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歷來的詩人賦手,皆以好色聞名。各位觀眾切勿輕看“好色”二字,以本人村學究之見識——當得起好色的,絕非那些膏粱宵小、登徒浪子之流,而盡是淹通審美的大家,以文描繪,穎秀葩成,動人心目,各色美態烘染滿紙。古時候哪有相機視頻,沉魚落雁的美人美態稍縱即逝,原本可惜,也幸虧這些好色文士,書畫記載,“肌理細膩骨肉勻”、“眉梢眼角藏秀氣”,從里到外,由身形轉神態,層次遞進,今人讀將起來,依舊長懷不忘。
當然,若把好色止于筆墨紙痕,辭藻傳世,未免淺見,甚至陋見。美人意境,與時俱進,因時而異,正如上述之故:美,乃體系,涉及當時國計民生修養眼光;好色,則真是審美范疇了。
古風民歌暫且按下不表,漢末曹子建歌詠洛神之秀筆當屬描摹美人的最初典范,單憑“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八字,不落一般蹊徑,后世兩千年無出其右者。洛神真容,你我自是無緣得見,《洛神賦》不過寥寥千字,卻將其人之態、其人之品、其人之貌,躍然紙上。用當下年輕人愛聽的流行語解釋:曹子建會審美,說不定還是個完美主義的處女座,金星和水星合相。
三國時代,銜接漢晉,名流高士,思想開放何等見識,曹子建因勢利導,唱出洛神大賦,自是當然而且已然。
曹子建描摹神女,虛無縹緲,猶在夢中;尚有另一類“神女”更是高手名筆爭相歌詠的主題,此類神女無關天上,實屬人間錦繡——秦樓楚館之樂工歌妓。
文士狎妓之風初盛于中唐,時當開元、天寶,西邊雖小有動亂,但天下總體和諧。各位文章魁首,早已明悟人生有限而意致無窮的真諦,重詞賦而不重經學,尚才華而不尚禮法。美女要討金主歡心,自然須得揣摩作詩技巧,于是,幾無一人不能詩。等而下者,亦能吟詩解詩。
白居易《與元稹書》說:“及再來長安,又聞右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女夸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她哉?’由是增價。”能背誦《長恨歌》便可夸口,便可覺與人不同,便可身價倍增!
唐宋兩朝美人歌妓之風流態度,空前絕后,說到底也是應著當時的審美情趣。其后,南宋為蒙古外夷所破,臣虜百年,中華文明于此裂痕。及至明清,士大夫的色性觀念已不重在對女性顏色、妝飾的觀賞,而是沉溺于肉感快樂的暫時滿足。
在清人徐震所著《美人譜》中,排陳出歷代華夏美人:西施、卓文君、班昭等等——有詩人才女、道士歌姬,甚至政客——此例,再次印證所謂美人風范,必要匹配其時代之審美態度。
以上美女流變,了解清白了,才能談得上借喻當下。
說條眼下新聞:7月6日結束的國際小姐重慶賽區前三名的獲獎照片被網友公布,引來了眾多集體吐槽,稱達不到美女的平均水平。
相關圖片,筆者曾經領略,私心認為:單從圖像,確實很難批評美丑。目下國人賞識美人:一曰媚骨;二曰作態;三曰放得開。三圍尺寸、形容肌理尚在其次,整形手術漸臻完備,假作真時,一切后天可逆。做好以上“三曰”才是王道,此王道知易行易,曾被嗤之以鼻,卻正符合2012年的審美環境,且看那些文人學士、宦客商賈,哪位不歸類于此?
美不美,如何美,囿于時代。
2012年的華夏,若真有個如花似玉的美艷少女,取出套黃玉牙牌,細聲清唱“楊柳岸”,或背上一段普希金名言“年輕的良知像晴天一樣明潔”,且性格爛漫仁厚,天性純良,老老幼幼,個體獨立,不媚不作——一時也會被奉為“妖孽”吧,就像你我懷疑騎車上班的市長“愚笨”一般。
(摘自《北京青年》2012年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