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自由心證與證據規則的完善

摘 要 自由心證作為時代的產物，已經得到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的大多數國家的立法認可。但在我國，自由心證仍處在一種比較尷尬的地位：理論研究已經非常豐富，但是司法實踐始終缺乏突破的勇氣。這種現象值得我們去反思和探討，特別是在我國特殊的歷史和現實條件下，如何發揮自由心證的優勢，限制其弊端，對于實現自由心證在我國立法上和司法上、實質上和形式上的突破顯得尤為關鍵。

關鍵詞 自由心證 證據規則 民事訴訟

中圖分類號：D915.13 文獻標識碼：A

隨著人類審判體制從彈劾式到糾問式再到辯論式的歷史演進，證據制度也經歷了從神示證據制度到法定證據制度，再到自由心證證據制度的過程。毋庸置疑，這種歷史演進體現了人類認識的不斷進步，制度設計的日趨科學、合理。然而，在英美法系國家中已經得到普遍認可與使用的自由心證制度在我國卻遇到了或這或那的阻擾與尷尬。其主要原因在于，由于歷史與現實的原因，人們普遍認為自由心證制度將會無限擴大法官的權力，導致權力的濫用，從而損害司法的公正與權威，影響整個社會公平正義的實現。為此，我們有必要重新對自由心證制度加以審視，探究其內涵與歷史演進過程，分析研究其在我國建立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以及如何做到揚長避短，在充分發揮自由心證的制度優勢的同時制約其負面效應的擴大化。這正是本文寫作目的之所在。

一、自由心證制度概述

（一）自由心證的概念與特征。

關于自由心證的內涵，學說上仍有爭議，一種觀點認為，自由心證是指證據的取舍及證明力的大小及其如何運用，法律不做預先規定，完全地交由法官秉諸“良心”、“理性”自由判斷，形成內心確信，從而對案件作出結論，即它既包括對證據的證明力的判斷，也包括對證據的證明能力的判斷；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自由心證只包括對證據的證明力的判斷而不包括對證據能力的判斷。

筆者認為，作為一份證據要想被法庭采用并支持訴求，首先需要具有的是證據能力，只有具有了證據能力，我們才談它到底具有多大的證明力。雖然我國法律上有規定作為證據必須具有客觀性、合法性和關聯性，法官必須在符合法律規定的基礎上對證據能力進行判斷，而不能完全依托于良心和理性自由取舍。然而，正如法官對證據的證明力的判斷也需在證據規則等框架內判斷一樣，我們不能因此就否定自由心證不包括對證明力的判斷。可見，自由心證應包括對證據的證明能力和證明力的自由判斷。

通過對上述自由心證內涵的分析，我們可以得知它的如下幾個特征：

1、對象的特定性。自由心證作為證據法上的一種制度，其對象具有特定性，這個對象就是證據。

2、目的的明確性。自由心證的目的就是通過對證據的判斷來認定案件的事實，這同時也是其作用之所在，即幫助法官對證據的證明能力與證明力作出判斷，從而作出符合公平、正義的判決。

3、判斷的“自由”與“不自由”性。自由心證本身就是為賦予法官自由判斷證據而產生的，因此法官在作出內心確信時具有相當大的自由。然而，為防止法官濫用權力，法律又通過證據規則、心證公開等方式對法官的自由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于是法官的自由心證體現出“自由”與“不自由”的雙重特性。

（二）自由心證的局限性。

任何事物都有其產生的特定的歷史背景，也就會不可避免的存在其歷史的局限性，自由心證制度亦是如此。在傳統的自由心證中，其著重強調的是法官的心證自由，并且這種自由具有一定程度的絕對化，它過分相信法官能夠根據法律規定，結合相關證據，形成內心確信，作出公正的裁判。從而忽視了對法官專業知識、道德水準以及法律本身是否完善對自由心證的影響，這必然會導致因為自由心證過于自由而產生裁判不公，損害司法權威的嚴重后果。為克服傳統自由心證所存在的嚴重缺陷，法學理論家與實踐家們開始了對傳統自由心證的改造，試圖建立一種自由而有序的自由心證制度，現代自由心證制度應運而生。現代自由心證也強調法官的自由，通過對證據的證明能力與證明力的自由判斷，形成內心確信，從而對案件作出結論。但是，這種“自由”相對傳統自由心證的“自由”具有相對性，它首先要求法官具有良好的教育程度，尤其是受過良好的法學教育，具有高尚的品德，辦事廉潔，奉公守法。其次要求國家的法律體系十分完備，漏洞較少，發現漏洞，及時補缺。此外，還強調律師和當事人的法學教育能力。豏通過對傳統自由心證的不斷完善，現代自由心證制度得以產生并得到世界大多數國家的認可。

二、建立我國民事訴訟自由心證制度的必要性與可行性

由于特定的政治與歷史原因，一直以來，我們都把自由心證當做是資本主義的產物，是資產階級的糟粕，我們也拒絕承認自由心證制度在我國的存在與運用。其實《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六十四條的規定 ：“審判人員應當依照法定程序，全面、客觀地審核證據，依據法律的規定，遵循法官職業道德，運用邏輯推理和日常生活經驗，對證據有無證明力和證明力大小獨立進行判斷，并公開判斷的理由和結果。”從內容上看，就是關于自由心證的規定，至少也可以說是吸收了自由心證制度的精髓，只是由于特定原因，不愿意承認我國法院實行的是自由心證原則罷了。

這種刻意對自由心證的回避，在實踐中產生了非常嚴重的后果。因為我國法院實質上運用的就是自由心證原則，但是又不敢去勇敢的承認，于是該原則最最根本與實質性的東西我們并沒有掌握。這導致法官在判案時，不能很好的對證據的證明能力與證明力進行判定，在一些方面對法官的自由裁量限制的過死，比如對不同證據的證明力的規定，在一定程度上就會限制法官的自由判斷；在另一些方面又對法官過于信任，比如沒有在實踐中嚴格要求法官公開心證（雖然法律中有規定），從而為法官的濫用權力、徇私舞弊開了綠燈。這些司法現狀都顯示，我國有必要全面借鑒國外的自由心證制度，并結合我國的實際國情，使之能在社會主義中國的土壤里茁壯成長。

（一）建立民事訴訟自由心證制度的必要性。

1、建立自由心證制度是訴訟活動認識規律的必然要求。

法院的審判活動是一個異常復雜的過程，新情況也會層出不窮，這給我們法官的審判活動不斷提出挑戰與難題，如果一味的依靠法律的事先規定來解決各種社會糾紛，難免會出現捉襟見肘的局面，甚至出現許多無法解決的案例。因此，我們有必要建立自由心證制度，賦予法官依靠自身的“良心”、“理性”來判斷證據，裁決案件。自由證明的歷史和現實都表明，在證據判斷領域，將復雜、具體的事實認定活動委之于裁判者的主觀判斷，更有利于發現案件客觀真實。

2、建立自由心證制度是實現司法公正的必然選擇。

一直以來，我們名義上實行的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證據制度。但是在司法實踐中，我們很難做到所有訴訟都能“以事實為依據”，如此，司法公正就難以保證，司法的權威性也必須受損。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對我們先行的證據制度進行必要的反思，克服其中的弊端，借鑒先進的證據制度。此時，自由心證制度也就成為了我們的必然選擇，原因如下：（1）法律的不確定性。雖然在實踐中，人們始終在追求法的確定性與權威性，但是由于社會生活的紛繁復雜，法律在具有確定性的同時，又不同程度的具有不確定性。法律的規定必須具有一定的彈性才能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這就使得法官在運用法律解決糾紛時，必須運用自己的“良心”和“理性”來加以自由裁量了。（2）法律本身的局限性，需要法官在司法實踐中能夠運用自己的法律知識和理性去進行適當的補充，靈活的運用法律規定，妥當的解決糾紛，實現公平正義。（3）司法獨立的需要。司法獨立是現實司法公平的前提。我國的司法獨立強調的是法院獨立，而非合議庭或法官獨立，這就使得法院的審判活動很大程度上受到法院領導和審判委員會的干擾，并非真正的獨立。而自由心證所強調的獨立是指法官個人的獨立，使法官在訴訟中處于中立、超然的地位，完全依據良知和理性，依法獨立進行證據判斷。這才能夠真正的實現司法獨立，從而保障司法公正。

（二）建立民事訴訟自由心證制度的可行性。

1、自由心證制度在我國存在一定的法律基礎。

在我國民事訴訟的證據中，法律僅僅對證據的種類以及特定證據的效力大小進行了列舉，對具體證據的證明能力與證明力大小及其如何運用并沒有做出預先規定，可見這是需要法官憑借自己的法律知識和職業經驗去自由判定的。我國《民事訴訟法》第7條第l款規定：“人民法院對當事人的陳述，應當結合本案的其他證據，審查確定能否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64條規定:“審判人員應當依照法定程序，全面客觀的審核證據，依據法律規定，遵循法官職業道德，運用邏輯推理及日常生活經驗，對證據有無證明力和證明力大小獨立進行判斷，并公開判斷的理由和結果。”可見，在我國，不管是立法機關還是司法機關，對自由心證還是在一定程度上認可的，盡管在形式上沒有使用自由心證術語，但是實質上是在運用自由心證的精神進行斷案。這足以說明，自由心證制度在我國存在一定的法律基礎，這就使得其在我國正式確立擁有了比較肥沃的土壤。

2、自由心證的司法實踐為其提供了現實基礎。

從我國的司法實踐來看，自由心證其實已經被普遍地適用，因此，在我國建立自由心證制度，至少在司法實踐中不會存在太大的阻力，反倒是滿足了法院判案的實踐要求。在這里有一個經典的案例就是最好的證明：四川省新津縣舒建平與親人共進午餐，正欲開啟啤酒瓶，啤酒瓶突然爆炸，致其左眼失明。形成訴訟后舒建平提交破碎啤酒瓶和兩家醫院的病歷、病情證明。藍劍集團公司對事實提出了質疑，認為以上證據不足以印證舒建平所稱的事實成立。法院審理完畢后在判決書上寫到:“舒建平左眼受傷后，立即被送往醫院，向醫生說明受傷原因后，醫生認為傷情嚴重后，建議轉院治療。兩家醫院的病情證明，病歷記錄都記載了舒建平當時對醫生的陳述，且兩家醫院前后約四個小時，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舒建平不可能編造謊言。而且舒建平就診時并不知道其左眼失明，不可能欺騙醫生，誤導治療，更難意識到今后會打官司。且舒建平提供了破碎啤酒瓶，經被告辨認后承認確系該廠產品，故法院對舒建平主張損害事實予以認定。”豐據此可以看出，法官在此判決中運用了自由心證，且在判決中說明了心證的過程和結果，對在案證據的逐一評析，完全符合經驗法則和邏輯規則。這一司法現實表明在我國實行自由心證有現實基礎，也表明了確立自由心證制度，對證據判斷活動進行規制的必要性。

3、司法獨立和訴訟公正高效為自由心證的確立提供了思想基礎。

司法獨立是建立社會主義法制社會的必然要求，司法只有獨立了，才能實現法治，排除外界因素的干擾。自由心證制度的確立，能夠實現法官判案的“自由”，排除政府、社會團體及個人對法官判案的干擾，有利于實現司法公正與透明，符合我國司法獨立的理念。

此外，在公正和效率已經成為人民法院工作主題的21世紀，要把確保司法公正，提高司法效率作為新世紀人民法院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作為審判工作的靈魂和生命。毫無疑問，執著的追求司法公正與效率應當成為新世紀人民法院最崇高、最高尚的職責。但我們同時也應當看到的是，21世紀也是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科技突飛猛進的時期，新的法律糾紛也會層出不窮，這就使得具有相對穩定性的法律必然會滯后于社會生活的節奏，要解決這些新出現的問題，就只能依靠法官的“良心”與“理性”了，這也決定了自由心證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三、對自由心證制度的制約——證據規則的完善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相對于古老的神示證據制度、法定證據制度甚至我國“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證據制度，現代自由心證制度具有無可爭議的優越性，該制度在我國有其建立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但是，正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現代自由心證制度也并非那么完美無缺，它將審查、采信、判斷證據的權力完全交由法官，這就使得法官的權力過于膨脹，甚至享有絕對自由裁量的權力，容易滋生腐敗。因此，我們在運用自由心證制度時必須對其加以適當的制約。筆者試從完善證據規則的角度來制約自由心證的濫用。

證據規則是指借以調整特定事實材料和信息資料作為訴訟證據并加以提出、收集和運用的原則和規范。豑它是法官自由心證最大的制約。我國由于受大陸法系國家影響較大，長期以來，對民事訴訟中的證據規則的重視不夠，采用的是一種虛無主義做法，其結果是造成法院查證范圍過寬，期限過長，效率低下。而規定一系列證據規則，具有以下優點：第一，有利于法官在審理案件中直接依據雙方當事人提出的證據作出結論。以避免法官不必要的查證活動限制法官過分的自由裁判。第二，便于法官在當事人雙方提供的證據相互矛盾又無法認定情況下直接根據證據規則確定舉證負擔，避免不必要的自由裁量。第三，防范偽證現象的發生。豒

通過對我國法律及司法解釋的分析，結合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國家關于證據規則的規定，筆者認為在我國應建立以下證據規則：

1、優先規則。該規則是指基于某些證據在證明力上較之其他證據更具有真實性、可靠性，因而應優先提供和出示。例如，為了證明合同內容的真實性，就應該優先提供合同原本等。

2、補強規則。即相當于我國的佐證規則，如我國《民訴法》第71條規定“人民法院對當事人的陳述，應當結合本案的其他證據，審查確定能否作為認定事實的證據。”可見，雖然“當事人的陳述”作為一種法定的證據形式，但是在證明力上與其他證據相比仍有效力上的缺陷或差別，結合案件的其他證據作為一種佐證方式，對其證據力予以必要的補強。另外，《民訴法》第69條對視聽資料的證據力亦規定了需要采用佐證方式加以補強。

3、關聯性規則。它是指證據必須與案件的待證事實有關，從而具有能夠證明案件的待證事實的屬性。因此，只有與案件的爭點有關聯的證據，才能作為采證的根據。當然，并非所有與案件爭點有關聯的證據都能采納為證據，證據法往往適用相應的排除規則，將與某些爭點有關的證據排除在外，從而確立了證據可采性的實質內涵。

4、排除規則。又稱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指以非法手段或者通過違反法定程序以及其他非正常情形收集、提供的含有違法特征和殘缺因素的證據，包括實物證據和言詞證據，不得在訴訟中被采用。在訴訟實務中，排除規則必須通過對方當事人或其律師提出反對出示非法證據的異議，或提出禁止非法證據的請求，由法官對此異議或請求進行裁斷。

5、傳聞規則。它是英美法系證據法上所特有的概念。按照《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的解釋，所謂“傳聞”是指不是由陳述者在審判或聽證中作證時作出的陳述，在證據上將它提供出來的證明主張事項的真相。傳聞被認為是在法庭之外為證實事實的存在或具有真實性而對他人言詞的轉述。根據證據規則，傳聞證據毫無例外地難以令人置信。由于沒有機會對實際陳述者進行反詢問，因此，傳聞被認為在本質上就缺乏真實可靠性。

6、最佳證據規則。它是英美法中最古老的證據規則之一。即在訴訟中必須提出最直接的事實證據。“最佳證據的作用就是確保向事實審理者提供符合實情的最為準確的證據，而該類實情對判決來講，其確定性具有重大意義。”現在該規則只適用于有關文書內容的證據的可采性。為了證明文書的內容或其存在的真實性，作為最佳證據方式是出示原本，摘抄本則是第二流的證據。該規則要求提出原本，不能提供其他證據，除非能解釋清楚為何未能提出原本。

綜上所述，在我國民事審判方式改革正在進行的如火如荼之際，我們完全可以通過制定和完善一系列的證據規則來對自由心證進行適當的限制，使得自由心證制度在我國能夠得到立法上和司法上、實質上和形式上的認可，從而為我們實現司法公正和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服務。

注釋：

何家弘.證據學論壇.中國檢察出版社2000年版，第367頁.

王淇.論民事訴訟中的自由心證及其適用.中國政法大學2006年碩士論文.

葉自強.民事證據研究（第二版）.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561頁.

喻敏.自由心證與自由裁量一舒建平訴藍劍集團公司產品責任損害賠償案一審判決的評析.民商法論從(第5卷).法律出版社1996年版，第599頁。

畢玉謙.試論民事證據規則.法律適用.1997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