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打錯了“如意算盤”。或者說,我的所做、所想沒有建立在真切的了解和體察之上,教育行為成了一個失誤。方婷和孫新的回應竟是——
□未講的悄悄話
從孫新口中得知,陳銀萍那篇與我們有關的文章,要刊登在《評價周報》,我不覺得稀奇,登就登吧。
看過《我的小秘密》后,我和孫新氣得講不出一句話來。她寫道:“中午我和沈丹麗她們跳皮筋,沒讓方婷和孫新玩。她們抱怨我、恨我。”不是的,那天早上,她想和我一起修改作文,我沒理會她,所以她沒讓我們玩,是她恨我,怎么反過來說呢?還有,不是沒讓我們玩,我們才寫下那些“可惡而可怕”的字,玩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沒和她玩,她就板起臉來,自私!前頭她還說“我的心沉重極了,像壓著千斤巨石”,哪里有什么“看到就感到眼花,聽到就感到心痛”,信口雌黃,太夸張了吧?結尾什么什么“知”的,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還算得上“小秘密”嗎?
我們講的話絕不更改,讓我們再給你個答復,還是那句老話。這些話不是我的小秘密,是心里一直未講的悄悄話。你絕情,我公開。
柔軟的心頭被毫無準備地刺了一針。兩個小丫頭,那么快好了傷疤忘了疼!兩篇稿子如兩個燙手山芋,扔了吧?舍不得。原因有三:一,方婷多會寫呀,好稿;二,對爭鳴稿件我大多來者不拒,那是把學生作文引向交際運用的絕好時機;三,學生也愛讀這一類稿件。不扔?那登出去,陳銀萍會怎么想?
我腦海里兩個觀點翻騰著,交戰著……用,但要做好后期的調解。我愿意再信自己一次。“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銀萍不是小肚雞腸的女生,問題在兩位“小公主”身上,先順順她們的氣,調解起來也便當。
四
離下課還有十來分鐘,我把“周報”發下去,說:“剩下的時間,大家讀‘周報’吧。”
我注意到,孫新、方婷看著自己的文章,笑瞇瞇的,仿佛打了個大勝仗。陳銀萍呢,默默端詳著方婷、孫新的回音。我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等會兒你到老師辦公室,我有事。”
下課了,我讓銀萍去辦公室等我。銀萍走后,我對孫新、方婷說:“一起去我辦公室,有事。”來到辦公室。一看見陳銀萍,她倆不好意思地笑了,銀萍也笑了。
我說:“知道老師為什么把你們三個請來嗎?”
三個人都不好意思地笑著點頭。一切似乎都好起來了。不是嗎?你看她們忸怩的樣兒。我想把三個人的手放在一起,沒料想方婷不愿意,拉著孫新跑了,陳銀萍手快,一把拉住孫新,方婷用勁一扯,還是走了。
我大喊:“方婷,方婷,回來回來!”
她理都不理我。我的“如意算盤”又一次算錯!教育真的不簡單。孩子真的不簡單。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唯一,我又怎能一廂情愿促使他們和好呢?
第二天,我留意三人的“每日素材”。我料得沒錯,三個人都寫了這事。
方婷的字不多,態度強硬:“我走的原因只有一個,無話可說,講不清。說了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管老師你叫我們別走,我只顧著走,現在我只能說:Sorry!請你以后別多問,這是我們三個人的事,我們自己解決。我覺得不能和好了,再怎么也是無法挽回了。”
原來方婷這么犟!結纏死在她身上,我拿起筆在文后寫:“我很內疚,希望你們能握手言和!”
孫新寫道:“放學后,管老師叫我們到辦公室,哪知陳銀萍也在,看樣子,她已經等候多時了。不知為什么,見到她,我總覺得我們會有一場糾紛,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下午,我和方婷跟她約好一起去同里。她可能以為要跟她和好了。不是的,我們要跟她說清楚一件事。……我覺得管老師總幫著陳銀萍。我有一肚子話,可沒說,憋得心里很難受,最后一走了之。回到家,我想打電話給管老師,電話里總說:‘您撥打的用戶線路出問題。’我又給方婷打,也沒人接。今天怎么啦?連電話都一起出毛病了?”
我在文后寫:“和好吧!朋友難得,讓我們擁有一顆寬容體諒的心。”
只要求寫三五句話的“每日素材”,銀萍寫得很長。這些話語壓在她心頭不吐不快:
□一片空白一個課間,方婷和孫新過來了,讓我到外面去,說有事商量。出了教室,原來她們約我去同里,目的兩個:一是玩,二是解釋。我非常高興,以為她們想通了,想主動同我和好了。
放學前,管老師發下《評價周報》。看完方婷和孫新的作文,我十分難過,沒想到,她們這么攻擊我。我的臉陰沉沉的。看著,看著,管老師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面前了,用手撫摸我的頭。我一抬頭,管老師朝我笑笑,我也笑了笑,我知道那是管老師對我的安慰。
放學了,管老師讓我到他辦公室去一趟,在那里等他。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方婷和孫新也來了,隨后管老師也來了。方婷和孫新不知怎么的,總躲在我身后,我急得都快哭了。
后來,管老師把我們叫到外面去,可能不想讓別的老師知道吧。我們來到一個非常安靜的地方,管老師問我們怎么啦,方婷不說,我也不說,孫新也不說。方婷和孫新撒腿走了,我也被她們的行為氣走了。
回到教室,周婷問我怎么啦,我說沒什么,便背著書包回家了。走在路上,我的腦海一片空白……
我猛然意識到,如果我不把文章發出來,或許什么事也沒有,或許矛盾自然地消解了,消失了。我的行為把問題給放大了。學生間的一些矛盾并沒什么,只要時間的水輕輕一沖,馬上會純凈如初。我的好心干涉,反而使小問題暴露在空氣里,發生氧化反應,把問題搞大了。
這個夜晚,我和方婷通了很長時間的電話。這個夜晚,我和孫新通了很長時間的電話。千言萬語匯成一個意思,管老師希望你們和好,哪怕陳銀萍錯了,哪怕管老師錯了,希望你們能夠寬容,能夠諒解。
五
以后,我就再沒提這件事。其他人也再沒提這件事。一段時間后,我發現三個人走在一起了。我朝她們笑笑,她們也朝我笑,方婷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一溜煙跑了。那兩個,歡笑著跟過去。
一切又恢復如初。不,有兩個變化:一,她們的友誼經歷錘打,更堅實了;二,我們之間也由此親密了許多。鬧了一場情感糾葛,我坐在案前思量,哦,是文字搭了一座通向彼此心靈的彩橋。
(管建剛,特級教師,吳江市實驗小學本部校區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