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息爆炸的煩惱濃縮在畫布上,半日能閱盡無數“主義”與“派系”,很雜糅。
從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現實主義到印象主義,后印象主義,再到現實主義、后現實主義……前后200余年,鑒賞風向幾乎一日三變,未曾停頓。形形色色的作品,千奇百怪的觀念,身處其中的歐美創作者無不氣喘吁吁。試想,將這200年的美學演化史再加速,再壓縮,放置在20年時段中,身處其中的人將多么不知所措。
顯然,給中國西洋畫家的時間就是20年,別無選擇,幾乎是生吞活剝了歐美用十倍時間創造的藝術形式。如此發展,中國的當代藝術必然呈現出別樣特征——雜糅。這是中國審美意識形態的主旋律,其勢甚廣,難有置身事外者。無論風口浪尖的藝術大家,還是棲身鄉野的藝術邊緣。
當然,總有人不會被大流統一,此類藝術家分兩種:有意而為,“無為而治”。杜朝霞就屬于后者。
10月20日,月湖“千年時間”遇見了杜朝霞與她的《夢·田園》。從2004年至今年,8年時間,30多幅作品,一系列的風景畫和寫生,時間跨度如此大,更兼四季的跨度如此明顯,在近年的本土畫展中甚是少見。
杜朝霞女士笑稱自己仍在中學任教,資歷并不如何。但學院派的寫實教學本身與后印象派都沒有沖突,杜朝霞女士的畫與臨摹所表現意象截然不同。雖然是絕對客觀的自然景象,但她的眼中的景象更像是夢想和幻覺,刺激她創作的是大自然的變化,只有在冬天才畫雪景,只有在油菜花開的時候才畫春天。如梵·高所說:“越抽象,越不是憑空捏造,而是周遭事物變幻的啟迪。”
自然心性
能撲捉到微妙的“變幻”,且筆耕不綴。所謂真正的“自然心性”,在偏僻縣城臨澧居住的女畫家杜朝霞身上明顯而強烈。
“我的轉折點在2004年,偶然”。那一年,杜朝霞去到婆家湖南新化縣山海隴村接親,行走在山脊,無意間被當地特殊的丘陵地貌吸引,平坦的地面和隆起的丘陵形成對比強烈的平面和立體。回到臨澧后,杜朝霞憑著尚未退去的記憶印象,完成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新作《夢田園·遠村》。
“從小生活在鄉村,有濃重的鄉土情結,這種情結決定了我的生活態度,也決定了我的審美趣味。”杜朝霞不喜歡城市,所以她遠遠像很多她這個年齡的畫家一樣畫人情世態。然而,美術學院里那種風景寫生畫法又與她的天性不相容。因為有段時間沉溺于鄉野抒情詩的寫作,使她有嚴重的自然主義情懷,這種自然主義情懷成為寫實語言的驅逐力量。而她所敬仰的梵·高、高更畫風,因過于強烈的個人風格,使她要與“標新立異”加以抗拒。而且,高更的風格也難以寄托年輕女性單純的鄉土感傷。
為何說新化之行是個契機,“因為奇特景觀意外的滿足了我的心理訴求——不與人同的個性需求,自然心性的創作方式。”
8年,杜朝霞30余幅作品一以貫之地保留了相同的形式語言,這使她的畫不像寫生,而是符號化的作品序列。“從新化的第一幅畫開始,我就堅持不寫生,不打草稿,不用草圖。”她從某個局部開始,憑自己的感覺添加涂抹,這使她的畫產量極低,有的作品甚至在幾年后還忍不住修改一番。
《夢·田園》其實脫離了裝飾風景畫思路。景觀記憶和完全抗拒對景寫生的描繪,患無疑問是現代主義倡導的。看似高度符號化的山丘、土地、樹木、浮云、屋舍組合成“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自然圖像,清晰的看出中國山水畫造型意識。標榜“油畫民族化”者大多還沒杜朝霞走的遠。
浪漫方圓
看杜朝霞的畫,無論你是業內業外,最強烈的印象一定是她對“方與圓”的立體運用。她的畫像一個個圓圓皮球局部堆砌,再徐徐展開。
在我國,“圓”有其傳統象征意義,它以親和為源頭,以儒、道兩家的“中庸圓融觀”和“陰陽時空觀”為核心,儒家的“中庸圓融觀”體現自然有律動的法則,謂之“自由之境”。 而道家的易學觀點,圓即陰陽,動生陽氣,靜生陰氣,陰陽動靜生萬物。世界由此生生不息,故變化無窮。
作為一個成熟的畫家,必須有一整套專屬自己的繪畫語言,這需要畫家在生活中尋找一些繪畫元素,然后將元素進行重新排列組合,形成新的秩序,最終形成獨特的個人風格。
觀賞杜朝霞早期作品《夢·田園·浮云》,她已經開始嘗試將入眼的一切以大小不同的方圓去構成。“對我來說,一種繪畫形式只有恰如其分的表現心靈感受,才是合格的”。的確如杜朝霞所言,真正能夠感動旁人的往往不是純熟的技巧,是畫家自己的生活,畫家的心靈家園。
以“方圓”來解構湘西,因為杜朝霞家鄉的原野風光大抵如此。只是她的話更具有女性畫家的“細膩浪漫”。關鍵詞是:優美,哪怕是日落黃昏或者千山堆雪,你也很難找到畫面中帶有一絲憂傷。“我的畫面色彩,多用鄰近色對比,色相和冷亂階梯變化要舒緩,這讓我自己感到舒服。”按照杜朝霞的習慣,她一般先用重色涂刷畫布,然后以方格狀筆觸進行描繪,自然而然露出的底色與構圖形成韻律和節奏,恰如湘西民樂,婉轉卻清亮。
翩然夢幻
人說,只有在記憶,在夢中,在潛意識的底層才能自我還原。弗洛伊德說,藝術家能還原自我還能說出來,所以藝術家有自己的精神避難所。
杜朝霞為自己的作品系列取名《夢·田園》,她就一直躺在自家田園里不停的做著夢。杜朝霞說:“早期作品,比如《遠村》、《浮云》的夢是甜美,恬靜的。但因為一場大病,使我和死神插身而過,對人生有了更直觀的了解,那么夢也該重新開始了。”所以,杜朝霞近年作品如《油菜花》、《月朦朧》、《晚霞》多了些厚重和感悟。
說到夢,想起《莊子·齊物論》的“莊周夢蝶”。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非常快樂,悠然自得,幾乎忘了自己原本是莊周。突然醒來,難免驚惶不定。不是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中成了莊周呢?杜朝霞說:“我曾很直觀的感受到生命的短暫和脆弱,莊子追求的是精神的絕對自由,希望能達到天人合一的忘我境界。我則不斷在自家的院子里做夢,希望把夢·田園·方圓這種形式語言融入夢的境界里。
“夢不是真實的,但它是一種境界,一種含蓄,一種神秘,藝術因為有夢而產生無窮魅力。”就像杜朝霞女士所言,藝術因為有夢而產生無窮魅力。藝術語言聯系這畫家的經驗,在即使存在的家園,又是有界限的,語言不能到達的地方,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要靠朦朧去補充。
杜朝霞與《夢·田園》。圓,是一種形式,夢,是一個境界。其實她的作品是個由形式向藝術境界追求的過程。也就是莊子描繪的那只在田園里翩然起舞,自由做夢的蝴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