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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的婚禮(短篇小說)

2012-04-29 00:00:00程鵬
滇池 2012年11期

小姨全家不明白我為什么要挖荊棘花,只有小姨好像明白。她與我搬來一個大土罐,培上土,我們將它種植了進去。小姨說,荊棘花是沒有春天的。

荊棘花是沒有春天的,它始終是灰色,沒有鮮活過。

到了夏天,我們在看守瓜棚。碧綠的瓜地,滾著成熟的瓜果,這時則有動物要來偷了,于是,瓜地都搭起了棚子,用荊棘蓋的瓜棚,晚上懸一盞油燈。

小姨對我講到一個小伙子身上帶有避孕套的事,她說那小子真壞,跟誰姑娘家發生那事就拿出來用,不負責任。我只是個乳毛未干的小伙子,對避孕套的事不懂,但我也跟著小姨罵那小伙子不負責任。小姨說,你罵人家干嘛呢?

我只有十四歲,除了黑出的胡子,我對性事不懂。當他們發現我還在貨柜車廂里,把我拽了下來,我整個兒凍僵硬了。我看到了有邊塞風情味的房舍,整齊地排列著,大風雪下,顯得蕭索,有著經久的況味。

他們大聲地喧嘩著,噼噼啪啪地放著鞭炮。有人把我拉到房間里去,房間暖和。我醒了幾分,我告訴他們,我不是程和云,那是我哥哥,他死了。其中一個拉著我說,你媽媽的命真苦。她矮小的身子給我搬著凳子,端來一盆熱水,把火爐也讓給了我。她說,我是你舅奶啊,叫我舅奶。我沒叫她舅奶,因為我不是個馬上就能討人喜歡的人。

我成了他們家的幫工,一年給一千二百元,在舊社會叫長年。

對小姨的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去水電站排隊挑水。白花花的水抽上來,嘩嘩的倒入鐵皮桶中,打了一轉,就裝滿了。我剛要把另一只桶伸過去,就有人對我喊,盲流,不給盲流打水。我擔著空桶回去,小姨追了出來,劈頭就撿石頭扔罵我的人,你個二俅,他不是盲流,是我家親戚。小姨小小的身子,見石頭沒扔到人,就用水瓢倒了那人一身的水。

盲流,我那時不知道盲流的含義是什么。我以為至少有著流氓樣的概念,這個身份稱謂在我幼小的心靈里蒙上了陰影,像某個胎記。

小姨和我常常扛著鐵鍬到地里去澆麥子的水,從雪山奔下來的水,把麥苗灌得嫩黃嫩黃的。我從小在山溝里長大,從未見過如此廣袤的土地,我常常為之震懾,在那時我懂得土地的真實定義。在某個路口,我們都會碰上那個二俅,他照樣喊我盲流,小姨照舊啐他。他就開始挑逗小姨,我就拿鐵鍬捅二俅,我被他擂倒在地。

我不服,但照樣被擂倒在地。

小姨給我談到避孕套的事,我自然想起了那個二俅。我順著月光,邀約了幾個盲流,把二俅擂倒在地,我一鐵鍬悶了過去,他爬在地上。

你再敢欺負我小姨,我給你鐵鍬了。我用鐵鍬捅了捅他的褲襠。

我的小姨,叫翠,大家都這樣叫她,我也這樣叫。她年長我幾歲,總是與我打成一團,搶同一個東西吃。我就氣憤的叫她翠。翠,翠,翠。她繼承了舅奶的身材,皮膚像白樺林透過的干凈。被風沙吹過的皮膚仍然白皙,是難以罕見的。這也是小姨唯一拿得出的資本。

小姨到現在還沒男朋友,每次去團部跳舞,去的時候一個人,回來的時候一個人。小姨的舞跳的很好,舞姿清揚,這是她天生的細嫩身材賦予她的激情。我第一次看到小姨跳舞是在她參加俱樂部回來,她一個人就著清亮的月光跳。

我看到清冷的月亮,在遼遠的夜,像一塊瓷石。我先是聽到一組錚錚宗宗的吉他聲爬了起來,我神奇地以為這吉他聲來自月亮。在高粱秸堆窩著一個少年,他身邊的羊群睡著了。月光下,他的眼神是茫然的,有著小草的綠色生命。這是個愛自然之音的少年,選擇這個夜晚。就像我躺在稻草垛看小說一樣,在這月光下,我原諒了這個少年,原諒他的音樂,在我所有的夜晚我都給予了原諒。

在月夜,我看到了一個影子在那里跳舞,可能是這個夜晚給她的靈感,是月光給了她靈氣,或是這個少年給了她興趣,是這組音樂給了她輕靈。

那是我的小姨在跳舞,在月光下,那個叫翠的小姨有著清風明月的伴隨下起步飛舞。音樂越來越激越,像要彈斷弦,舞姿越來越凌亂,小姨翠摔倒在地。我扶起她,她的眼眶噙滿了淚水,音樂中斷。

小姨說到避孕套時,兩頰一點緋紅。我看見碧綠的西瓜瀉滿水銀,一個猹逃了過來。我大喊,猹,猹,猹來了,沙沙沙。

我現在才知道,小姨說到避孕套時,她內心藏著一匹大孤獨。她二十出頭了,沒有談過男朋友,也不知道愛過人沒有,她的身體里躲著野獸,隨時殺出來。小姨突發夢想的要教我學跳舞,要把我帶到團部的俱樂部去。她從俱樂部搬出一套音響,叮叮咚咚地教起我來。我不喜歡那個糾纏在一起的舞蹈,聽著叮叮咚咚我就跳起了的士高,我喜歡這個狂放的東西。在團部俱樂部的某一個晚會上,我掙脫了人性的枷鎖,跟著音樂,爬上那個細小的鋼管,把那個鋼管像舞動在手中的一團月光。

在那個晚上,我做夢了,我夢見我的下體跑出銀色的月光來。我浮想聯翩,我居然夢見我小姨赤裸著身子在月光下,像白蛇窩在花椒樹下,晃晃地。

我跑到萬丈光芒的雪山下尋找那棵花椒樹,因為我在蘋果園沒有找到。隱約的內斂的雪光,逼視著我,我難予駕馭它對我的神秘。我相信夢中的白蛇必藏在雪山上,那美麗的花椒樹在山中結滿果實。

我是無法到達山中了,雪山的神秘使我竟不敢攀登它。我的四周除了戈壁就是戈壁。我在圓形的天穹下翻開一塊一塊的大石,我希望我的白蛇在這里居住著。我翻開它,蝎子爬滿我的手背,我對這個有毒的家伙沒有產生恐懼,我抓住它的一雙大腳。

我找來一個大玻璃罐,把這個毒家伙關了進去。直到夕陽沉到戈壁的地平線,把個巨大的影子投給我。我聽到了駝鈴聲,像在天涯的路上。

這時,我看到了荊棘花,它昂著西風。在夕陽下,我突然想起,在父親的墳墓前有一棵美麗的花椒樹。

我沒找到花椒樹。在一個春雨下著的傍晚,連隊的絲絲手折一枝春雨欲滴的杏花枝。她把樹枝都壓低了,把我踩扁了。我叫,絲絲,我挺不住了,摘到沒有?絲絲回答說,差一點點,一點點就好。我一頂,她整個兒翻到圍墻內去了。還好,蘋果園的大黃狗避雨去了,我翻過圍墻去,絲絲掉在水渠里,濕淋淋的衣服緊貼著她前胸。我說,絲絲,你摔腫了也。絲絲叫我盲流,仿佛叫我流氓一樣讓我喜歡。盲流,你真壞。我說,絲絲,我爬到樹上去跟你摘杏花,我三下兩下就爬上去了,把那枝最惹人欲滴的杏花給了絲絲。絲絲大叫大笑,說,盲流,你真好也。

我看到絲絲手中的杏花,在傍晚開得春意盎然。她走過具有邊塞風味的房舍,白樺樹在颼颼地響。絲絲說,盲流,別跟著我,我媽媽會罵的。見我就到那水渠上等我。

我若干次的在水渠邊等著絲絲,等到風把樺樹葉吹了下來,我還是在那里等。我甚至拽著小姨要她陪我去水渠洗衣服。有天,小姨說,絲絲,在城市去找男朋友了。我哦了一下,從雪山引下來的水洗著我的腳骨。

小姨問,你的腳怎么啦。

我不知道我的腳怎么啦,我一口氣跑回家,拼命的給荊棘花澆水。小姨說,傻啊,荊棘花是不需要澆水的。我拼命澆,舅奶問小姨,這娃娃怎么啦?是不是在水渠那邊遇到哈薩克了。因為在水渠邊,有個哈薩克的墳場,這哈薩克死后也要占地幾畝,奉月亮為神明。一般人都會繞墳場走的,怕撞上哈薩克的鬼魂。

我沒撞上哈薩克的鬼魂,倒撞上了哈薩克牧羊的姑娘,拿著鞭子,在白云邊放羊。我相信了她是卓瑪。

我的外祖父種植了一大片鴉片,以至他的家人在山村來說是比較殷實的人家。據我母親所說鴉片毀于解放前,一場槍戰瓦解了一個家族史。我的外祖父開始走家串鄉的當貨郎,從萬縣到開縣,從開縣再到達縣,進入萬源縣。外祖父在萬源縣走失。母親的家道開始缺鹽,家族開始饑餓。這個時候,那個叫李武國的發憤圖強,考取了西南政法學院。我的外祖母變買了她的金銀首飾供這個李氏家族的第一個大學生讀書。

關于李武國到新疆去的動機,各說不一。其中說的最多的有兩種,一是,他討了一個糟糠之妻,不識字。這也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糟糠之妻的成分不好,是富農。還有一個說法是,這個李武國在大學里成績不是很突出,性情又不好,總之不討老師喜歡,被老師發配到支援邊疆。總之,他去了新疆,而且,一路官運亨通,但為官清正,在動亂年代沒燒過他一紙大字報。

但這個李武國成了諸多關于我家族去新疆的故事開端。先是我的外祖父,到我舅奶全家北去,到我小舅,到我,到我二姐。種種,錯綜復雜的原因,首先來自于他。他那年,就文化大革命后,他為很多不屈的靈魂平反,據說伊利市的市長也是他去解放的,委實是一個好官。在建設兵團大軍來臨時,他站在最前線,這故事就從他開始了。他有次在指揮大修水渠時,路過天氣觀察臺,一只大黃狗呼的跳出來,一個人守在大炮跟前,同時拖住了大黃狗的后腿,這個拖住大黃狗的就是倔老頭。李武國開始和這個倔老頭攀談起來,那時的倔老頭恰值中年,未娶妻,我的舅奶在建設兵團的支持下進駐了新疆的領土。

我的舅公去世很早,我的舅奶是拖兒帶女一共六人嫁給了倔老頭,在新疆最北的地方扎根落果。到倔老頭去世時,我的舅奶沒跟他生一個孩子,因為我舅奶愛的是我舅公。我的舅奶一直和倔老頭分開住。我常常看到倔老頭在他的房間里研究藥書,他的房間有很多的藥香味,太濃的味道產生了腐爛在房間,誰也不愿走進他的房間去。有一次,我走進去,倔老頭摘下他的眼鏡,頗有研究的看著我。他在看新疆軍墾報。他的房間一切都是臟的,灰暗,看上去總是有灰塵。不到兩分鐘,我就跑了出來。我告訴我舅奶,我說,舅奶,你們要幫他搞搞清潔。

舅奶甩出一句話,那是個不服好的,自我作賤的人。

我堅持自己的想法,我說,舅奶,你們不去給他清潔,兵團的人只有說你們的不是。

這個倔老頭姓涂,名化成,頗有點文化,年輕的時候在軍墾報發表過一些通訊,有點名聲。有一次,這個退休后的倔老頭正歪著頭很有滋味地看貼在竹籬笆上的字,我也跟著看過去。我對書法一無所知,但我看竹籬笆上的字更不成體。

倔老頭一回到家就被舅奶奚落了一頓,你個羞樣子,丟人顯眼。我才知道竹籬笆上的字是倔老頭寫的,難怪他看字的時候有一種墻角的花孤芳自賞的陶醉。我到這里不久,他們都知道我也在看書,有時拿著筆畫畫寫寫,我的舅奶就不高興了,她怕我做了第二個倔老頭。倔老頭開始給我遞煙,顯得客氣,這點讓我受不了,因為他是長輩。

每次吃飯,總有一個人要給我倒酒,那就是我的大表叔全成學,來新疆改了個名字叫全令。在老家的時候,有個丑名,叫扯疤子,因為他天生下來,眼角就有一個傷疤的胎記。他說,喝!男人都要學會喝酒,來到新疆更應該喝酒。他把酒給我倒在一個酒杯里,土陶的酒杯。他自己則倒在一個大碗里,大碗里有一朵青花。

就這個教我喝酒的男人,四肢矮小,頭發稀疏,像一只老家的土母雞。他在李武國家發現了我,他一直叫我程和云,在他們整個家人里,記憶中只有我的哥哥。他們到了北疆時,也許我還沒有出生。我告訴他,我哥哥去世了。他跟我的大舅喝著酒,吹著龍門陣。他知道我來新疆的用意,跟我說,跟他去北疆。我不知道跟他去做什么,但我在大舅家呆了快一個月了,我的大舅媽多少有些不高興。我不愿意看著別人的眼色,也不愿意給別人增加太多的麻煩。我就這樣被他們連同牛仔包塞進了貨柜車。

安排卓瑪這個人物是我出于對西部歌王王洛賓的致敬,在這篇作品里請允許我來點虛構。但卓瑪是存在的,只是不叫卓瑪,只是我喜歡叫她卓瑪,我不知道卓瑪的真實名字。我決定要看看卓瑪的牧羊鞭子,她聽懂了我說話,就把鞭子交給我。我叫她往我身上來一鞭子,卓瑪詫異地看著我。我就說,就像歌曲中唱的那樣。她咯吱咯吱地笑了。

她說,你們漢人是野蠻人,占領了我們的疆土。

我說,怎么會呢。你看我們漢人把疆土開發得多好。人民都過上幸福生活了。不然,這里是一片荒草。

卓瑪說,你們沒來時,這里都是牛羊,我倒希望它只是一片草原。

我說,這些與我無關了,我只是個盲流。

卓瑪說,盲流是什么?我說,我是外省來的。卓瑪說,來的都是客。

我被卓瑪的話說得有點感動了,只有十四歲的我,過早地知道了有一顆流浪的心。我想卓瑪用鞭子打在我身上,是不是有種幸福的感覺。卓瑪說,別跟我鬧了,我的哥哥來了。遠遠的來了一個哈薩克男子,彎曲的頭發。他指著我問卓瑪,是誰。他很不友好,目光瞪視著我,我發現了這個哈薩克男子對卓瑪有愛情,而不是卓瑪的哥哥。第二次,我看見卓瑪的時候,才知道哈薩克男子是卓瑪的情郎,他們從小訂下婚。我有一種失望的感覺。我為什么失望呢?因為我還沒有挨上卓瑪的鞭子。

我時時盼望著荊棘花開出花來,夏天過去了,荊棘花還是一些灰色的枝干,看上去枯干了的樣子。由于這段時間麥地里的麥苗在生長,每天我們都在麥地里給麥子灌水,從雪山上奔下來的水,好像有神明在守護。有一天晚上,我從麥地里回來,扛著一把鐵鍬。我看見荊棘花被扔在墻角,朦朧的夜色中,它的生命很旺盛。我把它搬到我睡覺的窗外,這樣我可以時時看到它。

自從小姨告訴我避孕套的事情后,沒過多久我就成熟了。在異鄉,我開始萌發性的意識了,夏天一完,我已經十四歲了,身體茁壯,那次夢中遺事后,我就對我的少年舉行了洗禮儀式。

中秋夜那天,小姨拖著我去團部跳舞,有個很年輕的小伙子請她跳舞,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很英俊,他怎么給我一種親人的感覺。我被丟在一旁。我看見絲絲也在跳舞,她成了一個焦點,因為她最漂亮,是連隊的第一枝花,著裝也美。我在一旁盯著的是絲絲的兩條細腿,舞步像一只狐。

從團部回來,我累了,一回到家倒頭就睡。我是被小姨拖起來的,她要我洗腳。我就穿著褲衩,對著小姨的面洗腳。我問小姨,今天那個跳舞的是你的男朋友嗎?

小姨沒聽見我在說話,我發覺她在看我的褲衩。我猛然意識到,媽媽給我縫制的褲衩很大,我那個玩意掉在里面可以看得到的。我臉紅了,小姨的臉也燒過般的通紅。我問,今天那個跳舞的是你的男朋友嗎?

小姨聽見了,她搖頭,說,不是的,他不找職工,他要找個家屬。

我不明白小姨的意思。她解釋說,就是找個老家來的。這樣可以不用種地,連隊還有照顧。

我似懂非懂。這個時候,舅奶出現在我們面前,她的臉色陰沉,本來慈善的臉這下顯出她的毒辣。她命令小姨去睡覺。

我睡下去了,小姨跑到我的窗臺來說,你好壞,我現在發覺你好壞。你們男人都是壞的。我不知所以,但她叫我男人,我心里是快樂的,為著這點成長,我握著那根東西,我又在夢中了。

貨柜車進入遼闊的北疆,我緊緊地裹著棉襖。太陽出來了,我睜開眼睛,我看到無邊無際的雪地,白樺樹,舉起它挺拔的身體,向著我的視線倒去。雪地上有那么多成群結隊的黑點,那是美麗的烏鴉,散落在雪地,像天上降下的神兵。我被他們拖下貨柜車的時候,腳著厚厚的積雪,我就想我是不是也要留在這片土地上了。

我至今都不記得我的舅奶叫什么名字,她是個小個子的女人,有著類人猿的臉,牙床凸出。她深深地愛著我的舅公,她抱怨現在的生活,抱怨她現在的丈夫,抱怨我的大舅把她們一家七口人引到邊疆而不管了。她常常在我面前表露出對她故鄉的懷念,她明明知道她的故鄉是一個貧窮的大山,在她的懷念敘述中,她的故鄉成了美麗的地方。她抱怨她再也回不去故鄉了。

她教我使用鐵鍬,吐一口口水在掌心,這樣鐵鍬把就握得很緊,掌心才不會打出水泡。她說,腳要輕巧地踩在鐵鍬上,用上暗力,土就輕易地翻出地面來了。我的舅奶自己種了幾分菜園,有韭菜,有豆莢,有白菜,有黃瓜……她常常帶著我到菜園去澆水,看著種子從土里鉆出來。她教我辨別莊稼。她告訴了我一個好笑的故事,是一個關于知青的故事,她講知青去割韭菜,卻把地里的麥苗割了回去。我也跟著舅奶笑了起來。

舅奶撐著腰肢,她說,漩渦風來了,趕快吐一口口水。我真的看到一個具有漩渦般的風卷了過來,我的舅奶連忙吐了一口口水,漩渦風打了一個轉身,走了。舅奶說,那是哈薩克的鬼魂,專門纏我們漢人。如果被纏身,必有生命危險。

我不是很相信這種巫術的傳說,但是我還是問了舅奶,哈薩克的鬼魂為什么纏漢族人?

舅奶說,這里的土地原來是哈薩克的。

我無法去理解民族與民族之間的事情,但我懂得了土地。我也深深地愛著這塊廣袤的土地,有這么廣袤的土地,就會有豐收的糧食,有了糧食,人類就不會饑餓。

如果我的故鄉有這么廣袤的土地,我也不會走出來,在這個異鄉的曠野做一個流放的盲流。

太陽在中天的時候,我和舅奶扛著鐵鍬,走過蘋果園,蘋果園的杏樹結滿了果子。我跟著舅奶往有墻影的地方往回趕。在轉角處,我們碰到那天在連隊同小姨跳舞的男孩,他很親熱地叫舅奶為阿姨,并從褲兜里掏出一把青杏給到我手中。我問,舅奶,這個男孩是誰啊?長得很高。

舅奶說,他叫劉忠。

我真的沒想到一年后,這個男孩成了我的二姐夫,難怪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有一種親人的感覺。二姐的婚事是我提出來的,我問舅奶,這里土地很大,能不能幫我二姐找一個婆家。舅奶說,可以,家屬好找。那時,劉忠一心想找個家屬,他覺得我們四川的女孩水靈,總是纏著我的舅奶給他介紹一個四川女孩。

那晚,劉忠來了,穿著一套運動服,堅挺的鼻梁,堅毅的面龐。我在窗外看到他的側影,覺得英俊。我的舅奶拿出我二姐的相片給他看。他一下喜歡上了質樸美麗的二姐。那時,我二姐在惠州的一家工廠打工。

劉忠開始跟我的二姐書信來往,并把我帶回他的家。那時,我感覺不是我二姐在跟他談戀愛,而是我在幫我的二姐談戀愛。劉忠的母親是個殷勤的江蘇女人,每次我去,她總是捧著一把瓜子,要么去菜園摘一棵黃瓜,或者從李樹上摘下黃透的李子招待我。

我把我想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想法告訴了我的大表叔——全令,他正和司機把一車煤炭卸下來,埋葬在雪山下的煤炭,閃著亮晶晶的黑,像黑金。這個教會我喝酒的矮小男子,臉像沙地上打落下來的沙棗,艱澀又有點甜。他是這個家庭的長子,來到新疆這片土地時,已經是成年小伙子,氣盛,像戈壁灘上兇猛的動物。

他坐過牢,照我舅奶所說,是在那個動亂年代,有人欺負我的大舅李武國先生,我的大表叔就拖著鳥槍去跟人家干仗,結果被判入監。我對政治上的東西不感興趣,也不懂。但我知道,舅奶在說這個的時候,內心對我的大舅充滿了埋怨。在這個時候,我卻要為我的大舅解釋一番。

我說,舅奶,我大舅對你們很好的,在饑餓的年代,老家死了很多人,我聽媽媽說,還有人吃黃蒜泥(被稱為觀音土),新疆土地很大,你們沒有過到那種日子。

我說,我爸爸去死,我媽媽就拖著我們,大舅也沒有搭理我們。舅奶細小的眼睛眨巴了下。她說,叫你媽媽來嘛,我好想念你媽媽。記得,有次,我去你們家,你媽媽把最后的臘豬腳都弄來我們吃了。你寫信叫你媽媽來,新疆的土地很大,糧食多,我和你媽媽去麥地撿拾麥子就夠我和她吃了。

我開始寫信,告訴媽媽,新疆的土地很寬,舅奶要你來新疆,舅奶已經跟二姐找婆家了,對方家庭和小伙子不錯。

我的大表叔坐牢出來,面對著自己的人生沒著落,又不甘心種地。他糊里糊涂地跟鄰居家的女子結了婚,接下來無子。這個叫江玉蓮的女子,相貌丑陋,性情懶惰,娘家好不容易盼著她長大,又恨不能立刻把她嫁出去。

他結婚不久,遇到江玉蓮娘家來了一個親戚,湖北人士,在國家單位犯了事,被廢除。我的大表叔就和他聯合在湖北十堰購買了一臺東風牌大掛車到新疆給家家戶戶拉煤炭,他經過烏魯木齊時,去了我大舅家,我就這樣被他們塞進了貨柜車。

我的大表叔把煤炭卸下來,數了錢,就把我塞進車頭,他一邊發動著汽車,一邊給副座的司機抖了一根煙。他抽了一口,吐出煙霧,說,我去團部走走關系,爭取把你弄到新疆來。

他又抽了一口煙,吐出煙霧。說,不如,找你舅奶給你找一戶人家,嫁到新疆來。

我說,男孩子怎么嫁啊!

喜歡絲絲的還有我的小表叔,他整天拖著個鳥槍和鄰居那個病孩子去打麻雀。有次打了一只刺猬回來,刺猬卷成一團,太陽下,刺根根發亮。我從未看過刺猬,尤其是從戈壁灘獵回來的刺猬。我的小表叔拖著鳥槍,步態從容,言行舉止有一番公子哥的做派。他是我舅奶和舅公的小兒子,年長我四歲,我舅公去死,她拖著一家六口來到新疆嫁給了倔老頭,我的舅奶一直沒有跟倔老頭生孩子,就把小兒子的姓氏從全姓改成涂姓。

小表叔長得挺拔,相貌優越于他們家的幾個兄弟姐妹。所以,從小被看待好,以至長大后還沒有開始種地。只是偶爾覺得不好玩了,就到地里轉轉,然后像一個農場主一樣。

我很少跟他講話,碰上他了,最好是躲開,躲不開了,才低低地叫他一聲。他也不應。有次,他主動跟我講話了,他問我,你知道世界上最暢銷的書是哪一本嗎?

我真的不知道,搖搖頭。

他有些鄙視,繼續玩著他的鳥槍。我看著他的鳥槍,我就想像大表叔拖著鳥槍跟人家干仗,最后被收入監獄。

他打下來一只麻雀。白樺樹上有成千上萬的麻雀,在傍晚,它們在樹葉之間眾聲喧鬧,仿佛每片葉子都是麻雀。我看著被打破頭顱的麻雀,慘不忍睹。繼續他打下來一只又一只。

他對我說,還看書呢?

我知道他要諷刺我,我想跑,但我不敢跑。

他要我把麻雀拾到一只筐子里,并要我把麻雀的毛拔了,開膛破肚洗干凈,晚一點圍著爐子烤來吃。麻雀的血染紅了我的雙手。這個時候,我的小表叔問我,你是不是喜歡絲絲。我沒有回答,我不想回答。他說,不要喜歡了,你只是個盲流。

我不知道怎么的想哭了,我說,我沒有喜歡絲絲,只是跟絲絲去摘過杏花,在一個下雨天。

他突然又說,你怎么不知道世界最暢銷的書呢?告訴你。他用剪刀破開麻雀的皮,把麻雀的內臟全部清除掉。我告訴你,他慢條斯里地說,世界上最暢銷的書是《圣經》。我沒聽說過這本書,我那時是讀一點朦朧詩選,還有席慕容和汪國真的詩歌,讀得多的是三毛的書,只聽說過中國四大名著。

我沒有吃小表叔的麻雀,我聽說絲絲在城市里找男朋友沒找著,回到了連隊。我跑到絲絲家的泥巴墻外探望,我想問問絲絲為什么沒有去水渠。

絲絲家的鐵門關著,我爬在絲絲家泥巴墻上,卻被絲絲家的黃狗看見了,這時走出一個身影。我喊,絲絲,絲絲。

絲絲探出頭來,問我,你是誰?誰啊?

我說,絲絲,是我,盲流啊。摘杏花,和你一起摘杏花。

絲絲還是問,你是誰啊?誰啊?

我沒想到絲絲不認識我了,我回了來躺在床鋪上。小姨過來安慰我,她說,你別喜歡絲絲了,絲絲是要嫁給城市人的。

我說,我又沒有要她嫁給我。但她騙我,要我去水渠邊等她。今天去見她,她裝著又不認識我。

小姨說,絲絲是妖精,壞。

小姨還說,絲絲漂亮,是注定要嫁給城市人的。我說,我不需要知道這些。我早晚要回到故鄉去的。

小姨走出我房間的時候,我去折了一枝荊棘握在手中,原來荊棘花是有刺的。我流出淚來了,窗外的月亮從屋頂照下來。有人在窗外叫我的名字,我以為是做夢了。

在窗外叫我的是絲絲,但他沒有叫我盲流。我打開窗子,絲絲穿著帶印花的布裙,月光下很美。

我詫異地看著她。

我以為這是夢。

絲絲說,聽說你喜歡寫詩。

我說,你怎么知道的。

絲絲說,可不可以借我讀一讀。我從床頭掏出一本筆記本,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我的詩歌。絲絲拿過筆記本,讀了起來:月光啊,你要輕些,輕些呵!灑向沉睡的田野,不要吵醒我在異鄉的感覺……

絲絲說,寫的真好!你為什么寫詩啊?

我說,我不知道。

我說,絲絲,你為什么騙我去水渠邊。

絲絲沒回答我,我是聽隔壁的二俅說你還在寫詩歌,所以今晚過來看看。我也給你帶來了兩本詩集,一本《港臺抒情詩選》,一本《外國抒情詩集》。

我說著謝謝的時候,我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發覺自己睡過了頭,小姨早去棉花地了。

棉花地的棉花桿有膝蓋那么高了,綠油油的葉子。遠遠地看去,小姨的身子像一個小圓點,這個點逐漸的小。我一邊打著棉花桿尖,一邊很快趕上了小姨。我責怪她沒叫醒我。

小姨帶著草帽,有汗珠沁在鼻尖。她看到了我,直起腰來,她細小的腰肢并沒有因為勞動而變形。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小青花的襯衣,領口很開,一條紫色的褲子,自己納的布鞋。她說去地邊坐坐,地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野菜,還有草,如絲一般的長韌。

我們坐在地邊,我看見小姨的領口里那兩只小小的乳房,像任何一朵花朵。沙棗樹就在我們身邊,不遠的地方有幾匹馬走過,紅色的手扶拖拉機拖著肥料來回的奔跑。

小姨責怪太陽把她的皮膚曬黑了,這么熱的天,她的短袖上還套了個袖籠子。她挽起袖籠子,給我看被太陽曬傷的地方。

我說,生在城市就不曬太陽了。

小姨說,我沒那么好的命。她慢慢坐過來,靠在了我的肩上。我突然看到她的樣子很甜蜜,她靠著我的肩膀,突然的問我,你知道女人最幸福的那一天是哪一天?我不是女人也回答不出來她這樣的問題。她說,女人最幸福的一天就是結婚的那一天,那一天她是最美麗的女子。她的臉上充滿了無限的向往,我想不出這個平凡的女人在她自己身上能夠找到女人自身的哲學。

我們把十幾畝地的棉花尖打掉完已經是日上三桿了,我和小姨拖著自行車往家走。穿過白樺樹,我們看見很多像向日葵的野花灑滿在白樺樹下,我很有興趣的采摘了很多,回到家里,我一朵又一朵地把野花戴在荊棘花上。

荊棘花開花了!我大叫,喊著小姨過來看,小姨說,荊棘花是不開花的,沒有春天,一年四季都是這樣。

我說,那它干嘛叫荊棘花啊。

小姨說,聽說有人看到它開過花,只是聽說。

第一批瓜成熟的時候,夏天過去了。我們用貨柜車拉著西瓜到新疆的各個地方販賣,一大麻袋的西瓜有九十多公斤重,買出去的價額是二十元左右。通常一大貨柜車出去,到了天黑就賣完了。第一批瓜不到半個月就賣完了,閑下來的時候,小姨帶著我去博樂城市轉悠,她通常是流連在服裝市場,對著如云如霞的服裝驚嘆不已,這件試試,那件試試。

我們走過一家婚紗攝影店,她就站在櫥窗前不走了,眼睛睜著,看著櫥窗里的婚紗出神。

小姨說,我要結婚了。

我說,你和誰結婚啊。

小姨說,不告訴你,反正我要結婚了。她的手指指著櫥窗里,叫我快看。我說,婚紗有啥好看的啊。她的手指一直指著,沒有停下來,臉上表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她說,那是卓瑪。

我湊近櫥窗看,才看清店里正在試穿婚紗的真的是卓瑪,站在她身旁的就是她從小指定的情郎。

卓瑪要結婚了嘛!

小姨說。我搖頭,恍如隔世,呆呆站在櫥窗前。我喊,卓瑪。卓瑪沒聽見,一件雪白的婚紗籠罩了她的全身,像雪夜下的白樺。我喊,卓瑪。小姨說,別叫了,卓瑪在拍婚紗照,幸福得很。你看她的笑容,比雪蓮花開得還滿呢。我沒看見過雪蓮花,不知道卓瑪的笑容到底有多美。小姨說,她見過,雪蓮花美得驚人,讓人的靈魂顫抖。小姨說,結婚的女人都是美的。

卓瑪出來了,先看見我們的是她的情郎,他們要外出拍婚紗外景。她的男朋友看見了我,叫我小巴郎子。我說,不許你這樣叫我,我長胡子了。卓瑪過來說,你們今天怎么到城市來了?我說,陪小姨來逛,買衣服來了。卓瑪和小姨打了個照面,他們就拖著婚紗走了。小姨說,卓瑪穿上婚紗好美麗,比騎在馬背上那個卓瑪美麗。但我還是喜歡那個趕羊群的卓瑪,她給了我歌王王洛賓歌曲的想象。

回到家,小姨念念不忘她的婚紗,她癡癡地跟我說,應該試穿一下。我疑心,小姨是不是要嫁了。

見到小姨的男朋友實在把我嚇了一跳。竹竿的身子,比小姨高出了一半,穿著一件黑色西裝,臉上起了皺褶,像哈密瓜,年紀看上去大上小姨十五歲。媒人來的時候,小姨躲在房間里不出來,我去看她的時候,她很沮喪的樣子,頭發也是散亂的。我叫小姨,她不理我,勾下身子去穿一雙紅布鞋子。

小姨是不是要嫁了啊?

這個丑陋的男人是不是要帶走小姨。

這個看上去是小姨父親的男人會給小姨幸福嗎?這么多年來,我還在想著當年看到小姨男朋友的疑問。

小姨小小身子勾下去穿紅布鞋子的時候,我聽見一大堆房間的人在對著小姨說話。說得多的是對方是一個國家人員,鐵飯碗,小姨過去了只是享福一些慣常的話題。小姨勾下身子穿上了紅布鞋子。

她和那個丑男人走了一道水渠,回來就同意了婚事。她向舅奶點頭的時候,回過頭來,我看見了兩滴清淚,斷了線的流下來。

我再也沒看到那么清的兩滴淚,分別從小姨的眼睛滴下來。像大地接受蒼天的兩滴雨一樣,顯得空寂。

果然那個丑男人隔三差五的就來,他是在酒廠守門的,趁員工下班,他就帶著一個三到五斤的酒壺偷出酒來獻給我的大表叔——全令。我發現我的大表叔接受酒時,像山寨的土匪,喝著酒時,像水滸里的鼓上騷時遷。我喜歡我的大表叔,因為在我看來他雖然丑陋不堪,但他親熱。這個喝著酒的大表叔在喝完第幾壺酒的時候,他同意那個丑男人帶走小姨。

小姨就這樣跟著那個丑男人去了酒廠。有一天黃昏回來,小姨堅決要同那個丑男人退掉婚約。小姨的意志堅決,我也跟著起哄。我的舅奶墊著個矮矮的身子,她罵著小姨,也勸著小姨。我聽見我的表嬸江玉蓮在盤問著小姨一些什么,然后她又告訴舅奶,舅奶的臉色出現棗褐色。

小姨長達一個月沒有理那個男人,那丑男人來了,小姨就叫我一起去瓜棚。但是瓜棚不再是瓜棚了,我們就去沙棗樹下,沙棗這個季節也沒有了。我們走過一叢又一叢白樺樹,我就問小姨,為什么和那個丑男人解除婚約。她咬著嘴唇說那是一個臭男人,身上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我不知道小姨怎么聞到那個丑男人身上味道的,想到表嬸盤問小姨的表情和舅奶黃瓜皮的臉色立刻變成了棗褐色,我想到了避孕套的事件。

我沒想到在水渠邊遇到二俅,他穿著一條肥大的牛仔褲,唱著一首流行歌,把原有的歌詞改得下流。他唱到,讓我一次日個夠,現在和以后。他扯著嗓子,太陽正在雪山上,他迎面過來的樣子,像公豬的下檔,摔屌摔屌的。他叫我站住,我站住了。他問我在水渠干什么?我說,干你鳥事。

他沒有生氣,走過來扭住我,我以為他要打我,報復上次的結仇。他卻抓住我的襠,我沒他的力氣大,被他抓住了。他說,不小啊,一把都抓不住。

他問,你干過女人沒有。

我感到羞恥,卻扭不過二俅的胳膊。他扭住我的胳膊恐怕有我的腿粗,他笑了一下,像撕掉的紙。他說,你看我們連隊哪個姑娘漂亮,絲絲是不是最漂亮。為著這個我點點頭。二俅笑得更壞,像藏著一個特務。他說,讓絲絲給你破處。我突然罵了二俅一句,你他媽的這么流氓,肯定也沒見過女人。

二俅松開了我,好像被我說中了,他的樣子像受傷的羊。

我趁機跑開了。沒過幾天,我又在水渠邊碰到他,他這次很友好,還問我抽煙不。他問我怎么老是往水渠這邊來玩。我說,我在水渠這邊洗澡。當然我不能告訴他我因為絲絲的一句玩笑話,喜歡了來水渠,在水渠我又遇到了卓瑪的事情。

二俅說,我研究了一下,女人那東西怎么長得是一塊石頭那么平。男人怎么就那么喜歡那塊石頭。我說石頭不是平的,是圓的,跟太陽一樣圓。他聽我說,眼睛里充滿了壞笑,兩個虎牙就要掉下來了。

我沒想到我會在水渠再一次遇見了他,他叼著一支煙,帶著一個帽子,站在水渠和我成了一個三腳架形。

我喊,二俅。

這個時候,我感覺他是朋友了。

二俅沒回答我,他笑了起來。他說,他進城了,看見絲絲挽著一個瘦男人,那男人還有點殘疾,多傻的女人,也是不要臉的女人。

我沒有說話,因為絲絲跟我沒多大關系,她挽著一個殘疾男人也跟我沒有多大的關系,她找一個城市的男人欺辱她跟我也沒多大的關系。二俅見我有些不開心,問我為啥不開心。

我說冬天了,我要回到老家了,不再做盲流了。

他問,你的故鄉在哪里?

我說,在一個小山村,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們收割了新疆這片土地上最后一批麥子,天氣寒冷了起來,大地上的影子到處穿上了棉襖。我們閑了下來,我特別的想念故鄉,想念我的母親。然而,我的大表叔因為今年收成不好無錢讓我回家,我郁郁寡歡地生活著,一天一天的盼望著回家的日子。這樣我盼來了我的二姐,他的男朋友拖著她,當時我有些擔心。回憶起來,我當時擔心什么到現在也不知道。我的二姐就這樣在遼闊的戈壁灘過上了她平凡的一生。

突然的一天,我的大表叔和小表叔拖著鳥槍往外跑,我的舅奶死死地吊住了他們,并流下了太多的鼻涕。從舅奶的哭訴中我知道了,邊疆的民族之爭爆發了。關于他們爭什么,我不甚理解,只知道他們總要爭斗一下。

我的小姨有了男朋友從此就和我做了告別似的,我總看不到她的影子,偶爾回來一下,也是拖著她的男朋友,不和我說一句話。

十四歲的我郁郁寡歡,常常對著那盆荊棘花沉默著。荊棘花是不開花的,但它為什么還叫花,是幸福的定義和遙望么?偶爾,我想這個無人想的問題,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沒有人用理性來詮釋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科學的東西使本來具有血液的東西變得堅硬異常。

卓瑪結婚的那一天全連隊的人都走空了,他們要去瞻望民族婚禮,民族的婚禮是盛大的,所有的人都載歌載舞,在眾多民族小伙嘹亮的歌喉中,卓瑪蒙著面紗出來了,輕紗下的面龐讓今晚的月光遜色。

篝火燃起來了,向日葵點著火把,把場院照得如同白天。

卓瑪的男朋友出現了,他圍繞著卓瑪展開歌喉,嘹亮的聲音表達了他情深的愛情,從他們少年相愛到結婚的頭一天。

我跟隨著他們跳舞,他們叫我小巴郎子,所有來觀看婚禮的人都跳著舞,仿佛只有跳舞,才能表達心中的快樂。

歌聲停了下來,在停下來的幾分鐘里。貌似幾個青年人,其中的好像有二俅,他們走到卓瑪情郎面前,對他亮了亮證件,就戴著手銬把他帶走了。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卓瑪奮力去追的時候,面紗滾在地上。

人終于被逮走了,幾分鐘后,歡樂舞仍然舉行。我是否聽見了哭泣聲,那個在月光下跳了一晚上的舞蹈的卓瑪,我聽見了她的哭泣聲,像從屠宰場里傳出來般冰冷。

我終于完成了這篇小說的結局。我虛構了卓瑪,我看到的卓瑪是一個牧羊姑娘,大概十五歲的樣子,結著蛇發。我看見了她拿在手中的鞭子,讓我想起王洛賓的那首《在那遙遠的地方》,我相信她就是我的卓瑪。我也虛構了絲絲,我看到的絲絲是一對雙胞胎,也是杏花三月,她們握在手中的杏花,讓我想起江南,絲絲應該是生在江南的那種水嫩,跟這個邊塞一點沒有關系。關于新疆那個地方有很多絲絲的故事。我唯一沒有虛構的就是我的小姨,我至今把她當成我的朋友。

他們把我從貨柜車里拖出來的時候到現在是十五年之久。

我離開那一天的晚上,我那個舅奶,拖著小小的身子,把我拉在手中,說的不是離別的話。她說,你留在新疆吧。

我搖搖頭,我還記掛著我的母親,盡管我喜歡這片土地。

舅奶說,我給你找了一個媳婦,就在這里安家,把你媽媽接到這里來。我搖搖頭,舅奶不知道我搖頭,她說的話有口水飛濺到我臉上,她說,給你找的媳婦是絲絲。

我說,絲絲。

舅奶說,絲絲被城里男人甩了,現在不值錢了。

我說,絲絲托你做煤的么。

舅奶說,絲絲媽媽來過。

我說,我不,我要回去。把絲絲介紹給小表叔吧,他喜歡絲絲。

舅奶說,才不要。

從此我再也沒看到過絲絲,她只在我的記憶里。那天晚上是我留在新疆那片土地上最后一晚,我去了一趟我二姐哪里,她拼命的給我塞了六百塊錢,并把錢縫在我的棉襖里。回來我沒有睡著,一直看著我窗外的那盆荊棘花,寒冷的月光下,它有黝黑的枝條。清晨我被鞭炮聲弄醒了,我以為是告別的時候了,因為來時他們也放了鞭炮。我背著那個牛仔包走到村口,我的小姨穿著紅色的襖子還有她的男友也穿著紅色的襖子。我的小姨出嫁了,鞭炮是為她放的。

我說,小姨,你的婚禮。

小姨心里還是幸福的,她沒在意我說的話,她也忘記了她說過的話。她說一個女人幸福的那一天就是結婚的那天,她需要一場婚禮。

公車來了,很多人把我們送上了公車。我們來到了博樂城市,盡管冷,但我們的身體暖著呢,因為我終于要回家了,而我的小姨迎來了她的婚禮。

小姨的男友拖著小姨和我在博樂里拜訪他的親戚朋友,他對那些親戚朋友說,他們今天結婚了,并抓出一把糖在桌上,那些親戚朋友就包出一個紅包來,并祝福他們白頭到老。

拜訪完親戚朋友,我們走了出來,我就要告別他們了。在一個橋頭上,小姨說要留一張合影,盡管我不喜歡照相,我還是和他們兩人站在一起。

天空下起雪來了,一片一片的撒,漫天的落。我說,小姨,下雪了呢?

小姨說,雪花來祝福我了。

漫天的雪下了來,圍繞著小姨,像潔白的婚紗,我覺得小姨好美,是我看到最美麗的新娘,以至我再也沒有看到過那么美麗的新娘。雪花圍繞著她飛舞,她成了傳說中的白雪公主。

小姨靜靜地站在雪花中,伸開雙手接著雪白的雪花,也接受雪花的祝福。

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馬蹄聲,敲打著下雪的城市,那么清晰,仿佛只有安靜的時光在靜靜流淌。馬蹄聲傳來很近,一匹漂亮的白馬,上面坐著卓瑪,此刻的卓瑪高貴莊嚴,仿佛是天上送下來的雪花女神。

她在我們面前勒住了馬,問我,盲流,你要走嗎?

我說,我要回故鄉了。

我說著話的時候,雪花就掛在我的嘴邊,仿佛美好。卓瑪說,你們漢人抓走了我的情郎,我現在要把你劫走。

我說,我要回去的。

我緊緊抓住我的背包。

那好,我送送你。她突然揮起鞭子,這鞭子就像是風雪中帶來的,輕輕地一揮,鞭子擦著我臉,我摔倒了。

我爬起來的時候,卓瑪已經走遠了,那匹高大的白馬,留給我是卓瑪飄飛的長發,在風雪中飛舞著,跳躍著。

我告別了我的小姨,坐在大巴車上,心里一片茫然。當他們把我從貨柜車上拖下來的那一天,我注定是要告別這里的,在我愛上了這里的土地,我注定是不屬于這里的。大巴車把我送往了烏魯木齊,我在那里呆了兩天,我無法接受親人們的白眼。我在大雪的天氣里排著長隊購買回家的火車票,第一天快要輪到我了,就不售票了,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排到窗口,沒有回家的車票了,我就買了去往武漢的車票。我從武漢買票回家了,到了六月,我又開始南下流浪。

我離開那片土地有十五年了,我常常想起那里的一事一物,常常從二姐回四川的口音中思索那片土地。常常想我十四歲的夜晚在邊塞睡眠,我開始發育成熟。我會想起卓瑪,因為我終于挨上了她的鞭子,我臉上留下的鞭痕是一種民族之恨。我會常常想起我的小姨,想起我離開他們是在她結婚的那一天,想起雪花給她舉行的婚禮。

小姨的聲音就會從那片土地傳過來。我問她要那一張離別的照片。

她邀請我再去那片土地,如果再不去她們就老了。

我委實再也沒有去那片土地。我想,我有一天會再去的,具體哪一天,我不得而知。那時,我們將是一種什么樣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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