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著名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說:“學校的任務,不僅在于傳授學生必備的知識,而且也在于個人精神生活的幸福。”但環顧我們的教育,幸福似乎離我們還有點遠,突出表現在:學生課業負擔較繁重,教師職業倦怠問題較嚴重,校園生活較沉悶。幸福應該是教育的目的,追求“幸福”教育應該成為教育的目標。在福州市教育系統2012年工作會議上,福州市教育局局長鄭勇提出“幸福教育應成為福州每一位教育工作者的共識”,這是福州市教育系統工作會議首次提出“幸福教育”的理念。到底什么是“幸福教育”?如何讓學生體會到教育的幸福?全社會該如何為“幸福教育”創設良好的環境?近日,記者帶著這些問題,采訪了福州市教育局局長鄭勇。
教育的本質功能應該是培養人們理解幸福、追求幸福
記者:在福州市教育系統2012年工作會議上,鄭局長闡述了對“幸福教育”的理解,提出“幸福教育應成為福州每一位教育工作者的共識”的要求。這是福州市教育系統工作會議首次提出“幸福教育”的理念,令與會者頗感新鮮。請問,什么是“幸福教育”?
鄭勇:關于“幸福教育”,古今中外論述很多。孟子就說過,君子有三“樂”,其中一“樂”就是“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蘇霍姆林斯基等著名教育家也都有過經典論述。當前,一些地方教育界的有識之士也在廣泛呼吁、實踐、推進“幸福教育”的理念和模式。
追求幸福是人之天性,教育最本真意義應緣于這一人之天性。撩開裹挾在教育之上的層層面紗,教育的本質功能應該是培養人們理解幸福、追求幸福,引領人們邁向幸福之境。而現實中,教育未必能如此單純,社會的浮躁時不時總在篡改甚至扭曲著教育的本質,學生的苦惱,教師的煩悶,家長的焦慮等等都令人擔憂。從我的工作履歷來說,我幾乎經歷了普通教師、班主任、學校中層干部、校長、教育行政部門領導等教育戰線的每一個崗位,可以說閱盡了師生的喜怒哀樂。一路走來,體驗過成功與幸福,也有過彷徨與掙扎。正是在對教育現實的觀與照的反思中,在理想與現實的矛盾碰撞中,我深刻體會到,在教育的過程中,人的幸福理應受到尊重,人們因教育而幸福,也要因受教育而幸福。要讓師生為幸福而生活,讓教育為師生幸福而生存,讓幸福永遠為教育、師生而生長。所以,我認為,“幸福教育”不僅是看學校有多漂亮、教室有多大,而更在于校園里、教室內的笑聲有多甜;“幸福教育”不僅是看學生成績有多好,而更在于積極創造條件,讓學生在獲得點滴成功時感到喜悅,產生創造力的激情有多高。
考試要為師生科學、寬松、幸福地教與學創造空間
記者:教育是為了改善人的生存狀態,提高生命質量,是為了讓學生更幸福地活著。可眾所周知,受傳統應試教育思想的影響,以考試為中心,片面追求升學率的教育模式,嚴重摧殘了學生的心靈。很多飽受教育之苦的孩子認為,只要能下課、放學、離開學校,他們便是最幸福的。鄭局長,在目前這樣的教育制度、教育環境下,您認為該如何讓學生在校園里感受快樂?如何讓學生體驗到成功的喜悅呢?
鄭勇:對目前學生的學習、生活狀況,我們曾做過比較嚴謹的調查。通過抽取1000多名小學四年級到高三各年級的學生進行調查,結果顯示,大約15%的學生對現在的學習、生活狀況感到滿意,33.5%的學生基本滿意;31.4%的學生表示課堂上能很自然地進入學習狀態,有獲取知識的快樂感,51.5%的學生認為是靠自我控制來完成課堂學習過程;50.5%的學生明顯感到學習任務太重。而今,中小學生睡眠普遍不足,鍛煉無法保證,周末時間多被剝奪,考試競爭日趨激烈,學業負擔層層加碼……前不久,媒體披露某重點中學學生不堪補課壓力集體燒書,以及某學校升旗儀式主講學生調換講稿“討伐教育”等事件,足以折射出學生普遍對當前學習生活的焦慮、煩躁和抵制。以人為本的教育,就要尊重人生每一個階段的幸福,不能拿學生的青春賭明天。當然,引導學生樹立正確的幸福觀,“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努力學習,勤奮學習永遠是需要倡導的,但要建立在尊重學生身心發展的特點和規律之上。
人們總是認為,教育的一切負面反應都是“應試教育”惹的禍。考試是體現社會公平公正的不二砝碼,考試與教育不是對立的,考試本身也是教育的一部分,不敢想象,完全拒絕考試的教育會是什么狀態。問題的關鍵在于要改進考試評價機制,考試要為師生科學、寬松、幸福地教與學創造空間、留有余地,要為教育教學發揮科學的指導作用。
學校、教師應該更加注重提高教學效率,在保證教學質量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減輕學生課業負擔。要優化教學過程,倡導師生互動、教學相長,激發學生學習動力和興趣,讓學生感受知識的魅力和學習的樂趣;要尊重學生身心特點及學習規律,深入學生心靈,進行理想、信念、情感、價值的對話、交流、溝通,讓學生獲取身心的愉悅與幸福。曾有一位領導者至老年仍回憶起當年沈從文先生上課的情景。如果語文教師能夠像沈從文先生那樣,課堂上能夠讓學生與自己一道以欣賞者的姿態,真正進入課文意境,去領略、感受、體味;如果理科教師能夠把書本的抽象科學知識引入學生的日常生活,讓學生親身經歷,主動思考、實踐、創造……我想,這樣的課堂就是在生成幸福。
記者:“幸福”對不同學習、生活狀況下的孩子具有不同的意義。對每天忙于各種補習班、興趣班的學生來說,擁有休閑時間就是幸福;可是,對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來說,能夠上好學,能夠和城里的孩子享受同等質量的教育就是幸福。請問鄭局長,如何讓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也能享受到幸福的教育呢?
鄭勇:福州市在解決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就讀問題上力度很大,隨遷子女進入公辦學校就讀的比率達93%以上,這個比例在全國也算很高的,所以,教育部領導對福州市的這項工作特別給予了肯定。
今年,我們又開放了福州三中、福州四中、福州高級中學三所一級達標高中校,接收達到一定學業成績要求的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就讀,這樣,在整個基礎教育領域就形成了較完善的體系。
我們還打算建一所占地50畝的九年一貫制學校,用來接收安排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就讀,讓他們接受更好的教育,與福州本市的孩子共享幸福的教育。
“幸福教育”熔鑄教師的創造和體驗,應該讓播種幸福的人幸福起來
記者:要讓學生做一個幸福的人,首先教師要有職業幸福感。但現在的狀況是,在谷歌上搜索“職業倦怠”,竟然有80%的內容是關于教師的。在有職業倦怠傾向的整個群體中,教師發出了最強的聲音。鄭局長,您認為該如何讓教師走出職業倦怠,獲得職業幸福感呢?
鄭勇:根據我們的調查結果,46%的教師對從業總體感到比較愉快,也有41%的教師覺得工作疲憊。“幸福教育”熔鑄教師的創造和體驗,應該讓播種幸福的人幸福起來。多少年來,人們給予教師的總是“春蠶吐絲”“蠟炬成灰”的奉獻與犧牲,總在有意無意地給教師樹立一種悲情形象。春蠶吐絲是其自然生命過程,也是其生命價值所在,蠟炬燃燒同樣也是體現其存在價值,應該說,春蠶吐絲和蠟炬燃燒過程都是幸福的。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教師在物質生活待遇改善之后,其幸福度更多地體現在精神層面,個人人格是否得到充分尊重,自身價值是否得到充分體現,這些需要學校創造更人文、更科學的管理環境,真正讓“藏龍臥虎”的地方能夠實現“龍”騰“虎”躍。教師要成為教育事業的主人,首先要成為學校的主人,學校工作的各個方面要真正做到尊重教師,凸顯教師的主人翁地位。
教師在履職過程中如果不能受到充分尊重,就不會有高度的事業心、責任感和職業幸福感。我們要善于建立科學的評價機制,讓教師共享公平與陽光,讓教師充分感受平等與尊嚴。要人盡其才,創造條件,搭建平臺,讓每一位教師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和特長,實現自我價值,體驗職業成就感、成功感、幸福感。要善于從細致處著眼著手,創設豐富載體,營造溫馨、友善、和諧的校園環境,讓校園成為全體教師依靠、依戀的幸福家園。
教師職業幸福感還依靠其自我內化提升。在當前社會轉型期,有的教師面臨外界的浮躁、喧囂、誘惑,心靈深處難以自持。有的教師受利益驅動忙著有償補課等有悖師德之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有償補課是有違“師道”的。幸福需要一定的物質保障,但如果一個人的追求取向滑入了“欲壑難填”的境地,就永遠也找不到幸福的方向。一位真正的教育者,一位真正的讀書人,自當抵制誘惑,拒絕平庸,追求靈魂的幸福。
實踐“幸福教育”,既需要外部的約束機制,更需要內部的優化機制
記者:“幸福教育”是“幸福社會”的基礎,教育是最大的社會事業,關系到社會每一個家庭、每一個人,是一項龐大、復雜、持續的系統工程。從教育外部來看,您認為“幸福教育”還需要政府、社會、家庭做哪些努力?
鄭勇:從政府層面來說,主要是在人、財、物的支撐保障方面如何體現教育優先發展。目前,大多數地方只是滿足于落實上級明確要求的底線標準,而缺乏主動挖掘潛力、提高標準,提升內涵的意識和作為。落實教育優先發展戰略,既要把教育擺在各項事業中靠前的位置,先保障、先落實、先發展,是之謂“先”;更要在發展標準、發展質量、發展內涵上不斷優化提升,是之謂“優”。要改進對教育的統籌管理,從“管事”層面來說,就要在絕對保證黨的辦學方針和辦學方向的前提下,減少過于頻繁的行政干預。會多、部署多、檢查多、文件多,讓學校不堪重負,根本無法完成各級各類的各項部署和要求,于是形式主義泛濫,很多活動部署的執行結果都違背初衷并形成負面效果。在這方面,客觀地說,省、市政府作了很多有益于事業發展的決定,如提出“開短會、發短文”,尊重規律,注重實效等。從這個背景來看,也許對教育的最好管理就是要讓學校安心、專心、靜心做該做的事。從“管人”的層面來說,要讓了解教育的人來管教育。在當前體制下,一位教育局長、一位校長,對一個地方的教育、對一所學校的辦學是有著重要影響的。有媒體披露,曾有一位教育局局長剛從經濟部門轉任過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把自己熟知的經濟考核評比辦法在教育領域強勢推行,弄得上下怨聲載道。有的鄉鎮長直接轉崗到校長崗位,一所好端端的學校被折騰得元氣大傷。教育局長可以從其他崗位轉任,但前提應該是對教育有思考、有研究、有感情的人。校長應該從教師中來,很難想象,不了解教師、不了解學生、不了解教育教學過程的人如何成為一名稱職的校長。
從社會層面來說,需要社會各界、各個方面的責任擔當。我們應該客觀、理性地對待學校、教師的責任。教育是面向未來的事業,在道義上有著教書育人的無限責任,但對責任的追究只能立足于底線的有限責任。學校、教師不可能包攬學生的一切,對學生的一切負責。現實中發生過不少案例,學生校外安全事故責任向校內無限延伸,學生因家庭原因在家里發生意外,教師也要承擔“莫須有”的責任。如果學校與社會互相設防,家長和教師相互之間缺少信任,教育,何談幸福?在當前信息化社會里,任何一個師生發生的負面事件,如果都被作為一個整體的教育事件來承擔道義與精神責任,那么,這種責任的疊加,就會放大教育的負面形象,增加廣大教育者的壓力和焦慮。媒體曾經披露,深圳某中學一位教師針對當前學生的人文缺陷,開設“人文素養選修課”;陜西師大附中一位教師探索課堂教學,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獨立判斷、獨立行動”能力。這兩位教師有著教育理想和職業擔當,主動開展創新與探索,本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但一些家長卻認為這弱化了學生的應試訓練,不利于學生升學,而質問其動機,有的甚至上訪,認為其不務正業,教“壞”了孩子。沒有社會、家庭的理解和寬容,在現行體制下,教育內部脆弱的創新智慧與靈感被扼殺,受傷的又豈止是教師?
從家庭層面來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個教師,即便在學校教育期間,仍然離不開家庭的配合與支持,家庭和學校在學生教育目標上要有同一性。我們曾調研過一所小學五、六年級的學生,問及學生近期最想實現的學習目標是什么,令人意外的是,十幾位學生都回答說,希望考進市區一所知名的民辦初中。我相信,這一定是家長灌輸的結果,因為,在學校,教師是鼓勵按政策免試對口就近入學的。如果學校與家庭在教育目標上不能相認同,在具體教育過程中就可能會出現彼此否定,從而抵消教育的有效性。家庭與學校在學習管理上要有協調性。學生的學習生活和成長過程要有全時空的有效管理。家庭與學校要銜接好學生校外與校內的管理。現實中很容易出現多種極端,一種是家長在孩子離校后疏于管理督促,導致校內教育向校外延伸的部分難以落實,并反過來影響校內教育的再實施;一種是家長對學習過于重視,對孩子學業負擔層層加碼,而對孩子其他方面不太重視,導致孩子發展不平衡。家庭與學校在教育內容上要有互補性。家庭是學生學習成長的綜合平臺,在學生思想品德培養,良好行為習慣養成,勞動實踐能力提高,身體心理健康成長方面具有學校難以比擬的資源優勢,家庭重視孩子這些方面的教育,就是對教育的最好支持。
記者:請問鄭局長,福州市教育局在落實“幸福教育”方面有沒有出臺什么具體措施?
鄭勇:我們提出實踐“幸福教育”,出發點在于改善師生工作、學習的狀態。實踐“幸福教育”,既需要外部的約束機制,更需要內部的優化機制。從外部的約束機制來看,實際上,上級相關的管理制度已經很完整了,比如,前一段福建省又出臺了一系列關于減負的具體措施。問題往往在于,執行有偏差,落實不到位。實踐“幸福教育”,就要引導學校、教師主動“糾偏”,改進那些過激、過重、過嚴的作法,真正落實以人為本、人文關懷。從福州市教育局層面來看,實際上,近些年所做的一些工作,如推進義務教育均衡發展、改革中考中招制度、加快公辦幼兒園建設等都是在為實踐“幸福教育”而努力。當然,我們也在不斷反思,改善在指導、管理工作過程中不夠科學的方面,在當前的現實環境下,努力創造有利于學校、教師、學生的幸福空間。實踐“幸福教育”,更多的是要靠基層學校教育教學管理制度的優化,靠廣大教師工作主動性、創造性的內化,靠廣大學生學習成長主動性、積極性的激發。實踐“幸福教育”,更大的作為空間應該留給學校、留給師生,他們在探索中積累,聚沙成塔,從量變到質變,才能真正構成“幸福教育”的整體。
(責任編輯:黃常棋 攝影:陳星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