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時問自己喜歡什么樣的男人,腦子里一閃,還是很沒出息地閃過他的身影——他叫苗僑偉。
其實也不是苗僑偉,確切地說是楊康,長身玉立,一襲白袍,眼睛狹長,似嗔非嗔,嘴角含情,似笑非笑,每臨大事有靜氣,自有一番主張,私下又頗能耍賴放嬌,“念慈,你要相信我……”明知他在騙你還是愿意相信,明知他是壞東西還是愛他,這大約就是我心中最有魅力的男性形象,從10歲延續到今,沒有變過。
最喜歡的一幕是楊康出場的那個亮相,“比武招親”里把穆念慈的繡鞋脫下,乘機調戲。這個男人多有意思啊!你說他邪吧,他又有正的一面;你說他有情,他又是真無情;你說他無情,他偶爾也會有情。對于十來歲的女孩來說,這樣拿捏不定的男人,這樣左右不清的愛情,恐怕是世界上最像愛情的東西——一場初戀由青春的大霧里升起,而苗僑偉,就是這霧里走來的人。
因為要看他,我前前后后起碼看了5遍《射雕英雄傳》,每次看到楊康我就心臟狂跳,每次看到他死的那一節我就肝腸寸斷。那時,除了在電視上看到他,能“擁有”他的惟一方式是買不干膠畫片??上?,他的不干膠畫片真的很少,誰讓他是配角呢!一次,畫報攤上出了一套海報,海報上的楊康穿雪白的袍子,頭上扎著高高的髻,還有一圈雪白的狐貍皮,一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可以這么好看呢!有段時間,我的人生目標就是要買下這套海報,但是,等我湊足了錢,海報早已賣光——這深深地刺激了我,并導致了我日后的購物狂傾向。一旦喜歡上什么東西,立即要買,不能等一秒,因為潛意識里知道,一等,那東西就會消失。
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我有心事可又不能對人說。我可以和同學討論黃蓉郭靖穆念慈周伯通甚至歐陽鋒,但我始終不能說楊康——“怎么能愛上楊康呢?他不是壞人么?”我的閨蜜說。怎么去說服她們?我也不屑于說服她們。我內心多么驕傲,在12歲的年紀,居然能愛,還是這么澎湃地愛——我對自己說,這就是能讓我和這個龐大世俗的世界拉開距離的一個人。因為這愛不光明正大,又不能與人分享,我覺得自己的心像一個越來越小的房間,而我的愛戀像關在這房間里的一只小鳥,無法展翅飛翔。一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我必須說出來。可是,怎么說呢?我只能每晚躺在床上,拿被子蓋住自己的嘴,握著拳頭認真地對自己發誓:親愛的楊康——啊,不,苗僑偉,你可千萬不能結婚,你等著我,我長大了,一定一定……去香港找你!
過了很多年,每次我到香港,一站在紅墈火車站就會笑自己一次。你不是很想來香港么,你怎么不去找苗僑偉?是啊,我們長大了,明白追星的可笑,可是人生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在別人看來不都很可笑么?
當上記者,見過許多偶像之后,我對自己的忠告就是不要去見偶像,因為一見往往會失望。我從來沒有刻意想過要去見苗僑偉,但還真的見過他一次。
那是2001年在一個亂哄哄的發布會上。一大幫后來被香港八卦雜志稱為“大炮團”的男演員在插科打諢,我的偶像不聲不響、靦腆地站在后排。我非常激動,不知怎么是好,直到這幫明星下臺,苗僑偉走過來。我哆嗦著從大袋子里摸出一張破紙,從同行的女記者那里奪來一支圓珠筆,說話聲完全變了調,我說,可以請你簽個名么,我是你的影迷。苗僑偉用他很楊康的眼光驚訝地打量我——他可能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影迷了,當時他和他老婆開眼鏡行已經10年,早就不演戲了。
他飛快地在紙上簽了一個名,后面的曾志偉們哈哈大笑,一大幫過氣不過氣的老男人都把這場景當成大笑話——等下飯局可以用來調侃了。
與我同行的記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但我一點也不后悔,因為我終于有了一張楊康的簽名,終于在不干膠、海報、回憶之外和他有了再度的聯系。我把他的簽名放進錢包,覺得兒時的夢基本算是完成了。
幾年后,苗僑偉復出拍戲,又過了幾年,他老婆也復出了。我依然注意他的新聞,欣慰地發現他沒有發福、沒有大肚腩、沒有阿伯的樣子。我偷偷關注他的微博,甚至注意到他非常怕老婆——他是木工出身,追到這個當時“靚絕五臺山”的美女不容易。他們婚后育有一兒一女,他們歲月靜好,他們風平浪靜,我覺得這樣就很好,我一點也不想再見他。
2008年,我去湖南衛視錄制《天天向上》,節目做到一半,汪涵說:“聽說你很喜歡苗僑偉,我們節目組特地把他請來,讓你見見偶像?!蔽胰缡苤負?,在等待舞臺門打開的那幾秒鐘里心如刀絞,幾乎要奪路而逃。我憤怒地想,是誰想出的這種餿主意?還有比這更蠢的主意么?還有什么事比粉絲見偶像更尷尬?
虛驚一場,這不過是電視人慣常的一個玩笑。那一節他們剪掉了,據說我當時面色發白,神情異常奇怪。那是我終身難忘的一種驚恐,當你真正喜歡過一個人,當你真正珍視心中的一段感情,你就不希望它變成銀幕上的一場鬧劇。幼稚年代里,你愛一個人就希望見到他,嫁給他,但當你明白事理,你就希望永遠不要見到他,惟有如此,你才能永遠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