此即彼的窠臼中走出來,尚未完成指導思想的切換;至于那種執著于經濟增長快與慢、經濟政策擴與縮的爭議與比較,也沒有太大現實意義,因為“穩增長”的要義不在于經濟總量的多少,而在于背后的經濟結構是否合理。
“增長替代”的實現或在于以下幾個層面:
一是在改革層面,通過改革釋放出新空間。如對國企改革打破行業壟斷,強化民本經濟思想;對事業單位改革促進現代服務業發展;對金融體系改革,回歸中介服務定位,促進實體經濟發展;對資本市場改革,兌現“三公”原則,實現要素市場化配置;對財稅體制改革,拉動內需增長等。由改革釋放的空間將容納更多資源、要素,促進經濟的良好、有序增長,但由于改革難度的存在,以及改革力度的大小,將制約“增長替代”的空間規模與進程。
二是商業模式層面,從微笑曲線的底端向兩端躍升,實現產業轉型。
三是產業層面,①滿足精神消費、觸動思想情感的文化產業有待深挖,中國不能沿著當年西方黑色工業化道路前進,而是需要走綠色道路,以人為生產對象的非物質生產更節能、低碳、環保低成本電影大賣,微電影流行已表明掘金文化產業的關鍵在于內容與形式的創新。②探尋傳統產業如農業與現代產業化嫁接模式,構建與“三農相匹配的新產權制度形式,從而在制度構思與謀劃中找到新投資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