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關于記憶和真實的追憶

摘要：宇文先生的《追憶》以獨特的視角以思索性的語氣覬覦了關于詞的種種不可思議之奇妙意味。真實與記憶本來就是文學最為永恒的因素，宇文先生以西方文學的小說性思維去推理中國的古典詩歌樣式——詞，充滿了新意，也給我們帶來了新鮮的體驗與思考角度。

關鍵詞：《追憶》；記憶；真實

作者簡介：杜慶英（1984-），陜西榆林人，女，漢，云南大學旅游文化學院文學與新聞系助教，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唐宋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0-0021-01

記憶不僅是文學的根本性母題，而且也是文學創作的基本機制之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文學是一種反省。宇文所安的《追憶》可以說是關于記憶的記憶，關于反省的反省，既可以看作是文學研究和批評，也可以看作是文學作品本身。這本薄薄的小冊子系載的是一個思想豐盈敏捷的漢學家在其所鐘情的中國古典文學學術領地探索、耕耘時飄逸出來的關于一個學人學術生涯中最精致的情思，犀利深刻，語出醒人，極為自由又充滿了現代性反省的味道。

《追憶》的八章內容基本上圍繞記憶和真實兩個主題展開。對記憶的探討和思索不僅關乎中國古典文學根本性母題，更深層次上指向對中國古代文化傳承的思考。“要真正領悟過去，就不能不對文明的延續性有所反思，思考一下什么能夠傳遞給后人，什么不能傳遞給后人，什么是能夠為人所知的。【1】”在傳統文化的傳承里，中國古人對記憶的把握是致命性的。從孔子的“述而不作”開始其實就已經奠定了一個崇拜記憶的文化的偉大開端。宇文所安認為“關于文明史性質的一個藏而不露的真理，這就是，文明所以能永遠延續發展下去，最重要的是因為它的結構來自它自身。”文化的傳承者們在追憶中找到自己，并在追憶中實現自己，正如在《黍稷和石碑：回憶者與被回憶者》中關于羊祜的典型事例中所體現的那樣，“羊祜所以沒有被人們忘掉，不光是因為他為了讓別人記住他而做了某事；不朽的聲名是其他人出于各自的原因而贈與他的。”在這里我們看到的關于記憶與文明傳承的情形是十分微妙又相當嚴密的。在隨后的《骨骸》及《繁盛與衰落：必然性的機械運轉》兩章中，我們感受到的是一種強烈的懷有清醒歷史意識的某種欲望，關于記憶與被記憶、生與死、歷史的假設和必然性的不渝追問，體現對后者難以釋懷的眷顧。宇文所安懷疑正是這一傳統使得中國文化有了無與倫比的傳承性，因而對追憶文學的真實目的產生質疑，中國古典文學有一種先天的功利性目的，那就是希望被記憶。宇文所安層層剝落這種極為隱秘的面紗，尋找古典文學另樣的真實——現代性眼光下的真實。

在宇文所安這本充滿質疑色彩的書中，包括他其他的一些學術著作，我們往往讀而愕，思而驚，感嘆于他的敏銳犀利，似乎總有一個潛臺詞讓我們不得不重新審慎地思考——真實。“在鋪陳回憶的過程中，有若干奇怪的力量在發揮作用”，真實相當于一個事件的本質，在古典文學中，后人將逐漸賦予其理所應當的、我們理應尊其為的冠冕，但其更層次的可能有更不為人知的意義。宇文所要努力介入的是中國古人真實的內在生活，他給指給我們其中埋在深處的名譽崇拜等個人私欲，透過審美挖掘的是更“現實”的東西，還原的是人性。因此通過他的筆觸，我們看到的是智慧、矛盾、欲望——絲毫不亞于現代性的復雜。宇文所安發現中國文人在儒學與文學兩種自我構筑的人格中承受著難以形容的精神撕裂。在宇文所安的筆下，我們感到有些悲哀，《回憶的引誘》、《復現：閑情記趣》和《秀戶：回憶與藝術》三章中，我們能感受到一種難言的痛楚。“我們所復現的是某些不完滿的、未盡善的東西，是某些在我們的生活中言猶未盡的東西留下的瘢痕……還是讓我們假定，所有能持續較長一點時間的記憶都是為某種令人痛苦的不完善所支持的……不完善這根刺越是尖利，回憶所面臨的可變性就越大。”但無論是李清照，沈復還是吳文英在追憶中似乎都為了表達一種完善、完滿，而宇文所安看到了深層次的東西——他們的傷痛。表面上，李清照為《金石錄》寫后續，是記載她和丈夫收集金石的生活，酸甜苦辣，歷盡艱難，盡管她在最后以告誡的口吻警告后人不可太迷于此類事情，但她整個文章凄苦的筆調同時表達的也是對他丈夫的懷念，半生滄桑的記錄，作為后人和讀者，我們是要以古典般的感情給予崇敬和記憶的。但宇文所安為我們離析出了她對丈夫趙德父無法掩飾的怨恨情緒。我們完全相信李清照作為一名知識女性的這種獨立意識，但畢竟使我們的古典情感受到挑戰。沈復作為一名知識分子對儒家精神的對抗和對現實的逃避。沈復對細小事物的著迷透露了他的這種心理，“細部的令人神往的魅力就在于它能滿足人們逃離這個世界的欲望，使人們通過自身變小來獲得無限的空間、屬于自己的空間。”使他的理想生活意境得以表達的似乎并不是儒家的理念和信條，而更像是道家的逍遙散淡和醉生夢死。雖然結局是必然的悲慘的，但我們并不十分的以此為意，我們依然對其抱有一種企羨，可能這種悲劇依然在我們身上延續。

詞體被認為最適合于“道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回要眇，以喻其致”（張惠言《詞選序》）。“真字是詞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且易脫稿”（況周頤《蕙風詞話》）。吳文英的《鶯啼序》是一首長調的詞，極為婉轉低回，每次轉折迂回都是“關于失落的回憶”的反復。而宇文認為在雕琢華美的繡戶，“它上面所繡的正是它所要遮蓋的欲望的形象。” 而詞恰好表現了中國文人身上儒學與文學所構成的張力。

以上所述都是宇文所安關于書中關于中國古典文學追憶主題的獨到見解和精致思考，對我們有多方面的啟示意義。但這本書中所闡述的內容一方面讓我們由衷欽佩和贊嘆，另一方面也讓我們疑惑。古典文學的最大魅力就在于其古典性，時至今日，我們欣賞古典文學，除了汲取智慧、知識、素養，更重要的怕是我們陶醉那份古典的情感、意境所帶來的美感，還有那份古典的情趣，這也是古典文學于我們最大的意義所在。記憶是文學永久的材料，而文學本身就是人的情感評價，因此在文學性的研究中，文學應該有文學的底線。宇文所安書中歷史性的質疑色彩或多或少帶有解構主義色彩，對古典文學描述的現實過于感興趣，而且至少他尋找的并不是美。我們絕不懷疑優秀的古典文學作品中情感的真實，而某種程度上說，這是最重要最關鍵的尺度。另外對于中國的古典文學，如果用帶有西方式的小說思維嫌疑的方式去解讀，恐怕也只是一種讓人遺憾的方式吧，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一點。宇文所安的《追憶》不是以嚴肅的論文形式出現，而是采用了自由的essay形式，毋庸置疑，這種自由的思考體現了宇文所安作為一個漢學家的“高端”思考和感悟，亦不失成為其學術研究中最真實的部分。

注釋：

【1】宇文所安《追憶——中國古典文學的往事再現》鄭學勤譯 北京：三聯書店，2005年4月.本文凡引文出于此著作者，不再一一注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