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五一檔,從宣傳攻勢上看,有兩部電影奪人眼球。英雄大雜燴《復仇者聯盟》屬于不用帶腦去看的影片,好萊塢工業流水線產品,憑借各種俠,各種神的號召力,圍觀看熱鬧的人不在少數;其二是好久不見的《黑衣人3》,只要威爾·史密斯與湯米·李繼續搭檔,票房亦有保障。
顯然,一部影片被有意無意地忽視掉了,就是5月10日在內地公映的《賽德克·巴萊》
2011年9月的最后一周,《賽德克·巴萊》成為第一部僅在臺灣地區上映,票房就高居全球電影排行榜前15位的電影,兩千萬人口的臺灣幾乎人手一票。
2011年的金馬獎上,當劉嘉玲、侯孝賢在臺上念出《賽德克·巴萊》幾個字的時候,攝影師的鏡頭沒有對準導演魏德圣和女主角徐若瑄。而是把鏡頭給到了守候在新聞中心里的臺灣記者們,他們相互擊掌,忘情的擁抱,高呼“我愛臺灣”。在此之前,金馬獎已經把最佳導演、影帝和影后三個最重要的獎項全都拱手送給了遠道而來的《桃姐》,如果連最佳劇情片也旁落的話,那就是宣告了2011所謂“中興”的臺灣電影只不過是局限于本土的一場自娛自樂。
在臺灣被民眾舉上神壇的《賽》,時隔半年后在內地上映,低調得詭異。沒有大張旗鼓的宣傳,沒有明星炒作,甚至沒有院線海報。但從微博話題熱度上,我們可以看到人們都在奔走相告。
或許是因為魏德圣家的“宣傳委員”很不簡單——馬英九在某次訪談里,面對鳳凰網網友八千多個提問,只回應了兩個問題,魏德圣就是其中一個。他說,“大陸同胞看《海角七號》,應從人性角度來看,因為即使在戰爭中難免還是有值得肯定的人性因子,若從這個角度看,很多場景、故事都能獲得諒解”。
事實上,和《海角七號》無二,《賽》之所以在臺灣會如此大紅大紫,原因就在于迎合了臺灣人的本土訴求,反映了臺灣人“身份認同”上的分歧和焦慮,不少臺灣人稱自己是“亞細亞孤兒”。而海峽對岸的我們,試圖去了解一個跟大陸分隔了多 年的社會,理應用欣賞、包容態度去解析那個塵封的“霧社事件”。
公式化結構:反殖民斗爭的野蠻驕傲
電影的開頭,大清朝的官員在屈辱的《馬關條約》上蓋上了自己的印章,然后帶著憤恨的眼神逃離日軍雄偉的艦隊,臺灣也由此進入了長達50年的日據時代。
隨后,電影里的情節都變得異常熟悉,強權欺凌弱小,文明征服野蠻,槍炮戰勝刀劍,鐵路毀壞家園……這就和我們在諸多西部片里看到的場景如出一轍,只不過印第安人變成了賽德克——同樣都手持著弓箭呼嘯在山林之間。甚至,把《賽德克·巴萊》說成是一部臺灣土著版的《阿凡達》也不為過。
《賽》沒有強大的特效技術做后盾,但在兩部影片中所表現出的文明與野蠻、殖民與反殖民的抗爭意識都如出一轍。
你還可以列舉出太多雷同的故事來拼出《賽德克·巴萊》這部電影的公式。
比如《斯巴達300勇士》,里奧尼達帶領300死士阻擊五十萬波斯雄兵。而在《賽》中,換成了300賽德克人對抗裝備精良的幾千日軍?!队赂业男摹防?,華萊士振臂高呼,反抗英格蘭暴政,這次換成了部落首領莫那·魯道領導族人奔向自由;《斷頭谷》中科瑞恩被稱為獵頭騎士,而賽德克人好砍敵人頭顱以標功績的風俗在《賽德克·巴萊》中被更加大膽的詮釋……
太過野蠻?世界文明的進程只有時間的先后,而過程本身并沒有本質的區別。所以,就這一點來說,《賽德克·巴萊》并無特別的過人之處,而是勝在對臺灣原住民風俗的盡情展現,它一方面激發了臺灣觀眾重新認識這段歷史的欲望,另一方面又滿足了島外觀眾的獵奇心理。就像內地導演最愛喊的口號,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但是我們最??吹降氖菍萌R塢的拙劣拷貝。
中立視角:后殖民視域下的信仰爭端
《賽德克·巴萊》并不是要把莫那·魯道塑造成一個像在《勇敢的心》中華萊士般的英雄人物,讓他高呼著“freedom”浴血廝殺,而是站在一個中立的立場上去重新審視這段歷史。因此,在表現戰爭殘酷性的時候,戰爭的雙方都不可避免的在犯罪——野蠻的賽德克,與日本侵略者一樣罪孽深重。最讓人震驚的一幕是影片中著力塑造的“小英雄”巴萬,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在霧社起義的血腥氛圍中,用削尖的竹竿殺死了自己的老師以及所有的日本同學。他說,“誰叫你平時上課老打我的?!本褪沁@么“正當”的理由,血洗了無辜的生命。殺戮總是能將人變得猙獰,哪怕他還只是個孩子。
后殖民主義背景下,爭端更多來自于雙方的信仰。電影里的日軍不是傳統戰爭片里那種兇神惡煞的魔鬼,反而更多的是像小島一樣文明禮貌、英俊瀟灑、態度溫和、力圖了解土著族人并想加快他們文明化進程的知識分子形象?!蛔约旱膰蚁茨X,所作一切是為了“拯救蠻夷”,何來侵略?他的參戰,緣起于家人在“霧社事件”中慘遭賽德克人的屠殺。而站在賽德克人的立場上看,他們的信仰是能在山林里自由生活,打獵。日本侵略者的所謂“教化”,在土著看起來比殺人更可惡。在《南京!南京!》中,陸川用一個中立的視角來反思戰爭,這與《賽德克·巴萊》一致。后殖民的文化語境下,代表現代文明的是“侵略者”,是這個小島上長達50年的統治者,電影里的霧社在日本人的建設下才有了學校、郵局、鐵路等現代文明的標志。所以,文明的屈辱和野蠻的驕傲就像電影里的花崗兄弟一樣糾結。
如果說《南京!南京!》中的中立態度是一種主動的歷史性選擇,那么《賽德克·巴萊》里的中立視角則只能是后殖民文化語境下的被迫與無奈。即便是帶有種族主義的軍警也并非多么的十惡不赦,反而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甚至在影片的最后,取勝后的日本將軍也會說,在慷慨赴死的賽德克人身上看到了在日本失傳已久的武士道精神。
創作思考:臺客身份認同的危機
《賽德克·巴萊》里最出彩的角色不是男主角莫那·魯道,而是花岡一郎。飾演該角色的徐詣帆,獲得了2011年金馬獎最佳男配角和最佳新人獎。在這個角色身上,體現出了復雜的矛盾,甚至說是當代臺灣人自我形象的投射也不為過。
花岡一郎和弟弟二郎本來也是賽德克人,名叫達奇斯。在日軍“以夷治夷”的政策下,他們從小學習日本文化,長大后成為日本駐守當地的警察,也有了日本名字。兩個名字,兩種身份,他們在對立的兩族人中間扮演著尷尬的角色。一方面他們的生活方式已然全盤日化,另一方面他們依然無法融入日本社會,被日本同事嘲笑“兩個番人生不出日本孩子”,學歷最高收入卻比日本同行低一個檔次。一張原住民的的臉,就斷絕了他們獲得日本社會認同的一切可能,而他們也不想退回到原始的野蠻狀態,唯有將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已經忍了二十年,本還想再忍二十年。
最終,賽德克人的起義,他們被迫卷入其中。面對莫那·魯道的問題:你死后是要進日本人的神社,還是要去祖靈的墓場?他無法選擇,只能隨波逐流,并最終先后自殺?;▽焕蛇x擇了用日本武士的方式——切腹來維護自己最后的尊嚴,但他使用的工具卻是原住民的彎刀。他死前和弟弟的對話是賽德克語,但刀刺入腹部的那一刻卻用日語說了句“謝謝”。弟弟的話更叫人難忘:一刀切開你矛盾的肝腸,哪也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