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國內地一家幼兒園舉行了一場防拐騙演練。演練下來,結果大出老師家長們的預料:面對零食和玩具的誘惑,小朋友們的表現大都很不屑,但當記者無意中拿出iPad時,全班的36名小朋友,竟然有10名被“騙走”。
這個故事從某種角度說明,蘋果產品在中國的魅力非同一般。細想一下,當下無論是蘋果公司的產品、蘋果公司本身,還是它的領袖乃至領袖的自傳,都成了全世界媒體競相報道和消費者狂熱追逐的對象。
2010年5月26日被業界普遍認為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天,蘋果公司當天以2213.6億美元的市值,一舉超越微軟,成為全球最具價值的科技公司。而七年以前的2003年,蘋果公司的市值也不過60億美元。短短七年,公司市值增加40倍,這中間還有全球金融危機的干擾。蘋果創造的奇跡震驚業界。
全球著名市場研究機構 Kantar World panel ComTech此前公布最新研究數據顯示,蘋果在美國地區的市占有率由2010年同期的25%上升至36%,而在英國的市占率則自21%上升至31%。
但事實上,對急速增值的產品和快速擴張的品牌,公眾的目光早晚會落在對資本原罪的審視上,無論你有沒有引導時代的靈魂人物,是不是一個偉大的產品。或者不如說,正是因為這是個“偉大的產品”,它的原罪才更會引人注目。
蘋果的“原罪”
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韓國代表部舉行的“OECD政策發布會”介紹,蘋果公司每部iPad的利潤達150美元,為銷售價格的30%。與此相比,作為產品生產基地的中國分得的利潤卻少得可憐,以工資形式返還給中國工人的薪水僅為每部8美元(相當于售價1.6%),這比iPad主要零部件供應產地韓國所得到的收益(34美元,6.8%)還低。根據目前蘋果在線商店的報價,iPad最低價格為499美元。
這一組強對比數據被認為助長甚至催生了“血汗工廠”,忽視勞工利益保護。從蘋果的核心產品iPad上市的2009年開始,它的全球主要代工工廠事故頻頻。僅2010和2011年兩年,就發生了富士康公司10多人連續跳樓事件、蘇州聯建正己烷毒害事件、武漢明幸電子排污事件、蘇州可成有毒氣體排放事件、成都富士康和上海和碩的爆炸事件等,無一例外都招致了社會的質疑。而蘋果一貫的態度,則是“潔身自好”,對富士康等上游代工工廠發生的問題置身事外。
2012年,1月26日,《紐約時報》A1版頭條以“中國工人血汗鑄成的iPad”為題,披露了蘋果在中國組裝iPad和iPhone的工廠剝削工人的現象。這一采訪了36位現任或前任蘋果雇員及蘋果供應商的深度調查報道,重新引發了各界對蘋果“血汗工廠”的關注。據美國當地媒體報道,2月9日,多個社會團體的抗議者來到位于紐約中央車站旁最大的蘋果專賣店,遞交超過20萬人簽名的請愿書,呼吁蘋果公司改善海外代工廠,尤其是中國工廠的工作環境。
除了紐約市,還有來自包括美國華盛頓特區、舊金山、倫敦、悉尼以及班加羅爾等全球多個城市的蘋果粉絲向當地蘋果商店遞交了呼吁蘋果公司改善海外工廠環境的請愿書。蘋果的擁躉們不僅希望蘋果公司技術領先,同時也希望它能成為企業道德的市場領頭羊。
據了解,蘋果去年售出7000萬部iPhone,3000萬臺iPad以及5900萬臺其他產品,這些產品絕大多數都是在美國之外的地方生產,尤其是在中國生產。
一面是光鮮的蘋果,一面是被稱為“血汗工廠”的蘋果代工商,兩年前,大陸富士康發生“11連跳”事件,當時似乎人們還很少和蘋果聯系起來。然而這一次不一樣了,失去了“神一般”的靈魂領袖喬布斯之后,由庫克領導的這家全球市值最大的公司,在表面的風光之下,已經很難再有經受質疑的底氣。
《紐約時報》的文章引發的連鎖反應,讓蘋果意識到“富士康”問題的嚴重性,于是請來了美國勞工協會(Fair labor association,下文簡稱FLA)出面對大陸富士康的工作環境、生存環境進行評估。蘋果和富士康的關系,富士康和中國的關系這些新的問題浮出水面,與以往不同的是,一個美國獨立工會組織介入了,蘋果親歷親為了,但認識到像富士康一樣的代工工廠的“中國式現實”仍是最根本的問題。
而對富士康本身來說,盡管蘋果是它最著名的客戶,但富士康同時還為索尼、戴爾、惠普、IBM、摩托羅拉、東芝其他大品牌生產大量產品,每條生產線的細節都完全保密。蘋果的中國問題,并不完全是蘋果一家的原罪。
富士康的悖論
就在FLA對中國大陸富士康開展調查的時候,帶著對2010年富士康11連跳的印象和最近外界對富士康各方面報道的疑問,《世界博覽》記者走訪了北京和成都兩地的富士康工廠。
王洋(化名)是富士康北京分公司的一名工人,今年20歲,來自河南南陽農村,入職北京富士康一年。2月22日,下午五點半,他和同伴走出富士康工廠,準備坐車回到和同伴在馬駒橋附近合租的出租屋里。同伴沈杰(化名)和他是同鄉,在2月19日剛剛被他介紹進廠。
“19號那天上午我到的北京,下午就進廠了,先是簡單的面試,晚上被安排了宿舍。第二天就開始培訓。今天正好培訓完,明天就正式上崗了。”沈杰說。
眼前的兩位同鄉看起來心情似乎并不差。“有火嗎,我能抽支煙嗎?”王洋說。“今天下班還算早,正好是八小時,我倆準備去網吧待會,上班時要求注意力必須特別集中,而且下班也沒點兒,一周今天難得去玩會兒。”
據他倆稱,因為住不慣8個人的宿舍,所以才花700塊錢在離工廠20分鐘路程的馬駒橋附近租了間民房,這樣每天上下班還能換個環境。
王洋說自己高中沒讀完,在老家曾經做過保安,也是以前的同鄉介紹自己來的。談到在富士康的工作,王洋稱:“這里沒什么不好,至少工資不低,現在底薪剛漲到1650,比一年前多了200塊錢。忙的時候每天加班2到4個小時,我來這一年每個月只有四五天不加班,幾乎都加班。不過,加班可以掙到更多的錢。”
沈杰和王洋同歲,他就是聽王洋說富士康算是同類企業中不錯的了,所以才過來。當記者問到害不害怕外界對富士康那種恐怖的評價時,他說:“不知道,反正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也不會跳樓,干得不愉快就換一家唄。”
王洋、沈杰和很多普通的打工者沒什么區別,前面頭發留得長長的,蓋住了眼睛,喜歡抽煙,喜歡沒事時去網吧。面對記者對富士康的疑問,他們顯得很平靜,對每月3000元左右的工資很知足。除了感覺工作有些枯燥外,他們沒覺得這份工作不好。
在碰到這兩位富士康員工之前,記者還前往了位于馬駒橋郵局附近的勞務中介。據了解,亦莊經濟開發區企業的普工招聘絕大部分外包給了這里的中介。記者隨便進了一家叫“復力”的人力資源中介。
中介的工作人員非常熱情,問記者想找什么樣的工作,因為這里大部分都是普工招聘,所以能選擇的也就是去哪一家工廠。記者被詢問了年齡、學歷、工作經驗后,一位自稱經理的人就開始推薦。記者稱,如果想去工資高點的,該選那家。經理建議:“你有經驗嗎,有經驗可以去菲尼克斯,沒有經驗,想要高工資,可以去富士康。”
“那里外邊口碑不好,有點不敢去。”記者稱。
“我就是從那出來的,在富士康干了兩年,那可是世界500強啊,你還年輕,怕什么。我跟你說,要是富士康不好,其他你就更不想去了。我實話告訴你,這墻上貼的招聘,加班時間都差不多,但富士康給的工資高,也更正規,你去了就知道了。”
看記者很遲疑,她接著說:“富士康不要經驗,本地戶口、外地戶口都要,其他廠子不愛要北京(戶籍)的,還得多上一金(住房公積金)。而且你年輕,你看看我,就是在富士康干過,吃過了苦,有了資歷,才慢慢的轉了行,現在干上了中介。”
這位經理來自河北滄州,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歲,性格開朗,對亦莊這邊的電子廠門清,她說自己介紹了很多老鄉進了亦莊附近的電子廠,其中去富士康是最多的。
對一般年輕工人、尤其是對農民工來講,收入水平是第一位的事情,另外也是由于每個廠子做得沒有實質區別。最近,富士康連續加工資以改善自身形象,同時規定每周至少休息一天。但倒班的機制還沒有變——三班倒并未替代兩班倒。
據王洋講,兩班倒非常痛苦,夜班12個小時最考驗每個人的意志,而富士康又是組裝精密儀器。
難怪公平勞工協會(FLA)主席凡·希爾登稱,富士康的“硬件遠好于中國工廠的平均標準”。“當我走在富士康工廠的地上時,非常驚訝,和服裝工廠比,它如此安靜。”他說,“所以,(它的)問題不在于像在服裝廠存在的那種勞動強度、倦怠和高壓環境,或者更多的是在其于千篇一律、無趣,和(同外界的)疏離。”
“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2月17日,富士康已經對外宣布本月將為其員工漲薪16%~25%。2011年數據顯示,中國1.58億農民工的月平均工資已增至2049元,與2010年同期相比漲幅高達21.2%,其中廣東等沿海發達地區的工資更高。
富士康深圳龍華工廠招聘中心外的一個電子廣告板顯示, 在深圳移民普通員工的月基本工資僅為1800元(約290美元)。富士康招聘者對應聘者說明稱,在中國北部如太原等地區工廠員工月薪約為1550元。
戴爾、宏基、東芝和惠普等企業代工商的仁寶電腦表示,仁寶電腦每年都會對員工薪水進行調整,目前其上海附近的昆山工廠月基本工資為1200~1300元。為蘋果、諾基亞和HTC代工觸摸面板的勝華科技也表示,支付給工人的薪水高于當地最低工資標準。
一位2010年采訪過富士康自殺事件的CCTV記者對《世界博覽》說:“2010年我先后四次采訪富士康,有一次在深圳富士康一住就是一個月,那里的工作硬件環境非常好,模具很先進,管理也是標準化流程,除了枯燥點,你真地想不出這種環境怎么可能逼人走上絕路。說實話,至今我也想不出為什么會發生那樣的幾連跳,但這其中肯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