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忠:要通過權力結構改革遏制“裸官”

“裸官”現象折射官員安全感以及國家信心的缺失，只有加快制度體制機制完善，方能從根源上遏制“裸官”

“裸官”現象由來已久，2011年鐵道部原副總工程師兼運輸局局長張曙光案發，“裸官事件”再次刺痛公眾的神經。如今，整條“裸官”生產線的“三部曲”已無秘密可言，相關部門幾次出手治理，但成效欠佳。

裸官現象的社會基礎是什么?制度監管之外，還有哪些手段可用?為此，《中國新聞周刊》專訪了知名制度反腐專家李永忠。李永忠提出，“裸官”現象暴露了中國行政能力滯后的嚴重問題。若要根治，需加快完善制度體制，特別是權力結構的改革。

為降低腐敗風險而“裸官”

中國新聞周刊：“裸官”現象愈加嚴重，其產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李永忠：裸官的出現，從一個方面折射出紀檢部門正加快對腐敗的打擊力度。現在看來裸官的形成有清晰的“三部曲”：第一部，把家眷弄出國，學習就業或拿永久居住證；第二部，把所有的錢轉移出去；第三部，一旦事情敗露，就脫身外逃。這就由點到面、由個體到群體形成了一定規模的裸官現象。

相比其他官員，裸官腐敗所承擔的犯罪成本無疑大為減小。即便官員本身跑不掉，也能“犧牲我一個，幸福一代人”。這些年來從資本外逃到裸官外逃，各級紀檢監察機關和黨委政府都在高度重視，也一直采取措施來解決這個問題。但國際化的大背景下，裸官現象反映出隨著中國反腐工作力度加大，貪官的風險意識增強，反腐形勢仍然嚴峻。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留在國內腐敗的成本和風險相比過去有所提高，這些年來針對裸官現象有哪些具體措施?

李永忠：如果把目光放遠一點，可看到，中共對加強黨內監督一直是高度重視的，反腐的態度不可謂不堅決，處置不可謂不嚴厲。1980年代初，拿廣東海豐縣原縣委書記王仲、副書記葉媽坎開刀。進入21世紀，相繼處置了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成克杰等6名省部級腐敗高官。

2010年2月22日，監察部網站發布《國家預防腐敗局2010年工作要點》，監管裸官首次作為預防腐敗局工作重點被提出。同年4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了《關于領導干部報告個人有關事項的規定》和《關于對配偶子女均已移居國(境)外的國家工作人員加強管理的暫行規定》。2010年7月25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對配偶子女均已移居國(境)外的國家工作人員加強管理的暫行規定》，開始了對裸官監管發布了正式管理措施。2011年3月5日，中央紀委副書記、監察部部長馬駅也表示，2011年我國將對“裸官”進行登記管理。

“裸官”凸顯經濟安全感缺失

中國新聞周刊：社科院的報告特別指出，裸官并不等于是貪官，有人只是為了讓家人去享受更好的教育和社會福利。裸官現象是否可以說明當下社會無法給官員提供足夠的安全感?

李永忠：裸官與貪官之間確實不能簡單地畫等號，我也注意到“裸官——貪官——逃官”的路線圖，我認為，路線圖應該是“貪官一裸官——逃官”。

據以往的經驗，往往是貪官為逃避打擊，而演變成裸官。當然有一些裸官不是貪官，僅為安全考慮，但微乎其微。

其道理很簡單，現在官員的經濟實力不足以支持將配偶子女送到國外去，除非這個官員有發明創造或有遺產可以繼承，或得到贊助，因此從合法性角度講不現實。

和以前群眾運動時的情況不一樣，如今的官員主要是缺乏經濟上的安全感。當前中國薪酬制度不科學，官員的名義工資很低，甚至不及計劃經濟時期。實際上，現在官員的隱性收入卻相當高。

由于薪酬制度問題導致腐敗，有史可鑒。明朝的官員俸祿是歷朝最低的，卻也是最腐敗的朝代。據明史專家計算，當時省部級干部一年的工資相當于現在的人民幣11000元，正司局級干部工資獎金4000元，縣委書記1800元。這與現在差不多。在這樣的薪酬體制下產生的海瑞，因其清廉，官至吏部侍郎，相當于中組部副部長，但他家徒四壁，甚至死后有棺無槨。

可見明朝并不懂得讓官員體面地生活，官員只有搜刮民脂民膏，才有比較體面的生活。雖然明朝治腐是歷世上最嚴厲的。為治腐，朱元璋不僅開創了“剝皮充草，立于衙門”先河，而且利用“四大案”對貪官大開殺戒。但是，殺到最后他自己對懲治貪官都沒了信心。

中國新聞周刊：有觀點認為，“裸官”現象同時也說明了部分黨員干部的信仰缺失，你如何看待這種觀點?

李永忠：這方面以前蘇聯為例，斯大林去世后，前蘇聯各級領導干部因不再擔心被大清洗而大松一口氣。隨后各級領導干部開始掌握的物質資源增多，權力的含金量空前提高。而權力過分集中，再加上等級制度，造成前蘇聯各級干部’能力弱化，信念流失，和民眾關系疏離。留在政權機關的原因是當官能得到好處。在《蘇聯政權史》一書中，列出1957年，因腐敗被定罪的是1800人；1970年，增加到3000人，到了1980年，又翻了一倍達到6000人。

在前蘇聯的案例中，表面看是因為信念的缺失造成了腐敗。但其實可以看出一個更深層次原因：“議行監合一”的權力結構，封建式的等級授職的用人體制，這兩大根本性原因，致使腐敗迅速滋生蔓延，最終亡黨亡國。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期間，我與國外學者協作時，他們說：全世界有13億人不信教，中國就有10多億。我說中國人信儒教。在孔孟之道中，讀書做官后要奉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做官后再訓導老百姓做人做事的道理。在中國是通過信官來信孔孟之道的。從歷史看，農民起義也大多因為官員大范圍并長時期腐敗!

所以說必須高度重視當前的裸官現象，把它提高到一個政治高度，提高到我黨能否長期執政的高度來認識，這樣才能對裸官做出深入的調查研究，拿出讓群眾滿意的對策。

體制改革方能遏制“裸官”

中國新聞周刊：對于裸官的技術監控手段是否存在不足?

李永忠：監控肯定不夠。按理說已經規定了很多重大事情申報。但監管力度明顯不夠，一是有些地方單位的裸官沒有申報；二是有些裸官申報后，所在的組織部門、紀檢機關通氣不夠，任由其裸下去。

事實上，在很多問題上我們總是慢三拍，胡錦濤總書記已將“能力不足”列為執政的四大危險之一。裸官現象更是我國行政能力滯后的折射。

中國新聞周刊：除了制度監管，是否有其他途徑根治“裸官”?

李永忠：根治“裸官”要從源頭研究，堵牢貪污之口。陳毅曾寫過一首詩，指出權力必然帶來的三大好處：即“威嚴、美色、推戴”。

權能變錢，古往今來幾乎無人不曉；心存僥幸，歷來貪官都作如此之想。權力的含金量，在當下體制轉軌、社會轉型過程中，呈幾何級數增長。而一些地方單位的政治體制改革，又嚴重滯后于經濟體制改革。這中間的縫隙，就是腐敗行為不斷滋生蔓延的土壤條件。

在反腐敗與腐敗的較量中，速度是關鍵。遏制腐敗，不僅要通過嚴肅查處，提高腐敗的成本，更要以治本為主。而改革黨委“議行合一”的領導體制，改革紀檢監察體制，就是解決速度問題的重要舉措。從這個意義上講，盡快推進政治體制改革已時不我待。

解決裸官現象，對策可以先易后難，便于達成共識。一是深入調研，摸清現狀；二是凡是裸官，公示財產；三是不得提拔，加強監管；四是留官留裸，二者選一；五是鼓勵舉報，查實重獎。

具體講，要統計裸官數量，進行分類處理，區別對待。對于裸官現象要零容忍，尤其是對新提拔干部、后備干部。對于已經“裸體”的官員，要給出一定限期，讓已經出國家眷回來

我認為無論從政治安全考慮還是經濟安全考慮，裸官都不配做一個領導干部。治理“裸官”應該通過政治體制改革，特別是黨內權力結構的改革，這樣慢慢形成一個比較清明的政治，官員就會比較廉潔，老百姓就會信任我們，才能夠把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