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情境錯亂

互聯網已經開始全面接管生活。娛樂和媒體最先，接下來買賣、社交都可以在網絡上進行。

天天在微博上看各種媽媽曬自己的孩子，覺得很氣悶。于是跑去翻閱了其中的幾個，想找出這么做的心理動機，結果有意外的發現：大量用戶隱私暴露了出來，而元兇竟然是他們自己。許多人不間斷地報告自己的生活，報告自己的行蹤，無需做復雜的數據分析，只是通讀完他們的微博，就可以知道他們住在哪里，去哪里玩，開什么車，做什么事。如果配合上時間分析，甚至可以得到他們的行為習慣，推算出未來的行蹤。

我把結果發布在微博上，出于對孩子安全的擔心，這很快變成了一條全國性的新聞。

“微博曬娃”變成了專有名詞，再有人在微博上曬，就會有人善意地提醒：喂，曬娃的，去看看和菜頭是怎么說的。這是典型的矯枉過正，人們為恐懼所驅使而集體狂奔，和殺毒軟件的熱銷是同一個道理。事實上，如果這世界上真有愛刷微博的人販子，而且喜歡做信息分析，他就應該去互聯網公司應聘，投入收益比要遠遠高于拐賣兒童。

這個新聞事件里最有趣的部分是人們的震驚。假若有一個網站在注冊時要你填寫電話號碼和身份證號，那么它會引起高度不安，因為這涉嫌搜集用戶的隱私信息，任何人都會義正詞嚴地拒絕。但是，給你一個信息發布平臺，安插一些社交元素，許多人卻對自己不斷泄露的隱私渾然不覺，因為一切都操控在自己手里，而自己是最可信的。等到我虛擬出了一個人販子，使得大家可以站在第三方的角度檢視一下自己的行為，許多人立即醒悟了過來。可是，為什么不是一開始呢？

我認為原因是生活的變化太快了，網絡入侵生活的速度太快了。

中國在飛速地城市化，但是人們的心理上脫離一個小村，一個院落，所有人認識所有人的生活情境并不遠。在小區里散步，要教自己的孩子稱呼陌生人“爺爺”、“叔叔”、“小哥哥”……仿佛我們同在一個大家族里，彼此都是親戚。真實的情景是我們彼此活在各自的防盜門之后，對于對方的既往經歷一無所知，沒有任何共同生活的經驗。情境錯亂的結果，就是住宅小區內的沖突和欺詐屢屢發生——我們分明已經生活在一個高風險的新社區里，但是我們騙自己依然和過去沒有不同。

這個過程還沒有結束，互聯網已經開始全面接管生活。娛樂和媒體最先，接下來買賣、社交都可以在網絡上進行。用戶只是簡單地使用產品，不可能深入了解產品之后的運行機制。有幾個人知道自己在微博上說的每一句話對于所有用戶來說都是透明的呢？而微博的關注機制可以營造出一個貌似私密親昵的小圈子，來來去去都是自己熟悉的親朋，中間點綴幾張名人的大眾臉，仿佛這個小世界就是微博的全部。這是另一種情境錯亂，把透明的玻璃房子認作是自己家的客廳和臥室，于是自己不知不覺中就被完全暴露。

世界瘋狂地變化向前，而人們的認知并不會同樣快速地更迭。如同長途連續飛行，站在巨大的航空港里不知身在何處，我們也經常弄不清楚周圍情境為何，只能用以往的經驗拼湊起來，臨時應付一下。而我們終將適應，如同當年從樹上走下大地。

（摘自《博客天下》2012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