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學校普遍都很重視音樂。從小學起,家長們就會參加學校組織的各種各樣的音樂會。音樂是德國人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夏天的時候,學校會舉行夏季音樂會。圣誕節的時候,學校會舉行圣誕節音樂會。這種音樂會都是正兒八經賣門票的。門票收入當然是捐給某個福利事業。參加演出的孩子們一個個西裝筆挺,白襯衣,黑領結,一樣都不少。家長們也都毫不含糊地穿上晚禮服,心甘情愿地買了門票去聽音樂會。
我第一次去參加的是圣誕節音樂會。合唱團在臺上剛排開陣勢,我就被嚇了一跳,因為果果站在第一排的最中間。他的黑頭發在一片金黃色頭發中顯得非常醒目。他很努力地張大嘴巴唱著拉丁文的圣誕歌,他的牙齒在燈光下像貝殼一樣閃閃發亮。有一次還在前奏的時候,他突然提前唱起來,把其他合唱隊員嚇了一大跳,家長們全都開心地大笑起來。
德國的家長和老師對孩子的要求都不高,只要孩子在認真做事情,不管效果怎么樣,總是一片贊揚聲。在一個天才而不用功的學生和一個笨拙而勤奮的學生之間,德國的老師一般都會喜歡后者。所以,在這樣的音樂會上聽眾的掌聲總是排山倒海,要求再來一個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來了世界一流的合唱團。
果果和其他孩子一樣,很小就開始學習樂器。德國的家長一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學會一兩件樂器,沒有成名成家的計劃,只是為了讓孩子在生活中有一點音樂的色彩。果果到了中學以后,他突然明白,鋼琴必須彈得出類拔萃才能有演奏的機會。而小提琴只要能一般拉拉,就能坐到臺上去濫竽充數。一個學校的樂團,黑壓壓一片小提琴,還沒開拉,就已經大氣磅礴。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改學小提琴。
我多方打聽,好不容易給他找了個提琴老師。這老師很有名,他的住所離果果的學校很近,找他的家長排成長隊。第一次見面,老師說先要聽聽果果的樂感。老師讓他唱首歌,果果一口拒絕。他說,他在學校從來都是合唱,沒有獨唱過。老師不知拿他怎么辦?就好言好語地對我說,小提琴對樂感的要求很高,不是每個孩子都可以學小提琴的,果果或許可以去學別的樂器,比如長笛什么的。我說我明白,我小時候也學過小提琴,現在干的是別的。但我一點不后悔我當初學了小提琴。我不指望孩子能成帕格尼尼什么的,我只希望他能參加學校樂團,多一個交往的圈子。
當果果還是一顆種子深埋在我的身體里時,我就發誓決不強迫他念書,也不強迫他做他不喜歡的事情。所以,果果還在中國上幼兒園時,是班里的差生。他不會背唐詩宋詞,連十以內的加減法也不會做。因為當媽媽的認為,這些東西應該老師教的。
果果的小提琴也學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的時候,他除了去小提琴老師那里練琴外,我基本上聽不到他的練琴聲。我是個講信用的媽媽,從來不去強迫他。有一次,我聽他一連幾天都在練同一首曲子,并且總是拉到同一個地方就開始結結巴巴拉不下去。我問他是不是學校又要開音樂會了。他說不是,而是要去倫敦演出。我大吃一驚。他馬上補充說,是去倫敦的友好學校演出。我覺得這關系到他們這所400多年老校的聲譽問題,就問學校樂團里是不是有很多比他拉得好的小提琴手。他說,自從一個天才女孩畢業以后,大家水平都差不多。這次肯定要丟人了。我說是啊,還把臉丟到英國,你干脆不去算了。他說,當然要去,音樂會不重要,十幾分鐘就過去了,他們可以在倫敦玩,倫敦學校樂團的孩子也可以到德國來玩。大家交朋友嘛。
我無話可說,通過音樂交朋友,這不就是我當年向小提琴老師提出的唯一要求嗎?誰讓我把起點定得那么低呢?
在果果上大學以后的有一天,他回家來取小提琴。他說他想參加大學的樂團。我和他一起打開冷落了很久的小提琴,憶起當年第一次見小提琴老師的情景。果果有點責怪地說,如果你當年對我要求嚴一點,我的小提琴還會拉得好一些。現在我真怕拉得不夠好,樂團不錄取我。
我問,參加樂團對你很重要嗎?我以為他從小玩到大,現在進了大學,終于應該勤奮學習了。
他看看我說,媽媽你不知道,從小學到中學,我的最好、最有意思的朋友都是在樂團認識的。我現在身邊缺少這樣的朋友,所以我要去找他們。
(責任編輯:朱蘊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