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的創新與藝術

哈羅德·埃文斯在其煌煌巨著《美國創新史》中說：“在汽車和照相機之間，在銀行業、美容護理和波音747之間，有什么共同點呢？……都是從他們所營造和提供服務的大眾市場上獲得利潤的。我們也發現這些創新者都被一種希望對大眾有恩惠而被人記住的熱烈期望所鼓勵。他們對于社會的影響，遠遠比簡單地給消費發動加油更深遠。他們也極力促進美國的民主事業—爭取平等的權利和自由。”

在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登山中，人們奢談的是“阿爾卑斯式”等這樣的話題，這是這個小眾之小眾領域的話題。在轉回眼光到中國國內的時候，我們的“名詞”和“定語”，則轉成“技術型攀登”。

這與主流的經濟或企業發展有一樣的邏輯：山寨無妨，但如果質量很好、內核無創新甚至就是在抄襲，也能得到國人之認同—攀登世界也是如此，依然是西方世界引領著全球技術、思潮與觀念。而中國攀登尚未成熟—登山是一個登山行為過程化的產品，那么技術型攀登意味著好的有質量的產品，如果是中國人自己技術高難的阿式，如2011年的自由之舞、孫斌組合幺妹峰等，則就是精品、藝術品了。

引領與創新

偉大的攀登之所以偉大，在于它往往引領和創新，在國內的攀登小世界中，是對于登山者自身、攀登者群體的一個喚醒。它可能對于這個社會發展沒有什么印證，沒有什么改變。對于這個攀登小社會，它本質的意義則是推動攀登時代的發展——所以，這里講的不是所謂技術攀登，而是創新攀登。技術攀登，只是“攀登產品”的質量基礎—沒有什么技術含量的攀登，怎么成為創新攀登？

金冰鎬獎、歐美眾多的經典攀登人物、創新攀登的歷史……歐美社會，尤其美國給攀登領域也帶來了諸多的攀登產品創新、觀念創新。

有技術有質量的攀登不難做到，但要做到一個攀登者、一個攀登族群的觀念改變，需要一個時代。

“埃文斯筆下的創新者們并非都是社會精英，如果將他們的身份列出來，恐怕會令人大為吃驚。比如，他們當中有卡車司機、肖像畫家、修鞋匠、海員、水果批發商、毒販子、美發師、小商販、廣告員、磨房主、奴隸不識字的女兒、60年代舊金山街頭的暴亂分子、海灘出租車司機、女裁縫、鋼琴銷售員、發電廠的領班、二戰末在戰艦上無所事事的美海軍士兵、花花公子、業余無線電愛好者、小職員……當然，還有兩位發明了飛機的自行車技工。其中也不乏哈佛大學教授之類的精英人士，但比例上要少得可憐。貴族觀念給英國的創新潛能帶來了極大的傷害。與此同時，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人在美國包容、平等的社會風氣中成長。”（引自師北宸文章）

攀登領域其實也同樣如此，尤其在美國。無論是西雅圖登山俱樂部，patagonia、BD，還是Sierra Club，無論是Conrad Anker還是Chris Sharma……這些俱樂部、企業、明星個體，他們是美國攀登領域的“產品”，是一個個生命體、是創新。而僅僅拘泥于“產品”是遠遠不夠的。——為優秀產品的誕生與推廣提供生長土壤的法律規范、市場環境、世俗觀念更為重要。

無論滑雪登山，大巖壁攀登，或其他阿爾卑斯攀登，或技術攀登，有一種新方法甚至新觀點思想蘊含其中，就是有突破，那都是有意思有意義的攀登。有時并不是一定要有多偏遠、多么難。關鍵的一點，一定是有創新、有價值、有思考的攀登。

高山之花的隕落

有意思的攀登不能錯過，有創新的攀登更值得書寫。2012年國內有點意思的、有創新色彩的攀登大事大致到秋季才開始綻放。

春天似乎并非攀登的好季節，在6月份之前，基本都沒有令人眼睛一亮的攀登。楊春風、王靜等人的8000米攀登，總給人意料中的感覺。直到夏天的來臨，但先是壞消息的來臨。到年中間還沒聽說什么好的攀登，就先收到嚴冬冬遇難的消息。他是在6731米的卻勒博斯峰山區遇難的。這片山峰位于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中國交界處，而中國側，鮮少有人光顧。嚴冬冬與周鵬，曾在2011年已在這一區域，做了一整個月的探索與攀登。但最終，一個九天的卻勒博斯主峰北壁側脊線路，最終未能完成登頂。而后，完成了卻勒博斯主峰西北向的5863米未名峰。2012年夏天的這次攀登，他們希望能夠攻克卻勒博斯主峰。

2012年7月6日，他們放棄了攀登卻勒博斯峰的原計劃，改為攀登路線邊海拔5900米的未名峰，并于7月9日登頂。登頂當天，三人即開始下撤，18時左右，山上開始下雪，18時15分左右，嚴冬冬忽然墜入暗裂冰縫。周鵬馬上繩降至冰縫底部觀察嚴冬冬情況，發現冬冬被卡在冰縫里，已被冰水浸透且昏迷。營救行動持續至23時30分左右，繩皮磨破，救援裝置無法工作，周鵬二人體力完全透支。7月10日早上，他們多次和嚴冬冬交流，仍然無任何回應。11時，停止營救，向下撤離。這是嚴冬冬生命中最后的一次攀登，他長眠于雪山之上。

此時，楊春風、王靜等人的8000米還在進行中，何川、裂縫（張允平）、五香等正進入四姑娘山區……在城市的辦公室或家中，或遠在喜馬拉雅、巴基斯坦的營地或山上的人們，都聽到嚴冬冬遇難的消息。人們慨嘆悲傷之余，又各自回頭做自己的事情。

一代高山之花就如此凋謝。

2012的中國技術型攀登

何川等這兩年集中精力作四姑娘山地區的大巖壁攀登，在為他們今后的Trango地區之夢而積累。在這個夏天，他們又出發了。我本來也是計劃中，但因工作未能成行。他們計劃本為三座山峰，最終完成了兩座（計劃中的布達拉因小河受傷及時間問題，未成行）。尤其是2012年7月25日到31日，葉峰、張允平、何川三人在四姑娘山婆繆峰，完成了一條新線路：VI，長1400米/26段，高850米，5.10a。這種難度和路線算是一個有意思的攀登。

在7月，新疆博格達三峰，李宗利、迪力、康華則作了一個有意思的技術攀登，雖然距頂峰僅200米未登頂。但該線路為一個新線路，其高差1400米左右，攀冰3+，冰雪，山脊，混合線路M3以上，攀巖5.10A。在審美、創新上，值得記錄一下。

進入秋天，秋天儼然是爆發和收獲的季節。

2012年9月7日，暈暈狼和默竽（李淵），登頂婆繆，他們說：“C2花六小時十分鐘登頂，大部分采用行進保護快速攀登；沿西南山脊開辟新線路，登頂。新線路走西南山脊，最后沖頂和自由扶梯線路重合，為了紀念劉喜男，我們命名為自由扶梯二號線。”。

2012年9月中上旬，CMDI教練古古、邱江、澳大利亞攀登者David Gliddon和楊帆等人，再次來到雙橋溝攀登布達拉峰，此前他們曾做過觀察和試登。最終9月11日，古古和David重復完成了2003年斯洛文尼亞夫婦首登時的路線—“達賴喇嘛”。這次登頂，被稱為國內攀登者首次登頂布達拉峰。其長度：23段，1300米；難度：VI 5.11c。不管怎樣，該線路應為中國攀登者近年來，大巖壁極限難度最大的一個。

2012年10月1日，臺灣女孩易思婷與其丈夫Dave，則成功地登頂了格聶山區的喀麥隆神山，完成了該山峰的首攀。該山峰具備相當的技術難度，系數級別尚需等待易思婷的登山報告。易思婷在美國讀完的博士，但最終聽從了“內心的聲音”，選擇了“美國式”的攀巖流浪生活，自駕車在美國等地游歷攀巖，尤其是喜歡傳統攀登。并寫了一本有激情、有思考的書—《睡在懸崖上的人》。可以說，易思婷是華人世界里，不多見的歐美價值觀生活選擇（敢于舍棄選擇自我）的那種。而其先生Dave，具備更強的攀登技術能力，在此次喀麥隆山的首登中，起到相當大的作用。

2012年10月，孫斌等人輾轉白馬山區。孫斌無疑是國內的攀登圈的名人，他如今更是完全投入作登山、戶外學校了。這一次，他領隊和李贊等人，相繼完成了白馬雪山（白茫雪山）的四座山峰的首攀。孫斌參與的有5250米的角峰（5.9+/m5/50度雪坡，巖壁長高度200米），衛峰5288米（IIV，AI2，M2十，SnoW5O，800米；有趙興政、李贊等），及扎拉雀尼南峰登頂。而趙興政、李贊在此之后，則兩人搭檔又去完成了多楚博姆巴登峰的登頂（IIV，AI2，M3，snow40°，1000M）。白馬雪山的最高峰一向未有定論：要么是扎拉雀尼北峰，要么是多楚博姆巴登峰。但不管怎樣，從此意義上來看，白馬雪山應該被登頂了，但哪個是主峰，尚要等今后的定論。

有一定民族主義傾向的人，可以細心地記錄：這是中國人首登的山區主峰。

2012年10月28日，人們驚奇地發現馬一樺回來了。在2007年出事后（他與劉喜男搭檔攀登，后者遇難）遠走加拿大，而此時他重新回到了川西地區。此次，他成功登頂格聶主峰（GENYEN，海拔6204米），成為“國內首位”登頂該山峰的攀登者。同行的鄧明冬、尼瑪爾甲也順利登頂。此線路號稱為南壁冰川直上新線路，而具體的攀登報告大家也在等待老馬的文章。

有點意思的攀登還有：2012年5月，康華、阿蘇、楊波在貢嘎山區域那瑪峰的滑雪登山。

夏天的各大學登山社團比較興奮，寧金抗沙、雀兒山等多座山峰出現了北京等各大學生登山者的身影。這些是未來的新生力量所在，或許有下一個“自由之魂”組合的潛在能量。一些“老人”的自主攀登，在各山峰依然還有。

傾聽自己的聲音

這是不平靜的一年，尤其是嚴冬冬之遇難。這又是相對平靜的一年。全球經濟在低迷的一年，中國經濟與社會也在低狀態中徘徊、甚至悲觀者有人不敢去看未來……猶如全球變暖對青藏高原和喜馬拉雅的影響一樣，似乎覺得高寒之地，影響很小，但冰川退化卻很嚴重。

高山攀登中的創新攀登更是如此，這是一個生態規律。

同時哈羅德·埃文斯就說：“如果你沒有閱讀過麥考利和凱恩斯等人的著作，想要獲得政治和經濟學的基本知識，想要做好新聞，是不可能的。因為你不可能清楚地了解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攀登小群體、攀登社會和族群，也肯定和時代有關聯。當時代經濟和社會變遷時，戶外商業、登山經濟、創新登山隨著也有著人群的互動和適應。于一個個攀登者個體來說，時代只是一個大背景，但就如易思婷一樣。“薪資再高，沒有熱情，這份工作就不可能成為你的人生目標，鈔票總有花完的一天，屆時你的心里一片虛空，你的人生要何以為繼？”

易思婷在美國的博導覺得她有點心不在焉，感覺她只是應付功課、沒有研究熱情。問她最想做什么？她說，想到世界各個角落接觸陌生的人事與景物，于是老師鼓勵她應該追隨自己的心，傾聽自己心里聲音。易思婷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才發現，一直以來，她都是為父母的期望念書，通過賓州大學計算機博士后，她終于決定做自己想做的—流浪式的公路攀巖。一直以來，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想活出一個創新的人生、創新的生命。每個攀登者內心，都有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創新之夢—至少是屬于他自己個人的。所以，技術攀登也罷、藝術攀登也罷、酷玩或搞笑攀登也罷，或紀錄好片子攀登也罷。

有價值的東西，都是屬于內心的東西。

在這個小眾之小眾的攀登領域，尤其如此。

當更多人，讀到這里的朋友想想你自己究竟為什么而活的時候，當你喜歡和熱愛攀登—在我們的時代里，我們彼此的影響就這樣存在著。

你找到自己了嗎？我正在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