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我其實平凡如你你可以奮斗如我

閱讀花園，迎賓的小姑娘興奮的踮起碎步。林丹剛剛從她們身前經過，身后是魚貫而入的媒體。透過餐廳玻璃向外看，新華書店前坪，守候他的粉絲蜿蜒排起長隊，人數不比馬路另一頭的“保釣青年”少，且秩序顯然好很多。

這會兒，時間在正午的飯點上，離“林丹自傳——《直到世界盡頭》簽售會”兩個小時有余，出版社一行人并未料到讀者數量會如此龐大，顯得有些擔憂。一直埋頭吃飯的林丹放下筷子，“這樣吧，這樣吧，不管樓下有多少人，我簽完再走。”

眼前這個，就是“羽壇一哥”林丹，比紅牛廣告里的那個“挑戰者”要平靜，以最舒展的姿勢坐下，雙手還兜著小抱枕。他又比雪鐵龍新車里的林丹要霸氣，古銅色肌肉線條，左臂上的五芒星紋身，劍削一般的眉角，身體里有讓人心悸的爆發力。慵懶與力量相映，恰似古龍筆下的絕頂高手，“視之，全是破綻，再視，毫無破綻”。

眼前這個，也是“全民偶像”林丹，比CCTV5里的“超級丹”好玩多了。沒架子，有笑點。劈頭問他倫敦“八個避孕套”的正解，他瞪大眼睛，一臉真誠的說“情緒所至，隨口而發，內容你猜？”看記者依然蠢蠢欲動，他笑著擺手，“哈，賽后和李導說了啥我也不記得了。”

眼前這個，還是“絕無僅有”的林丹，新中國179位奧運冠軍之一，現役千萬職業運動員中的一個，可他的成功不具普遍意義，這是共識。

普通的奧運冠軍如何？舉個例子，不久前桔洲音樂節，主辦方頗費心思，請來某湘籍奧運冠軍助陣，臺下反響平平，身邊一哥們感慨道：“奧運一過，關注度其實不如三流歌星”。

那么，林丹又是如何？一個無法忽視又充滿爭議的人物。這些年，因逞強好勝而顯得張揚，因率性而為而顯得狂放，按照中國傳統禮義，他是“出格”的，在運動員隊伍里，他是“不乖”的。但在開放化成長的年青一代看來，他是“熱血”者，舉國體制下的競技環境中，他是“破繭”者。

“世界第一靈丹”、“霸氣全滿貫”、“日韓克星”……倫敦奧運后，再一波標題像插花般嵌入他的名字， “煉丹”讓很多雜志報紙蜂擁“撞題”。問林丹：“13年羽球生涯，你有被‘煉化’掉什么嗎？”

他未多想，“沒有，任何方面，如果我不愿動搖，沒人能動搖我。”

一個挺真實的小伙，挺認真的打球，挺瘋狂的求勝，挺寫意的摔球拍。或許林丹自己還沒有發覺，他的“本色”，讓中國人對體育的欣賞角度“本色”起來，從生硬的金牌數字漸漸向“人”回歸。這是件挺了不起的事。

磨礪我

姚明美職籃的賽季兩雙，劉翔的12秒88，李娜的羅蘭加洛斯神話，外星少年孫楊……這個12年，奧運三個輪回，林丹在舉國上下一系列“巔峰時刻”里，沒拔頭籌，卻持續閃光，這是有兩方原因的。

其一，未現力壓群雄，這與林丹無關。羽球足夠大眾，林丹的成就足夠耀眼，但是中國人極其看重“突破歷史”，很抱歉，羽球沒有一鳴驚人的可能。其二，能夠持續閃光，全憑林丹自身修為。從廣州亞運完成“全滿貫”后，他已無須在賽場上證明什么。可直到今天，他還愿意給世界更積極的渲染：“贏了，不是我的‘最輝煌’，輸了，那也不是我的‘最低谷’，賽場在，戰斗繼續。”

人們喜歡拿林丹與劉翔對比，其實二者沒任何可比性。從事的運動差異巨大，個性也大不相同。劉翔曝光率奇高，卻因善于自我保護而顯得不那么真實，林丹倒是很容易讓人看得真切——無論是身上的鋒芒還是眼里的“狼性”。“我不想輸，但別人何嘗不是？在硬仗里前行，我經歷的不比任何人少。”

和林丹一起陷入回憶，發現他的確未曾被體制“煉化”得圓潤，反而被“磨礪”得更加“鋒利”。年少時，這體現為沖動和張揚，如今，是對本我的堅持，對責任的擔當。

“教練跟我講，‘你我不用坐這了，你不是國青隊員了’。”

和一位曾與林丹合作廣告的導演打過照面，他頗欽佩的說：“林丹有不輸娛樂明星的表現力，有不輸小說作家的文本表達能力。”百聞不如一見，斜靠在沙發上的林丹，毫無距離感的講述自己，點名道姓的談那些有過交集的人事物，“面對這些……你知道，我這個人……所以……”說完故事，他沖你點頭一笑。

聊到第一次代表國家出征，林丹情緒不平靜。1998年亞青賽，林丹15歲，男單32進16那一場，他敗在一個印尼球員手里。

“當時，他球確實比我打的好，我輸得不怨。”可是從賽場走下看臺，國青教練們蜂擁圍過來，“挨個罵我，有陳興東、王耀平，對了，還有領隊任春輝老師，說我沒有運動員的意志品質，說我消極。”林丹又接著報了一串教練甚至隊友的名字“那些罵過我的人，我就是記得特別清楚。”

林丹還記得，從緬甸仰光回國的飛機上，周圍沒有長輩愿意與他交流，眼前一片漆黑，天塌下來的感覺。回國后的第二天，羽球國青通知下午開會。林丹老早就在會議室里坐下來，教練張紹臣一進屋就說：“林丹，不用坐這兒了，你已經不是國青隊的隊員了。”

“我站起來，在所有男男女女注視下走出會議室的大門，很丟臉。”當時，國青隊和八一隊訓練基地在一塊，林丹拎個箱子，從這個樓走到那個樓，也就從國青隊回到了八一隊。“我心里極度難受，但一點也不生氣，本來就沒資格生氣，我不服輸，但我認實力。”

國青算是做客，回歸八一，訓練照舊，比賽照舊。亞青賽兩個月后的省運會，林丹拿下男單、男團兩個冠軍。該怎么慶祝照舊，“運動員面對的生活很現實，條件不錯，有些人會夸你，可一旦沒有成績了，就代表你什么都不是。”第一次國際比賽，林丹看到了殘酷，懂得了敬業，求勝欲暴漲，“比賽不是你今天感覺不好，就可以隨隨便便輸掉的。”

“從地下室爬進‘白樓’，我用了一年半”

2000年，83年齡段的球員接受國家隊選拔。林丹戰績不錯，卻落選，因為在國家隊教練的印象里，林丹自我，不聽話，不服管，沒人愿意帶他。八一隊主管高路江深知林丹的天賦，動用人脈，硬把林丹塞進了國家隊。

林丹說：“我是‘插班生’，很多次聽到有人議論我‘關系硬’，我沒別的辦法，就想爭氣，不能讓高主任難堪。”因為身上郵戳著“開后門”的標簽，林丹最怕的就是領導不重視，他自己向教練組請命，要加訓練量，和師兄們一起練，“前一個月，早晨起床腰都直不起來。”

在林丹看來，當時最大的困難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一種普遍存在的壓抑感。“國家隊的宿舍被隊員們叫作‘小白樓’，樓上住著一隊隊員，二隊統統擠在地下室。地下室手機沒信號，要給家里打個電話，給朋友發條短信，我就站在床上，把手機貼近天花板……”這種壓抑的環境，絕望感都是會產生的。

當年，國家羽毛球隊還有獨立食堂。吃飯時，大家愛和省隊隊友湊在一起。周圍不是奧運冠軍就是世界冠軍。林丹還記得自己和蔡赟第一次去食堂，蔡赟一屁股坐在葛菲的位置上，身邊就有人提醒他，“這里你不能坐”，順勢往旁邊挪了個座位，“這是孫俊的，你也不能坐”……林丹說：“當時我就盯著自己的飯盒，用最快的速度，吃完就走。”

2001年初，丹麥公開賽，鮑春來奪得首個世界冠軍，林丹目送著室友搬進“白樓”，自己繼續舉著手機在地下室找信號。“訓練可以自己把握，機會耐心等就行了”。林丹等來的機會是第九屆全運會。

“沒什么人注意我，八一隊整體實力也一般，我的男單比賽就這么‘放衛星’式的進了決賽，連軍區領導都吃了一驚。雖然最后一比二輸給了羅毅剛，但高主任告訴我，這屆同齡組里，我打出了最好的成績。”

在地下室里住了一年半，林丹帶著塊全運銀牌回歸國家隊訓練基地，伍佰強教練找到他說：“你小子這兩天搬上樓吧……”，教練話音未落，林丹就大喊：“伍導，我今晚就搬！”

成就我

借倫敦奧運的熱度，林丹推了本個人傳記《直到世界盡頭》。當然，傳主本人堅持認為，假如稱為傳記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他更愿意把它看作“紀念冊”。一些對于林丹的運動生涯足夠重要的“大人物”，并沒有出現在“一路上有你”那一章里——那是林丹獻給恩師、摯友、對手的部分。林丹不是趨炎附勢之輩，這從他以往言行也看得出來。

殘酷赤裸的競爭中體會到尊重、友善的價值，他與一度疏遠的好友鮑春來找回了友情，與李宗偉、李鉉一、陶菲克、蓋德這些偉大的對手英雄相惜，他無所禁忌地紋身，不忌諱在雜志封面展示性感，他結交各界的朋友，明知不會獲獎還是趕往倫敦出席勞倫斯頒獎禮。林丹說，他認識到了專業體育對人的局限，他想讓改變發生。

“人生的精彩不在于你站得有多高，而在于生命的寬度。現在，我也想看看我左右的風景。”完成此次巡回簽售后，林丹人生“最重要的風景”將到來——結束與謝杏芳8年愛情長跑，步入婚姻殿堂。“9月23日，地點不在教堂，不在酒店，在我與芳芳第一次同場競技的北工大體育館”。宣布這個消息時，“超級丹”臉上洋溢的幸福或許比奧運賽場更有感染力。

“老婆只會喊你回家吃飯，對手卻會喊你回到球館訓練。”

林丹的求勝欲有多強？有前隊友說，“與林丹打比賽，像與一個‘斗士’人生死相搏，他一年摔壞的球拍可以編成一個排。”對于這點，林丹也大方承認，“很長一段時間，我把訓練當成比賽來打，我要贏，不僅在球場上，在生活中也是如此”。有年去成都打比賽，四籍隊友吳勇跟林丹開玩笑，打球能拿第一，吃辣椒你行嗎？“比賽后的第二天，我因為吃多了辣椒引發急性闌尾炎，不得不做手術……”

林丹自己言，他求勝欲小部分是天生好強，大部分來自對手的圍堵，蓋德、陶菲克、李鉉一、李宗偉……林丹一口氣報出近十個曾在重大賽事里贏過他的球員。“危機感多可怕？很長一段時間腦子里出現的對手比謝杏芳還多！”對于林丹來說，最不堪回首的地方在2004年的雅典，有個繞不開的名字——陶菲克。

可以說，從林丹到“超級丹”每前進一步，過程中都少不了陶菲克的刺激。2005年的世錦賽，林丹第一次在決賽中與陶菲克相遇。比賽只進行了36分鐘，陶菲克拿到了職業生涯第一個世錦賽男單冠軍，同時成就了他集奧運會、世錦賽、湯姆斯杯冠軍于一身的“大滿貫”。

“那些年拿我和陶菲克比較人多了去了，而我處于下風”。印尼100年一出的羽球帥哥有和林丹一樣，個性張揚，他會在任何場合說：“林丹？他還沒有拿過單項世界冠軍。”下一次，陶菲又會說，“他還沒有拿過奧運會冠軍。”再過幾年，陶菲又說，“他還沒有拿過亞運會冠軍，他只是世界第一。”

“這樣的言論傳到你的耳朵里，你會怎么想？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我就是不服”。說到這里，林丹習慣性的揚起眉毛。“2005年的蘇迪曼杯決賽的前一天，媒體記者把刊登了‘陶菲克戰書’的報紙遞給我，我沒有看，只是告訴所有記者，‘我會好好修理他’”。

這句話登上次日《體壇周報》頭條，不是因話夠狠，而是林丹實踐了諾言。59分鐘鏖戰，打壞37只羽毛球，林丹把蘇迪曼杯留在在北京。“賽后李導請我們喝‘皇家禮炮’，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記得兌酒的蘇打水搬了整整6箱。”向教練組敬酒的時候，微醺的林丹大吼，“我怕過誰？”

“怎樣的緣分，才能一路走來變成了一家人”

如今，林丹籌備著9月舉辦的婚禮，他計劃向最尊敬的老對手陶菲克、李宗偉發出邀請，當然，還有蓋德。9年前的全英賽上，林丹戰勝了他的偶像——丹麥名將蓋德。賽后，蓋德用了“Super Dan”這個說法稱贊這個中國小伙，從此“超級丹”取代了“林一輪”。偉大選手，貢獻著自己的肩膀，不正是這么相互成就的嗎？

9年后，林丹也如蓋德那樣，可以把最由衷的贊美送給他所尊敬的對手們——即便那些天才的成績已被自己大大超越。9年后，林丹也如“丹麥羽壇童話”蓋德與馬丁（丹麥羽球女運動員）那樣，與謝杏芳一同創造了“中國羽球童話”。

“我要感謝芳芳……芳芳告訴我……如果不是芳芳……”林丹球場內外的掌控力，到了謝杏芳這里竟然表現出“依賴”，他并不在意有人叫他“妻管嚴”。“是怎樣的緣分，才能一路走來變成了一家人啊！我們維護愛情，愛情回報我們幸福，多么簡單？”

林丹和謝杏芳的愛情幾乎是貫穿了他的整個職業生涯。15歲時全國青少年錦標賽上，毫無節操的第一映像——“腿真的很長啊！女隊有個大美女！”之后是長達5年的暗戀，連電話號碼都不知曉的暗戀，全隊都知道林丹心里有個“秋香姐”。20歲時那個求愛的“屌絲”，躲躲藏藏的曖昧，借教練的摩托一同環游半個北京的兩個青年。21歲時的伯明翰，全英賽一同問鼎，有了那篇體育新聞范本《男單男朋友，女單女朋友》。再到今天，林丹自傳里有了單獨的一章《謝謝你的愛》。“算上暗戀，我倆光天化日，長跑了15年。”

15年，那個號稱不會因為他人改變的林丹，卻因為“家人”謝新芳而變得溫和。謝杏芳曾在一次采訪中“吐苦水”“一到街上，林丹就拉住我的手，雄赳赳地走，挑東西干脆得很，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包起就走……”拿這個問題試探林丹，他一臉無辜，“我天生性子急啊，現在已經改了很多了，是在家洗碗，刷鍋練出來的。”

你和我

近年，林丹很少再以蠻力征服球場，他具備了調控比賽節奏的能力，這使得一些關鍵對決看似風浪迭起卻被一種力量穩健地把控。羽球鄒曄評價，這才是“巨星境界”。

“我還站在賽場，我還是世界第一，我希望盡自己所能提高羽球運動的影響力”，林丹也很好的詮釋了“巨星責任”，就如同我們常說。一個金牌大國需要適時承擔“大國責任”一樣。中國體育成就了林丹，而這個逐漸成熟起來的選手，會在某些時刻直言精英體育體系的弊端，他希望看到一條更好的道路。

姚明、李娜“單飛”后，有了更廣闊的視域和更獨立的思考空間，其嬗變令人刮目。而林丹作為本土成長的體育明星，由粗礪到成熟的標本意義或許更獨特。林丹逐漸拓展的自由空間，受惠于強悍的戰績，這不是每個運動員都能爭取得來的，但一定代表了運動員乃至很多“80后”青年的普遍夢想。

“你千萬不要忘了，我只是了普通的小伙子”

林丹說，成功給了他更多思考生命的機會。所以，采訪的最后，我們有意把問題“形而上”，談到生命。

林丹把生命分為兩塊，“身體與意識”。

在運動員中難得的是，林丹擁有出眾的身體，也不乏珍視身體的意識。每場比賽結束后，他都要花上三四十分鐘進行放松、牽拉，這在其他隊員那兒并不常見。通常是隊友們相繼離開訓練館，他仍然一絲不茍地完成這些規定動作。所有這些細微工作的目的只有一個——確保自己的身體長期保持在一個最佳狀態。

每天，他都要把自己的肌肉交給隊醫來“蹂躪”，疼的哇哇叫的時候，他曾這么想，“這些年，最了解我的就是這幅身板，因為‘超級丹’，它被要求像外星人一樣無堅不摧。延伸開去，誰的身體不是第一位的呢？”林丹身在舉國體制的訓練環境里，他最想改善的是羽毛球聯賽亢長的賽制，因為他看到了身邊太多朋友，命運分叉，不叫天賦，而叫“傷病”。

在“意識”承受巨大壓力的歲月里，林丹調整著、適應著，尤其是悉心照料身體，以免被壓垮。林丹說，身體靠意識來解壓。追問下去“意識靠生命解壓？”林丹不假思索的回答，“家”。

“不在于你住多大的房子，買了多好的車，或者是擁有了什么，也許通過你的努力擁有了這些以后的成就感，是早上下樓給家人買早點，是一家人一起聊天。幸福，也是回家的時候一抬頭，就能從窗口看到爸媽在廚房里忙活。因為我家住二樓，抬頭就能看到他們。”

采訪快要結束，他很真誠的告誡我。“你千萬不要忘了，我只是了普通的小伙子，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堅持，可以做到讓別人刮目相看，你我都很平凡，但我們可以做成一些不平凡的事”。

相信“超級丹”不是偶發的個例，而是集體成長的縮影。一個不那么完美但真實可感的超級球星，在這片球場內外，都是可以“激勵一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