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奧康納引入自然與文化兩種維度以期代替他所認為的馬克思在歷史觀上的一元決定論傾向。在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生產相對過剩必然導致經濟危機的論斷之上,進而提出資本主義社會還存在著生產不足引發的生態危機,兩重危機共同揭示出生態資本主義的毀滅性。生態學的社會主義轉向于是成為解決生態危機的最佳出路,生態社會主義與生態學是相容的、和諧的。但是奧康納找不到完成這一轉向的現實力量,他這種不徹底的生態社會主義被稱作自然的資本主義。
關鍵詞:奧康納;自然的理由;生態社會主義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33-0030-02
生態哲學首先面對的是人與自然關系問題,奧康納認為馬克思主義本身存在生態學空場,傳統馬克思主義將注意力集中于探究人類社會,只關心自然的人化而輕視人的自然化,只給自然保留了很少的理論空間。馬克思主義本身并不包含生態哲學思想,由此產生的對自然系統的不重視甚至忽視是造成對“自然”理解缺陷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奧康納認為馬克思主義忽視了“生產力既具有社會的特征,又具有自然的特征”[1]437。奧康納以生產勞動為中心重新建構人與自然的關系,由馬克思的單一生產決定論走向社會勞動、自然與文化多種因素影響下的多重決定論,這種協同統一體,以“協作”作為切入點,將自然、勞動、文化看作相互作用、協同發展的統一整體,并以此出發試圖解決生態危機問題。
人與自然的關系不能抽象地尋找,只能在歷史實踐中現實地對待。事實上,兩者的本然性關系出自人的主體性構造,是無法得到有效說明的,比如自然本身不是天然的生產條件,而生產卻天然地依系自然。奧康納認為生產實踐從人的主體性出發只抓住了人與自然關系的物質層面,卻忽視了自然的“自在”價值。自然的存在有其自身目的性,存在就是其存在的目的,那么也就不必非要得到來自人類主體的認同,這是一種溫和的非人類中心主義自然觀。自身目的性也帶來一定程度上的自主性,在人類通過勞動實踐改造自然界的同時,自然界也在改變和重構著自身。這種自主性不僅是自在的,而且包含著雙向的制約作用,即使是純粹自然系統內部的變化,也影響著人與自然關系的改變。馬克思認為生產方式的現實變革是推動社會形態變遷的內在動力,奧康納則更進一步指出社會歷史同時也包含自然、文化等因素及其之間的復雜關系,自然、文化與社會勞動之間存在辯證關系。奧康納通過加入自然與文化兩個維度,一方面以其不確定性說明選擇的多樣性以削弱馬克思主義的技術決定論傾向,另一方面自然對生產方式的影響將唯物主義與生態學內在地聯系起來。奧康納同時重鑄了生產力、生產關系概念,否定了生產力一元決定論,代之以自然與文化多種因素相互影響的多元決定論。生產條件固然包括自然物質基礎,也應注意到生產者的主客體同一性,生產條件既是自然的,也是文化的,所以與之聯系的生產方式不僅具有客觀維度,也具有主觀維度。把自然與文化引入到勞動中,建構了一種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觀,其中勞動實踐居于中心地位,對自然與文化具有主導作用,從而建構起以生產勞動為核心的人與自然關系新理論。奧康納的理論重構一方面努力克服技術決定論,多重決定論無疑削減了傳統馬克思主義過于關注物質、技術局限;另一方面強調人與自然界的生態聯系,為其制度批判服務。奧康納還借鑒了馬克思的物質變換裂縫理論,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掠奪自然導致自然的異化、人與自然之間物質循環的中斷,使自然再生產中斷;對勞動者的剝削帶來勞動異化、社會內部新陳代謝的破壞,使社會再生產中斷。
馬克思的偉大貢獻之一是指出了資本主義由于其本性不得不陷入周期性經濟危機,資本盲目地追求利潤最大化,由此引發商品生產超過人民的現實購買力,生產相對過剩、消費不足引發經濟危機。這一矛盾植根于資本主義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內在矛盾之中,從邏輯上宣告了資本主義覆滅的必然性。奧康納認為除了面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帶來的經濟危機外,資本主義還面臨著另一重矛盾,即生產關系與生產條件之間的矛盾,自然資源的當下有限性與資本擴張的無限性之間的矛盾。資本主義盲目地不斷擴大生產以追逐利潤,而不顧及生產資源的相對有限性,使資源供給與生產之間出現斷裂。這一矛盾導致生產不足,引發生態危機。兩種矛盾、兩重危機交織在一起,相互影響,相互加劇。經濟危機破壞其自身生產條件,資本擴張帶來對資源的過度開發與環境破壞,從而加重生態危機;生產條件的持續破壞反過來造成生產成本的不斷提高,也加重著經濟危機出現的頻率和破壞力,使資本主義生產難以為繼,阻礙資本主義經濟的持續發展,無疑陷入惡性循環之中。
奧康納認為通過對生產關系與生產關系的調整可以解決經濟危機,而生態危機則需要“更為社會化的生產關系形式、生產力形式以及生產條件形式總合在一起,便內含著一種轉向社會主義形態的可能性”[1]263。經濟危機與生態危機均為社會形態的轉變帶來契機,揭示了社會主義何以可能的問題。生態學與社會主義都要求顛覆資本主義現行政治經濟秩序,兩者擁有共同愿景。生態學需要社會主義轉向,以縫合資本主義的生態不友好造成的物質變換斷裂與對自然的自殺式破壞;社會主義同樣需要與生態學結合,生態學強調自然的本然地位,強調地方特色,可以彌補社會主義宏大規劃的不足之處。但是,生態社會主義在何種程度上構成對現行資本主義的批判,也在何種程度上構成對現實社會主義的批判,現實社會主義不等同于生態社會主義。同時,奧康納也為現實社會主義進行辯護,認為“社會主義國家的資源損耗和污染更多的是政治而非經濟問題。這也就是說,與資本主義的情況不同,大規模的環境退化可能并非是社會主義的內在本質”[1]418。在資本主義主導世界中,社會主義未能發揮其應有優越性,反而成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污染轉移地,更加揭示了生態社會主義取代生態資本主義的緊迫性。
這一轉向將更為關注具體勞動而非抽象勞動,它要求資本主義社會使用價值從屬于價值的情況轉變為價值從屬于使用價值,“在這個社會中,土地和勞動力被非商品化了,而且交換價值是從屬于使用價值的”[1]440。要求傳統社會主義專注于分配性正義轉為尋求生產性正義。奧康納認為傳統的階級斗爭方式只適用于資本主義的第一重危機(經濟危機),不能解決第二重危機(生態危機),他寄希望于女權主義等形形色色的“新社會運動”的推動與廣大知識分子的覺醒。由于生態問題的全球化,資本主義雖然也有大規模的社會性舉措,但從根本上是為經濟目的服務的。生態學社會主義能夠將全球性運動與地方性生態治理結合起來,能夠以民主化對抗資本主義官僚化管理體制。社會主義管理模式運用國家力量協調生產能夠滿足生態危機的超國界性。但這不是對現實社會主義的描畫,而是與之不同的新型社會主義。奧康納將希望寄托于新的生產組織形式,通過關注生產性正義的政治安排實現對人與自然的雙重解放。他認為依系于一系列社會運動的浪潮式推動以及對生產組織與生產條件的重組,新型國家是可以肩負起這一生態學使命的。但是,新綠色運動能否起到如此大的作用,以使其力量大到可以反過來反對自身生存的現實土壤?也即政治性舉措能否徹底制服資本的本性?實際上這是以政治決定論取代他所認為的經濟決定論,或者說,奧康納所寄予厚望的只是轉變所需的助力,而不是完成革命的現實途徑。奧康納要求制度性變革,但并不意味著他主張徹底取消資本,而是繼續承認資本有其存在價值。這一觀點對資本主義的真正內核并未實際觸動,也即是說生態與資本主義之間更多的是生產組織形式帶來的淺層制度性沖突而非深層的核心沖突,意味著沒有否定在資本主義基本秩序之內存在著生態好轉的可能性。這就使制度性批判實質上轉化為政治性批判,在生態批判中被取消合法性的資本主義制度在生態重構中又被復活了。有學者據此將奧康納的生態馬克思主義稱為自然的資本主義,以示其不徹底性。與之對照,同屬生態馬克思主義陣營的福斯特便批評奧康納過于強調生態危機的外部自然原因,而忽視了資本主義的內部社會原因。福斯特明確主張在資本主義制度內任何改良方法都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只有徹底改變資本主義制度,才有生態好轉的可能。相比而言,福斯特的主張才是真正激進的。
馬克思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構想在奧康納那里被著重強調,生發出生態學之維。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為當代資本主義批判提供了新的切入點,構成了現代社會批判理論的有力一環。相比其他生態馬克思主義者,奧康納恢復了經濟危機批判,這比萊易斯等人僅僅以生態危機取代經濟危機的做法要審慎得多。辯證的雙重危機理論無疑是對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發展,但其中隱含的強調生態危機甚于強調經濟危機的傾向值得商榷,況且政治性藥方難以根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帶來的社會痼疾。“用資本主義的生態危機取代經濟危機,從而必然導致否定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的矛盾依然是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集中體現,進而取消社會變革,其結果只會轉移人們反對資本主義斗爭的視線和方向”[2]。說明奧康納生態思想尚不成熟,對許多問題的把握仍不夠清晰。無論如何,奧康納努力結合生態學與馬克思主義的嘗試為我們重解生態難題提供了有益借鑒,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參考文獻:
[1]奧康納.自然的理由: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研究[M].唐正東、減佩洪,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陳頌良.當代西方生態社會主義思潮評析[J].社會主義研究,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