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三夜里9點,長沙投資人小平哥從飯局上離開,喝了不少酒,走起路來還有些飄忽,“車是不能開了,那就走路去煙斗客吧。”他心里這么想著,腳步輕快了些。
同一家飯店的另一個包房,從香港回到長沙的老趙和朋友們聚餐,酒過半巡,大家覺得不盡興,有人提議去解放西路“死嗨”,老趙擺擺手,“我想去可可的木屋子喝點,沒準能碰上老友。”
小平哥和老趙,其實他們的目的地離得并不遠,煙斗客和可可清吧隔著一片草坪,夜里的芙蓉廣場算不上熱鬧,或許他倆還面對面的擦身而過了。
時間往回撥15年,這里的夜晚是另一番景象,坊間俗語“金天、銀天不夜天”就是指的這片方圓不足一里的地方。80后的回憶多半是被爸爸媽媽領著來到這里,然后一頭扎進金天娛樂城,買上20個游戲幣,在當時最潮的街機房里挑挑揀揀。父母攜手走進“銀天舞廳”,告誡孩子不要亂跑,10點過來領人。
“步行街和解放西路發展起來之后,這里幾乎是一夜之間冷清了起來,然后拆遷的消息不斷,這里或許不會存在太久了……”煙斗客的老板劉叔推開窗戶,一陣蘭草香飄進房間,與煙草味混合一氣。身后有人找他喝酒,他并不答應,看著20米開外地鐵一號線的工地發呆。
這樣的帶著點文藝色彩的夜生活方式,可以持續多久?下一代還愿意在煙斗客、可可這樣的環境里輕松坐著,拉拉李長張短嗎?很多東西,過時了,是否會像白暨豚一樣消失,消失在20年后。而取代的是酒吧跳舞,喝酒,泡妞……說起,白暨豚。它的滅絕讓它成為媒體的焦點,讓人聯想到那些過去的明星死訊成為頭條。不過,不同處,明星曾經風光過,而我們可愛的白暨豚在經受了人類滅絕性環境毀壞后,消失了。消失了,才成為話題。
或許,我們對岌岌可危的東西總有天生的悲憫,卻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必要。可可清吧的老板屈強捧著杯涼白開坐在吧臺一角,不是周末,這里依然生意火爆,他盤算著今年把可可開到北京。
劉叔的“煙斗客”位于芙蓉廣場,建湘路的末端一處小洋樓里,"真正的鬧中取靜之地,四周雖然貴為CBD金融核心區,卻感覺與這小樓隔得甚遠。打個簡單的比方,趴在煙斗客的窗臺向外看去,中行農行工行的大樓仿佛近在咫尺,但換個角度,如果你站在寫字樓的落地窗前眺望,眼里只有千篇一律的車流,難以搜索到這棟藏在樹蔭下的小房子。
"小店從2001年開張,到2005年更名為煙斗客,雖然稱不上老字號,卻能算得上老長沙的“慢”生活代表。抽煙斗的人確實會變得比較溫和,有一種從容不迫的特質,仿佛生活也被煙斗里飄出的輕煙變“慢”了。
6點不到,十六七位煙斗客已經在劉叔的地界大喇喇的侃起來,或坐或立,有人閉目養神,有人遠眺沉思,劉叔噔噔噔跑上樓,招呼聲“都下來吃飯了”,這些已過不惑之年,皆屬社會中堅的男人們眼里有孩子的光,勾肩搭背的從二樓沖下來,“喝什么酒?珠江,二鍋頭?”“劉叔,紅油肘子多搞一份咯,小平哥又來噠,哈哈……”。
晚餐
兩張大圓桌在“煙斗客”停車坪里支起來,碗碟桌椅沒有講究,一幫人隨意落座,端起碗來便吃。有輛奧迪從外面開進來,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一遍解領帶一邊搖下車窗,“劉叔,還擠得下不?我想恰萵筍葉。”這一幕使人想起個段子,“飯局,點頭哈腰,斯文敬酒,那吃的是利益。能拍著桌子和你搶菜的都是真兄弟。
“其實大部分長沙人知道這家店不是因為煙斗,而是因為這里的飯好吃……”。劉叔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飯,倒像個普通的食客,每次向我們推薦一道菜自己都要狠狠的夾上一筷子。“斗友”們干的最多的除了不斷舉杯就是給劉叔“拆臺”。“斗友”老王夾掉半條魚尾,然后敲著碗沿說:“我硬是覺得,今天的魚沒有前天入味類……”身邊響起一陣附和,“對對,小菜還可以炒老點,劉叔,你覺得類?”,劉叔笑的很憨,卻并不答話,只是對遞到面前的酒杯來者不拒。
飯吃到一半,下起了小雨,劉叔張羅著大家把菜往屋里端,換個陣地繼續吃,另一桌“斗友”不干了,非要在雨中玩情調。然后便有人到那一桌搶菜,一番“爭斗”過后,我們發現桌上的菜碟增加到了20來個,不時有人提啤酒瓶要求加椅子。酒是一箱接著一箱的開,劉叔忙著去廚房催菜。“斗友”小平哥面不改色悶下三兩二鍋頭,起身抬腳跨上板凳,高呼:“喝酒不就是求個釋放?我最佩服的人李白,酒入愁腸,三分化作劍氣,七分釀成月光,秀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本以為如此激昂的致辭要贏得一片掌聲,但現實是噓聲一片“切!小平同志又是第一個釋放自己的。”
小憩
“飯桌上,無茶可飲酒,現在是無心可抽斗”從一樓餐廳轉戰二樓茶舍,作家符老師斜倚在太師椅里,打開一個圓形鐵盒子,捏出一綹混合、調配好的煙草,輕放進煙斗的圓嘴里。壓緊,點火,長長地輕吸一口,看火苗的外焰一圈圈舔著松散聚集起來的煙草,淡淡的煙圈隨著微微的抽吸聲飄浮到空中,散去。“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沒想。”他慢慢說道。
“這家伙是釋放了,二鍋頭喝了9兩?”,劉叔的合伙人建文指著睡意濃濃的小平哥說,資深出版人李老師笑笑說:“我最佩服小平一點,你別看他喝高了就瘋瘋癲癲,這會兒躺著‘裝死’,只要有工作的電話一來,立馬像換了個人一樣,我們都分析了很久都沒搞懂他這功能是怎么練出來的。”
“斗友們的聚會是很隨意的,喝茶還是喝酒往往是興之所至。不變的只有煙斗這個保留項目,這間小小茶舍里,桌上擺著隨手擱下的煙斗、三合一煙斗工具、煙草盒和功夫茶,大家興致高了,有人能變戲法似的拿出酒,劉叔從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一打啤酒杯,說句諸如‘花好月圓夜,朋友三四共飲’的祝酒詞,然后就是幾輪“隨意”小酌,有人的半杯未動,有人悶掉兩瓶。
除了喝酒,茶舍里更多的時候一片安靜,所有的人只是隨著呼吸,緩緩地吞吐著煙霧。同來的文藝女青年拿起吉他,彈了一首《旅行的意義》,輕柔的女聲與“斗友”低聲吟唱搭配很和諧,就算突然有人興起,放開嗓子高歌幾句也不覺得突兀。李老師說:“告訴你一個特點:喜歡抽煙斗的人,大多喜歡或擅長音樂。為什么呢?大概是音樂和煙斗,都是強調‘感受型’的享受品吧。”“實際上,抽煙斗已經不是抽煙了。要提醒的是,抽煙斗不能把煙吸進肺里,只能隨著呼吸,自然地讓煙霧停留在若有若無之間。”符叔說這些話的時候帶著點陶醉。他說曾經想寫一篇文章,來闡述舶來的煙斗與中國文化之間的關系,抽起煙斗,他似乎體會到那種“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境界。 煙斗客們的煙草都是經由自己調配,自己裝填,煙草混合作用的微妙之處只有他們自己心里才最清楚。這個過程使人變得心思細膩,富于耐心。英國小說家薩克雷是個“斗友”他說“煙斗從哲學家的口袋引出智慧,也封閉愚拙者的口,使他緘默。它能產生一種沉思,富有意思的、仁慈的和無虛飾的談天風格。”
當呼吸與生命被限定在一個相對靜寂的空間里,生命的脈動幾乎無人可以感覺得到,燃起煙斗,正是要讓這冬眠著的生命蘇醒、進而振奮、甚或激蕩。一個心情愉快的夜晚是抽斗的第一要義,因為只有輕松閑適的心境,才可以照顧到每一個細節,完成一個激活思維的過程。
看劉叔泡咖啡
小平哥喜歡叫劉叔“劉麻子”,不是因為他真有麻子,“劉叔曾是越戰老兵,偵查連隊的,就是現在的特種兵,想想把,那種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物,對血是不是麻木了?然后,你今天一定要看他泡咖啡”。人生有時候就因為反差而變得有意思。
經不住大家起哄,劉叔從茶社里走出來泡咖啡,“常有朋友送我咖啡豆,有些是從國外帶來的,長沙挺難喝到的,一米八的大個子,咖啡磨咖啡機操作得很是精細,看著咖啡機里的水面升起又落下,他點起了一斗煙,“等等,做好東西都需要耐心”
就曾有人說,有學者根據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把靈魂分成欲望、精神、理性三個方面的理論,給香煙、雪茄、煙斗打比方。大意是:抽香煙像快速解決食欲和性欲。過分沉溺欲海的話,自然容易與死神打交道;抽雪茄是表露雄風,尋求認同以及追名逐利的潛意識表現;而煙斗客具有哲學家的特質,雌性和雄性特征具備,既表現男人的堅強,亦具女人的內斂;重煙斗恒久(持久耐用)并造福其他人(煙草的室韻)。這樣說來,煙斗客之所以選擇煙斗,是其性格特質的潛意識反映——內斂、鎮定、自信、自省、謙遜、低調、聰慧、懂得享受和珍惜人生。
“你覺得,自己是嗎?”他笑笑,“其實,人的成長是很自然,經歷造就性格吧”像劉叔這樣煙斗客,
人生經歷就是圈內一個傳奇。從“斗友”們的只言片語里,我們試圖還原劉叔的經歷,卻總因為有新的信息加入而變得不完整,泡咖啡的時候,劉叔掰著手指,像講故事一般把經歷娓娓道來。“我在工廠做過冷作,當兵參加越戰,汽車廠開過機床,后來開始創業,我開的家具廠有個全國知名的輝煌,我開的酒吧曾經在長沙獨占鰲頭,湖南仁浮奔馳我是創業者之一……”劉叔的語速平穩,但一旁聽者卻難抑驚訝。“劉叔,你現在為什么要守在這里?”
“以前有個媒體采訪過我,他們在文章里寫我‘被消磨了斗志’。我想,人經歷得越多可能越向往安逸的生活,現在的日子我很滿意。早晨是我一天最喜歡的時段,這棟小樓屬于我一個人,澆灌蘭花、抽斗煙、聽聽交響樂,聲音開得再大也不怕擾民。下午和晚上,斗友食客陸續趕來,我像個家長一樣招待他們,喝茶喝酒隨意而為……”
用劉叔的話說,斗志其實不會被年月所消磨,“只是覺得跟你們年輕人比我是落伍了,很多新東西都不懂,比如網絡,比如微博,比如你們雜志上談得很多東西我都不清楚,但我有年輕人不具備的經驗,這和時間經歷相關,真有好機遇,或許再去創一番天地?”劉叔憨憨的笑著。
咖啡煮好了,劉叔從來不準備方糖,嘗一口,微苦,卻很香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