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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間,“裸辭去旅行”就變成一個話題了。
跟“辭職去旅行”相比,裸辭這件事情顯得更加義無反顧。每次看到這個詞,眼前的畫面都是偶像劇里的模式:一個剛從大學畢業一兩年的人把一疊文件摔在桌上,對那個70后的未老先衰老總說:“老子來這里不是為了干這些雞毛蒜皮事的,老子不干了!”第一季結束,請看第二季。
戶外探險觀察員評論
工資要不要結?社保怎么辦?下一個工作在哪里?……考慮這些事情就不灑脫了,人家凱魯亞克有社保嗎?沒有嘛,還不是一代偉大作家,流芳千古。人家切格瓦拉摩托車走南美的時候有知道有人聘請他做革命家嗎?沒有嘛,到后來還不是一舉從革命家變成浪漫主義代言人,把一個頭像印得滿淘寶都是?
裸辭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從來不相信有人會因為裸辭了就從此過著悲慘的生活,露宿街頭,客死他鄉。沒有,這種事情發生的幾率跟世界上出現一個喬布斯的幾率一樣低。真正不妥的是“裸辭去旅行”這個搭配變成了一個固定詞組。沒有人想過裸辭后面可以搭配的詞組是創業、進修、發明潛水艇、做科學義工、支教、開餐廳、寫書、學一門手藝。所以準確地說,不妥的其實是“去旅行”突然變成了一個夢想和一種萬能解藥:不想工作啊,失戀了,人生沒有方向啊—怎么辦呢—旅行啊—旅行去哪兒啊—麗江啊,西藏啊—去干嘛啊—流浪啊,尋找人生意義啊,洗滌心靈吸收天地之間靈氣啊。似乎任何一個人,朝旅行夕可死矣。旅行,在字典里擠開了“逃避”、“出走”、“落跑”等字眼,突然變得高高在上。
網上最近在流行一篇文章。說的是一個剛畢業的男生,聽了太多“旅行可以改變一切”的話語,于是就裸辭旅行去了。走了一圈發現,原來那些PS大美圖上的景色不是隨去隨有,那些浪漫的愛情故事也永遠發生不到自己身上,他東看看西看看,并不十分享受旅程,而回家之后,世界依然沒變,生存問題依舊存在。文章一出來,“反旅行勢力”又開始抬頭。就像京東和蘇寧打仗,京東底價甩賣,人潮過去了;蘇寧揮淚跳樓,同一幫人潮又折回了。在兩個陣營之間疲于奔命,贊同和反對著各種理論,卻始終不能看見自己在哪里。
然而旅行從來都不是世界的解藥,更不是任何人的仙丹。如果你本身就是個精神空虛的人,如果你本身沒有世界觀,那么旅行根本不解決任何問題。其實世界遠沒有想像的那么操蛋,只是目光和胸襟狹窄看不到方向。經常有人說去了西藏或者不丹、尼泊爾之后就受到了啟示,靈魂得到了洗滌。然而依然有無數通曉這個世界的奧秘的人并不旅行,真要得到神諭,在家門口也能得到。唐三藏本來就是高僧然后才去西天取經的,并不是去取經以后才得道。人云亦云,失去獨立思考能力,這是作為一個人最可悲的狀態。我們滿腦子主意,卻從來沒有意識到沒有一個主意是自己形成的。它們全部來自外界,甚至只是那些輕薄卻無處不在的外界。 那么,不把旅行當做解藥,至少,它是一個夢想吧。 某年在吳哥窟見到一對白發老人,相互攙扶著勉力爬上吳哥大城。很辛苦,的確,當他們18歲的時候體力一定好得多。但是我也相信,拿著可樂的攀爬和拿著拐杖的攀爬是不一樣的體驗。風兒吹過光滑的臉頰是一種感受,難道你說夕陽鑲嵌在皺紋里就不是一種幸福?紐約大學心理學教授加里·馬庫斯在他年滿40歲的時候,想知道“40歲還能學會一門樂器嗎”,于是在學習的道路上,他發現克服困難的學習經歷和演奏音樂的樂趣,都給予他豐厚的回報。除了一門樂器以外,他甚至因此寫出了一本書。 所以啊,老,又如何?世界上難道有任何一條道路寫著60歲以上禁行? 同樣的,那些聽起來如天方夜譚一樣的故事充斥了我們的視野:不帶任何一分錢可以環游中國,2000塊錢可以周游世界。在一個沒有旅行經驗的人的想像里,這個世界就像花一樣盛開。他們甚至不去認真看在這樣的標題底下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正如王石不是貧苦孩子起家,這些數字背后獲得的各種支持、贊助、幫助,也被書寫者有意無意地省略;搭車去柏林很浪漫,前提是你先像主人公那樣拿到一張美國身份證才能實現。這些,媒體刻意回避,我們樂得不想。 輿論需要熱潮,于是那些會思考的人創造一個。有時候它甚至是一個先有結論后有論點的游戲。游戲的形成方式是:行動者創造個案——思考者包裝成理論——追隨者鼓吹為熱潮——狂熱者奉為圣經。真正在煽風點火的,是那些能夠從熱潮里獲得利益的人。 是的,這些甚至不是思想的結晶,而僅僅是為了迎合某個熱潮而制造出來的產品,我們不曾懷疑這些產品的制造者極有可能是那些智商、情商、人生閱歷都比你高不出五個百分點的人。別人塞進我們腦子里的想法,我們就把它供奉起來變成“夢想”。過去的人生導師是蘇格拉底,現在的人生導師是某個官微帳號,那些貌似美好的句子撬開你空無一物的腦袋,然后像釘螺一樣在里面產卵,然后無數次地拷貝。潮流讓每個人都活成一張盜版碟:10年前每個年輕人都在夢想買車,五年前每個年輕人都在夢想買房,現在每個年輕人都在夢想旅行。國慶期間,華山幾乎被夷平,鼓浪嶼幾乎被踐踏沉沒……可是除了旅行,我們簡直想不到任何一個更加有創意的方式度過這個假期。 在旅行中,我見到了很多人,在不同的環境下,各自生活著,種類繁多。有三個老婆的詩人、從來沒賺過錢的企業家、和蒼蠅生活在一起的母親,富家子變成的苦行僧、農夫成長成的政客、80歲的嬉皮士、有異能的殘疾人、和牛做朋友的農夫、10歲的醫學天才……他們共同存在于這個社會里,平行旋轉,這就是生命的奇跡。他們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夢想這類詞語,我想,“夢想”這個東西其實就是一個人的內褲,必須有,但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