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紀的著作家們,比其前輩更少提到中國畫。因為當時歐洲流行著瓷器和屏風,對這類舶來品和純裝飾藝術,他們似乎感到心里有數了,這種十分淺薄的認識,最后在查爾斯·蘭姆有名的散文里得到了概括,認為畫在中國茶杯上的這些玩意,是個“透視學之前的世界”。
——蘇立文
很難想象,如果沒有蘇立文,西方會如何認識20世紀中國美術。當蘇立文的展覽來到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們也希望親耳聽一聽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帶給我們的聲音。
《收藏·趨勢》:中國美術館給您做的展覽,您有沒有覺得太晚,因為很遺憾,您的夫人沒有看到這個展覽?
蘇立文:當然。我多么希望環(吳環)能看到這個展覽,因為她在我的人生中是如此重要。實際上,如果沒有她,我永遠不可能認識如此多的藝術家,亦或獲得他們的作品。
《收藏·趨勢》:在研究中國美術史的階段中,您遇到過的最困難的事情是什么?怎么去解決這些困難?
蘇立文:對于一個像我一樣的老外來說,最困難的事情就是深入到中國文化“內部”,不是作為一個外人,而是作為一個中國人,去看中國藝術。要做到這一點,只有盡可能多地學習、研究,并且與中國人親自打交道。
《收藏·趨勢》:您認為目前20世紀中國美術史研究最急需解決的問題是什么?
蘇立文:最急需的事情是從藝術家、他們的家人、后代以及收藏家那里收集到盡可能多的文獻資料,包括書信、照片、筆記、速寫本、草稿、口頭回憶錄、展覽畫冊等等,并且完善地保存這些資料,將它們分門別類整理好,并對研究者們開放。
《收藏·趨勢》:您的收藏和研究中,反映中國建國后的作品并不多,尤其是受蘇聯影響的那段時間,這是為什么?
蘇立文:那是因為在1946年到1973年之間,我沒有訪問過中國。在那段時間里,沒有一個不受政治控制的展覽,而且大多數最優秀的藝術家們都在農場勞動,或者是被拘留。1973年與1975年我曾兩次訪問中國,卻無法與任何一位藝術家取得聯系。
《收藏·趨勢》:您說妻子吳環是位科學家,所以影響了您研究美術史的方法,可以具體說說這種方法嗎?
蘇立文:我想,她在工作上遠比我更有辦法,更為井井有條,她幫助我整理我的思考,使之有條不紊,并幫助我清晰而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收藏·趨勢》:在您的著作和所策劃的展覽中,有很多是關于中國瓷器的,尤其是在新加坡期間,您還做過瓷片展,您本人有相關收藏嗎?
蘇立文:我自己并沒有一批外銷瓷的瓷片收藏。我僅僅有兩三件瓷器,我本人也從來不收藏瓷器。不過,當我在新加坡期間(1954~1960年),我見過大批外銷到東南亞和菲律賓的中國瓷器,并為馬來亞大學藝術博物館收藏了一些作品,而且撰寫了相關文章。
《收藏·趨勢》:中國美術館展出的作品中大部分為藝術家贈送,您說后來您也會花錢買畫。如果您花錢買20世紀的美術作品,您會買什么?當代作品,您又會買什么?
蘇立文:我會買的作品是那些我會與之生活、相處的、質量最高的作品。我不會僅僅因為藝術家名氣很大,或者是要填補某個空白、或者是作為一種投資,而去買什么作品。
《收藏·趨勢》:中國現在有很多藝術基金會,他們或者出于資助藝術家的目的,或者出于賺錢的目的,會購買很多藝術作品,其中主要就是20世紀美術作品和當代作品,假如說,您是某個藝術品基金的顧問,而這個基金會又是出于賺錢的目的,您會讓他們買什么?
蘇立文:如果這個藝術基金會購買藝術作品僅僅是為了他們能再賣出去而賺錢的話,我肯定不會幫這個忙的。他們也可以去買金礦、股票,或者買古董車,那些東西照樣也會升值。
《收藏·趨勢》:您說過目前中國藝術品市場的火爆對當代藝術家有了不好的導向?
蘇立文:當然了,藝術家也得養家糊口。但是,如果他們是為了市場而賣畫——我指的是,他們是因為知道作品好賣而創作,而不是因為想表達自己的體驗和感受而創作,那么,這就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帶來了腐朽性的影響。
《收藏·趨勢》:曾經有拍賣公司聯系過您希望您為他們工作嗎?
蘇立文:有的,有好幾家。
《收藏·趨勢》:中國的藏家非常熱衷于辨別作品的真偽,尋找下一個市場熱點,而我們發現,您收藏的這些作品,在今天的中國藝術品市場中都是處于最高位置的藝術家,這種眼力是怎樣訓練出來的?
蘇立文:毫無秘密可言!首先,你必須熱愛藝術;其次,歷經多年,你會獲得經驗,像我一樣一路上犯犯錯誤,才發展出對品質的感覺。
《收藏·趨勢》:您和夫人的愛情故事感動了一批中國觀眾,您覺得這么多年你們一直這么恩愛,是因為你們在一起做20世紀美術的理論研究嗎?
蘇立文:環和我是很不相像的——無論是種族上、文化背景上、教育上,還有在性情上。我們并非總是意見一致!當有人問她是什么讓我們一直在一起的,她只是簡單回答:“Affection(愛)”。
《收藏·趨勢》:舉個例子說說您的夫人是個怎樣的女人?
蘇立文:她敏捷、活潑,談話讓人驚喜,極具智慧,是個良伴。僅僅是站在那里,她就能照亮全場。我正在自傳里寫她,這部自傳現在快完成一半了。
《收藏·趨勢》:聽說您夫人在20世紀40年代時幫助藝術家賣作品給美軍,可以舉個例子,她在那時大概賣誰的畫,可以賣多少錢?
蘇立文: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是賣給美國航空隊以及英國皇家空軍的軍官們,包括丁聰、張安治、龐薰琹以及其他一些當時在成都工作的藝術家們的作品。一幅畫支付50美元,很少,但是對藝術家們來說意味著很多。
(譯者為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克里斯滕森研究員、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