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企業發展歸根結底靠自己

全國“兩會”吹響了改革攻堅的號角。民營經濟怎樣克服目前困難，實現轉型發展？這個話題成了熱門焦點。全國都注視著上海民營企業的發展，記者有幸采訪上海市工商聯主席王新奎，聽他談談自己的看法。王新奎先生的觀點非常鮮明：民營經濟的發展要靠黨和國家的扶持和政策，但是歸根結底要靠民營企業自己！

上海民企發展平衡門類齊全

記者：王主席，請您介紹一下，您擔任上海市工商聯主席五年來上海民營經濟的發展概況。

王新奎：實際上，我是從2006年開始擔任上海市工商聯主席的。6年來，國內遇到了好幾次宏觀經濟調控。2008年，民營經濟發展遇到困難，后來又遭遇國際金融危機，接著又是國家發布4萬億的刺激政策。在2010年下半年時，通貨膨脹，又遇到金融緊縮政策。在這6年宏觀經濟調控的過程中，民營企業發展冷冷熱熱，很是折騰。應該說，宏觀經濟出現這樣的環境也是正常的，因為國際經濟的危機必然會影響中國，這不是企業所能控制和避免的。

但是，在黨和國家的關心支持下，上海民營企業家始終鼓足勇氣，立足自己，艱苦奮斗，取得了較大的進步。總的來說，上海民營經濟的發展是不錯的，符合上海這個國際大都市的城市特征和產業轉型的特點。

記者：為什么上海沒有很多大型的民營企業？這是我們常常聽到的一種說法。您怎樣看這個問題？

王新奎：以我的觀點來看，這種說法有點似是而非。大家知道，企業生長是決定于它的地域環境的，有什么樣的環境就有什么樣的企業，不可能是全國一個模式。上海是工業化成熟的城市，與內地省市不一樣。我個人認為，上海的民營企業有三大特點：一是外向型程度高，二是集中在現代服務業，三是經營風格比較穩健。還有，上海的民營企業絕大部分來自全國各地，帶有“移民特色”。最近我調查了一些小微企業，范圍不僅僅是在長江三角洲之內，發現上海的民營企業技術含量都比較高。上海沒有自然資源，重化工業和裝備工業也已經定型，且正在轉型之中，所以很難像內地那樣出現資源性產業和重化工業大企業。相反，在經濟轉型和產業結構調整的過程中，在新型產業領域一大批民營企業不斷涌現，比如：第三方支付、B2B、航運服務、貿易服務等，都非常有特點。

對于上海民營企業的發展，我是有信心的，因為孵育民營經濟的市場環境好，企業成長也比較整齊。不像是荒漠中的樹木，舉目望去，雖然碩大，卻常是“獨立寒秋”，沒有蔥綠成林。有人說，上海的民營企業是個大花園，雖然沒有大樹，但是卻生態平衡。它們的生長不是單一的，而是全農業型的，水稻小麥，瓜果蔬菜，再加上五谷雜糧。總之，在全球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雖然國家實施緊縮政策，但上海的民營企業發展還是比較穩健，沒有出現過大規模的債務問題，也沒有出現過大規模的破產和老板出逃事件。

這就是上海民營企業的概況。

不怨天也不怨地 民營企業要靠自己

記者：目前普遍認為，民營經濟的發展處于非常困難時期，上海民營經濟的發展存在哪些突出問題，瓶頸在哪里？

王新奎：我不認同這樣的觀點。在市場經濟中，企業的發展是波動的，有其自身的發展競爭規律，行就行，不行就淘汰、就死掉。市場變幻莫測，困難和非常困難的情況都會不期而遇，這是正常的現象。就好比說天要刮風下雨，甚至發生地震，這不以人的意志而改變，我們的辦法就是自己要備好雨傘，更要想好如何應對可能發生的惡變氣候。不可能因為你自己沒有帶傘，就對下暴雨怨天尤人，這不解決問題。

記者：中國的民營企業，目前也是處在轉型、調整的關鍵時期，需要民營企業家有思想準備和應對措施。根據目前民營經濟發展面臨的問題，您認為我們要注意處理哪些方面的關系？

王新奎：我認為要注意處理三方面關系。一是處理好自己與自己的關系。一些比較小的企業都面臨著公司治理結構問題。家族式經營都遭遇這樣的問題，就是自己手里的公司究竟走什么路？這些企業的治理結構都是傳統的，尤其是中型以下的企業，第一代企業家還遇到“二代接班”的問題，他們自己都已經五六十歲了，還是無法將企業從自己手里交出去。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企業的市場適應能力比較差，之前他們賺快錢賺急錢賺慣了，去做房地產，做投資，他們的財富大多數是房地產支撐的，離開房地產他們就不行。有的人說向政府部門要政策，要什么政策？就是想要土地！還有的人將工廠賣了，干嗎？去投資，投土地！這是很大的問題。如果房地產支撐不下去了，政府的融資平臺支撐不下去了，先倒下去的一定是民營企業。很大一批民營企業的困難在于，沒有技術，也沒有管理經驗的積累，只是靠賺快錢。這就非常清楚地告訴我們，從整體來看，民企的發展歸根結底要靠自己調整和轉型。

二是民營企業如何處理好和社會的關系。提高民營企業的社會責任感始終是我們工商聯的主要工作。現在有些媒體披露出來的不少事情都是負面的，個別的民營企業是害群之馬。雖然他們是少數，但是暴露出來的問題，讓人覺得好像怎么都是民營企業的問題？比如毒膠囊、果凍、奶粉，等等。在工商聯系統內，我們對民營企業都是講好的多，鼓勵的多。但是離開工商聯，我們也要聽聽人家怎么評說我們民營企業。我在中央黨校學習時，有人提出質疑，民營企業捐點錢就算解決社會責任問題了？也有人寫文章說，民營企業將市場經濟搞壞了，影響了改革開放的大局。我認為，民營企業并沒有這樣的心眼偏要搞壞市場經濟，政府管理部門也是有問題的。一方面，政府部門要GDP，對民營企業的問題眼開眼閉，包庇縱容，這是害了它；另一方面，政府該干預的不干預，不該干預的都干預。但歸根結底，民營企業與社會的關系要依靠自己來定位和處理，這需要很高的境界和品位，有沒有社會責任對我們民營企業來說是關系到生存的大事。

三是與政府的關系。我擔心，民營企業的行為有逐步國有企業化的傾向。目前，民企規模的大、小，發展得快、慢，背后都與政府有關。與政府關系密切的，就發展得快；與政府關系較遠的，就發展得慢。最近五六年以來，一些民營企業與政府部門的關系非常不正常。企業寄希望于與政府有特殊關系，藉此可以獲得特權，可以拿到資源。一些大的企業，如大的礦業、大的制造業、大的服務業等，無不都是有政府支撐的。他們與政府的關系越來越近，這是非常危險的。長期下去，一批有代表性和影響力的民營企業有可能成為特殊的利益群體，他們可能成為進一步推進改革的阻力。

記者：對轉型期的民營企業來說，發展如何靠自己？

王新奎：民營企業發展靠自己，就要減少“四個依賴”：減少對投資的依賴，減少對出口的依賴，減少對房地產的依賴，減少對勞動密集型加工業的依賴。核心就是減少對政府的依賴，樹立自己靠自己的觀念。因為，你要依賴投資，就要去銀行貸款；你要依賴出口，就會向政府要優惠政策；你要依賴房地產，就要去搞土地。現在有人在等米下鍋，說馬上要開十八大了，是不是又會有什么優惠的政策下來？長期以來，政策方面老是一收一放，將人的心態都搞壞了。不少人都是急功近利，只顧眼前不顧將來，賺快錢撈現錢。凡是負責任的民營企業，就應該徹徹底底地轉型。有人說，民營經濟是天然市場化的，我認為沒有這回事！我們要身體力行，依靠自己，多動腦筋謀發展。

我這么說，是想得出這樣的結論：民營企業正面臨轉型時期，應該要有危機感。尤其是全球金融危機后，原來西方跨國公司在中國生產產品然后再出口銷往別國，現在他們實行的是本地市場戰略，按照中國的技術要求設計產品，產品生產出來占領中國市場。這對我們民營企業將是極大的競爭壓力。

或許有人會說，我們的冰箱等產品已經打進了外國市場。不錯，是這樣。但是我們打進去的是傳統冰箱，人家發達國家的冰箱等家電產品今后的發展趨勢是智能化，他們有整套技術，掌握著配套的信息服務系統，你跟得上嗎？他們有智能化的高端制造技術，你跟得上嗎？ 比如“蘋果”，你為它加工，它依托信息服務系統豐厚利潤，你只拿了6%不到的加工利潤，像富士康一樣。面對這樣的形勢，我們還能沒有危機感嗎？歸根結底，民營企業只有依靠自己救自己，沒有上帝和神仙！

工商聯要為民企發展做好服務

記者：有媒體呼吁，工商聯的體制也要改變。請王主席談談，工商聯的功能究竟包括什么內容？

王新奎：工商聯或者說商會，在國外都是普遍存在的。我們中國的工商聯工作，應該有中國特色。我認為，工商聯工作，或者用你提到的“功能”說，至少有四個方面的鮮明特點：

第一，工商聯和商會的工作是有邊界的。商會的邊界是什么？就是行業。什么叫行業？行業就是生產同類產品的企業。商會不是越大越好，特別是行業組織，我認為越小越好、越細越好。

記者：為什么這么說，商會特別是行業組織越小越好、越細越好？

王新奎：我有親身體會，那年我們WTO咨詢中心與商務部有關方面的領導一起到浙江，主要任務是動員浙江成立打火機商會。當時浙江的領導、工商聯、統戰部都不理解，打火機都要成立個商會，那下面得有多少商會，將來怎么管理？我們一級一級做工作，最后統一了思想。打火機商會成立以后，正遇歐盟向中國的打火機反傾銷，這個時候打火機商會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商會工作如果脫離了行業就沒有生命力，生產同類產品的企業他們對行業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們知道自己的利益在什么地方。工商聯和商會必須搞清楚你的邊界在什么地方。

第二，邊界內的狀態信息是工商聯工作的基礎。你這個邊界里的行業協會有多少企業，企業的市場占有率是多少，這個產品的國內外價格波動是多少，它的原材料價格波動是怎么樣的，它的技術標準是怎么變化的，它的關稅是多少，政府對它有什么政策，這些信息行業協會都要了解得清清楚楚。你要有狀態信息首先必須有邊界，沒有邊界的信息是發散性的。

這些信息，除了必要的商業信息不能外露以外，其他的工商聯商會內的企業應是共享的。這是一項長期工作，必須逐年做，而且必須有一批專門人員、專業人士來做。

第三，每一個行業都應該清楚自己的利益在什么地方。 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利益，你不能要求這個行業的企業家老是去服從國家的整體利益，而不考慮他的企業的利益，這最終對這個行業內的企業是不利的，對國家也是不利的。

記者：能否請王主席舉例說明？

王新奎：好的。記得加入WTO的前后，有一件事情我印象很深刻。當初美國對我們執行337條款，我們對應的報復清單，存在許多問題。比如，禁止美國香煙進口。結果一查數據，我們這么多年來沒有通過正規渠道進口過美國一包香煙。那么這個措施有什么用呢？行業連這樣的信息都沒有！還有一件就是禁止從美國進口輪胎用的鋼絲，這個時候化工協會發揮作用了。他們說這個不能禁止，因為我們的鋼絲全部是依靠進口的，如果說禁止進口，那么所有輪胎行業全部垮下來了。這些例子就說明，做工商聯工作和商會工作，如果不知道自己手下的行業的利益在哪里的話，就是無的放矢。

第四，明確了行業利益邊界以后，你用什么樣的通道、渠道把這個利益反映上去。我們有個規范的反映意見的通道，就是人民代表大會和人民政協制度。民營企業家作為一個社會階層，他們是一個群體，要誰去做代表呢？要誰去做工作呢，就是我們在統戰部領導下的各級工商聯去做這個工作，這是建立和諧杜會、加強黨的執政能力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也是工商聯工作和商會工作的重點。

我認為工商聯和商會工作大有作為，不是配角。我提出一點，要做好橋梁工作，工商聯多年來的基本經驗就是堅持了“商會的作用就是橋梁作用”這一條。

定位準立意高 心態正理念新

記者：在民營經濟實現轉型發展的關鍵時期，你認為工商聯應該如何幫助民營企業樹立自己靠自己的觀念，將工商聯工作做得更好？

王新奎：這個問題提得很好。我認為，首先定位要準。我們工商聯、商會怎么定位，我覺得就是兩條線：一是要把民營企業家的政治意愿反映到我們黨的部門，要把黨的政治要求落實到民營企業家這個階層，形成一個閉路，一根零線，一根火線，要形成閉流，電燈才能亮起來，單有火線或零線都沒用。二是要把民營企業家的利益訴求反映到政府部門，要把政府部門的利益協調措施反饋給民營企業家，也形成一條閉路，把那盞燈亮起來。同時要把統戰工作和商會工作形成一個并聯，要讓政治思想工作、統戰工作具體落實到我們的商會工作當中來，要讓我們的商會工作能夠增強我們的政治工作和思想工作的效果，形成一個并聯，這樣的話就兩盞燈都亮起來了。如果沒有這么一個系統，我們的商會工作就會一會兒亮這個燈，一會兒亮那個燈，一會兒兩個燈都亮，一會兒兩個燈都不亮，處于一種閃爍狀態。

在整個系統當中，我們工商聯或者商會起什么作用？就是“電線”的作用，也就是我剛才講的橋梁作用。我們就是“電線”，這個定位一定要定準，我們不是燈泡，而是“電線”，把它們連起來，讓它們亮起來。對政府我們要多挑剔一點，對企業我們要多寬容一點，這樣就有個勢能、有個電壓，有了電壓以后電燈才能亮。沒有勢能差、沒有電壓壓力，電就輸不過去，我們就起這個作用。這個角色的扮演很重要，不要忘記自己的定位。

記者：聽說王主席經常強調工商聯和商會工作立意要高。立意高是什么意思？

王新奎：立意要高的意思是，各區縣工商聯主席和商會會長對應的是下面的民營企業，你必須立意要比他高，視野要比他寬，你才能發揮服務職能、管理職能、領導職能、組織職能。

我認為，目前民營企業與其他企業還沒有真正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因為你從社會得到資源是要有人擔保的，國有企業基本上不存在擔保問題。我今天批個項目給國有企業，做壞了我也沒有責任，國有企業也沒有責任。當然現在逐步建立了責任機制，但是這個責任機制是軟約束的，不是硬約束的。民營企業就沒有這樣的環境，它要拿到資金、要拿到土地、要拿到項目，誰給它擔保？他要去尋求權力擔保，要求哪一個領導跟銀行關照一下，于是就形成了一個市場。擔保是要有價格的，為什么？因為領導用權力給你擔保，他個人是有風險的，因此擔保與被擔保之間就形成一個價格，這個價格就是我們說的受賄和行賄。

如果公平競爭的環境不具備，我們的反腐敗問題，在制度上面至少在與民營企業有關的這一塊上，就解決不了。怎么改變這種狀況？工商聯的立意就要高了。什么叫社情民意？什么叫參政議政？重點要解決公平競爭、公平待遇的問題。如果公平競爭、公平待遇解決了，大部分的民營企業家不需要、也沒有必要再去走權力擔保的路了。有了這個機制，我們既提高了經濟效率，降低了交易成本，又保護了一大批干部，甚至還保護了干部的老婆、兒子。所以我們做工作的立意要高，立意高動力就來了，主意就多了。如果不和國家的大的方針政策結合在一起，做事情就會覺得沒有成就感，天天瑣瑣碎碎。

記者：我常常聽到一些區縣工商聯和商會談到三個特點：無權、無錢、無人。您覺得呢？

王新奎：這是個心態問題。你的角色就決定了你不應該有權。我沒權的，就沒有部門利益。這個道理要想清楚，心態要調整，心態要正，千萬不要弄小權。我不是橋梁嗎？一個不當心掉河里去了。第二個沒錢也是好事情。有了資源分配權，所有要錢的人都繞著你轉，你一時很風光，實際上都是陷阱和圈套，也不知道哪天不當心就掉進去了。第三個你們也不是沒人，還有六個人、八個人。人不要多，管理學的原理是一個人最多可以管十六個人，現在你管六個人。一個單位，人一多就沒有能量輸出了。所以，看你是怎么樣一個心態。我說沒權很寬松，沒錢很放松，沒人很輕松，就是要有這樣一種心態。

記者：有了正確的心態，是否就可以做好工作了？

王新奎：理念要新。理念問題一定要把它想透。有兩個理念性的問題，我們大家的認識基本上是一致的，一個是工商聯和商會工作必須以行業工作為基礎，一個就是一切以企業家為本。如果你沒有做好民營企業家的工作，你就連工作基礎都沒有。我覺得我們的理念要新，而且要一致，不能說你到了印度學印度的，到了美國學美國的，各個國家情況都不一樣。全球的商會基本分兩類，一類是美國的商會，它完全是獨立的非政府組織；一類是歐洲的商會，它是以地區來組織，實力非常強，相當于準政府組織。比如，印度商會是受計劃經濟體制影響留下來的，它有很多政府的職能在里面，所以印度現在的改革開放就有問題了。因為你把政府職能轉交給商會，商會有自己的利益，它考慮到自己的利益時有些就不批，變成壟斷組織了。印度現在就碰到這個問題。我們中國的特點是什么？全世界的先進經驗、先進文化我們要學習、要想透，然后我們一致行動。

業務要專。工商聯、商會業務一定要專，否則你提供的服務不是企業家所需要的，就沒有號召力。當然這是個很長期的過程，要對商會工作人員進行培訓，要積極利用社會的資源。所謂業務要專，也不是樣樣專，要按照自己商會下面一個最核心的行業、最核心的產品做一些研究，至少可以專這一塊。

工作要實。工商聯工作一定要落實到企業，最后的效果在民營企業層面上要能夠檢測。一年工作下來一定要有可檢測的手段，參政議政總要落實幾件事情，也要有可檢測的標準。這樣的話，你的工作就實了。在我們全心全意的服務中，民營企業能夠在黨和國家的關心支持下，堅定地樹立起依靠自己的理念，創新驅動，轉型發展，堅持不懈，就是我們的成功！

（本文作者系《解放日報》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