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三次陪外賓視察大寨始末

馬濤

大寨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全國農業戰線的新星。大寨不僅中國人耳熟能詳，而且為許多外國領導人和國際友人所矚目。周恩來陪外賓三訪大寨更是傳為佳話。

（一）

1965年，周恩來陪阿爾巴尼亞客人第一次來到大寨。周恩來為什么陪同阿爾巴尼亞客人到大寨參觀呢？

20世紀60年代，阿爾巴尼亞和蘇聯關系惡化，蘇聯中斷了對阿的援助。阿無法實現五年計劃的目標，于是向中國求助，并提出龐大的援助清單。當時中國剛剛度過三年困難時期，面對阿國的“獅子大開口”，周恩來決定邀請阿國代表團去“七溝八梁一面坡”的大寨參觀，讓他們接受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教育。

1965年5月21日，在周恩來等陪同下，由阿爾巴尼亞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斯皮羅·科列加，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部長會議副主席科喬·蒂奧多西率領的阿爾巴尼亞政府經濟代表團來到大寨。為招待好阿爾巴尼亞貴賓，山西相關部門從太原專門組織廚師、服務員，提前帶上原料、飲料、餐具、酒具來到大寨準備。不料，周恩來一下飛機，就向山西省省長衛恒、大寨黨支部書記陳永貴交代，他陪阿爾巴尼亞同志是來接受艱苦奮斗、自力更生教育的，要給客人準備可口實惠的“大寨飯”，不許鋪張浪費。

上午10點半，貴賓們來到大寨村口，大寨社員高舉彩旗，敲鑼打鼓，熱烈歡迎到訪的客人。陳永貴等和科列加、蒂奧多西熱烈擁抱。周恩來和外賓在接待室稍事休息，就開始了參觀。在陳永貴等人陪同下，阿爾巴尼亞貴賓和周恩來首先參觀了大寨展覽館。大寨展覽館展出內容包括大寨的基本情況、階級斗爭、生產斗爭和科學實驗四個部分。講解員向來賓詳細介紹了大寨大隊堅持和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革命精神，把貧困的舊大寨建設成為新大寨的過程。周恩來仔細觀看了展覽的內容，認真詢問了解情況。周恩來看了大寨新舊對比的模型、了解了大寨的村史和陳永貴的家史后說：“這個展覽辦得好，內容豐富，短小精悍，很有教育意義。”展覽館里，還陳列著大寨貧下中農梁便良、牛國棟、石桂林等人在舊社會穿過的衣服，蓋過的被子，用過的枕頭，討飯的籃子等實物，周恩來拿起牛國棟一家三代人枕過的一個木枕頭，囑咐攝影的同志，把這些實物一一拍下來，用以教育廣大青少年。

從展覽館出來，周恩來和外賓一行興高采烈地登上虎頭山，從山上望去，層層梯田長滿綠油油的莊稼。1963年自然災害中遭到嚴重破壞的土地，已經修整得煥然一新。嫩綠的玉米苗正在茁壯成長。大寨人戰勝大自然的革命氣概，受到外賓的贊揚。周恩來看見對面山頭上有一片樹林，就問：“那些樹是哪里的？”賈承讓說：“是武家坪大隊的。”周恩來說：“要是把所有的山頭，都搞成像武家坪那個山頭的樹林一樣，該多好啊！”他囑咐大寨干部：“要多種樹，發展林業，水果樹、干果樹、木材樹都要種。可以把山上的酸棗樹嫁接成大紅棗樹。”

接著，周恩來和外賓們參觀狼窩掌、麻黃溝等地，解說員介紹了大寨人大搞農田建設情況。在參觀狼窩掌的時候，周恩來稱贊大寨人三戰狼窩掌的事跡，并且讓陳永貴講講大寨是怎樣治理狼窩掌的。周恩來很關心當時的工程能不能頂住像1963年那樣大的洪水，建議挖一些排水溝，修一些水簸箕，防止洪水為害。在麻黃溝，大寨專門留下一塊沒有修整的地，對青年人進行艱苦創業和愛國主義教育。周恩來表揚大寨留下“教育田”、“教育溝”，用新舊對比教育青年一代的辦法好。他還建議：把“教育溝”改成“教育青年溝”，在旁邊寫上毛澤東關于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教導，使青年一代知道艱苦創業的歷史，教育他們永遠勞動，永不忘本。

周恩來在參觀時發現，梯田都是開在虎頭山的北坡，可是沒有水庫，沒有灌溉水源。他就問陳永貴：“發生旱災怎么辦？天不下雨怎么辦？”陳永貴說：“常常每年下雨很少。”“要是一年到頭不下雨怎么辦？要徹底解決水源問題。”周恩來接著說。

在從狼窩掌回來的路上，周恩來看見地頭漚下的秸稈肥，高興地對陳永貴說：“要多施農家肥，土辦法就是好。”他接著說：“永貴同志，你們也要注意改革農具，向機械化要勞力。”

周恩來陪同貴賓參觀走的路線，轉一圈就是4公里。年輕人跑一趟，還覺得累得慌。但周恩來仍然是那樣精神抖擻，興致勃勃。從狼窩掌回來，周恩來又走進展覽館，對照著看了大寨的模型。陳永貴說：“總理，您跑累了！”周恩來笑了笑說：“我們只看了1/3，可惜時間太短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按照周恩來的吩咐，餐桌上為阿爾巴尼亞客人準備的是大寨的家常飯：玉米面窩窩頭、小米稀飯等當地主食，還有四菜一湯，喝的是大寨的高粱白酒。周恩來香甜地吃著窩窩頭，喝著小米稀飯，滿意地說：“這個飯很好吃。”周恩來在席間以大寨精神為話題，介紹中國人民艱苦奮斗的歷程，以啟發阿黨應走“以自力更生為主，依靠外援為輔”的道路。周恩來談到水利問題時對大寨干部說：“天不下雨怎么辦？三年大旱怎么辦？在中國歷史上，有過這樣的事情嘛！要想辦法徹底解決水源問題。”他對衛恒說：“全國只有一個大寨，連這樣一個問題解決不了還行嗎？”在周恩來的安排下，國家幫助大寨購買了一部抽水機。

飯后，周恩來參觀了大寨的一孔孔新石窯，一排排新瓦房。他說：“大寨人不多，辦的事不少，真是改天換地。”周恩來等人來到郭鳳蓮家。郭鳳蓮大聲告訴耳聾的姥姥說：“這是咱們的周總理，從北京看你來了！”姥姥問周恩來：“你們從北京來，路上走了幾天，在咱大寨住幾天再回去？”周恩來笑著說：“我從北京坐飛機來的，幾個鐘頭就到了。家里還擱著工作呢，不能住了，今天要回去了。”郭鳳蓮的姥姥把玉米面窩窩頭送到周恩來的手里，周恩來接過來分給了阿爾巴尼亞客人一半，自己拿著另一半津津有味的吃起來。周恩來聽說郭鳳蓮的姥姥在舊社會伺候了半輩子地主，把身子搞壞了，離開時，囑咐郭鳳蓮一定要好好照顧老人，讓她過一個幸福的晚年。周恩來走后，郭鳳蓮的姥姥說：“我真沒想到總理來看我。總理實在不像個當官的，問長問短，可親熱哩！處處關心咱們老百姓。”隨后，周恩來又到老英雄賈進財家，和他聊大寨村史。

在同大寨的干部座談時，周恩來提出了自己的期望。他在肯定大寨取得成績的同時，要求大寨多種樹，控制水土流失;要立足三年大旱搞水利設施建設，保證穩產高產;要多儲備糧食;辦糧食加工廠，發展畜牧業，發展多種經營，增加收入;還要辦半工半讀學校，培養又紅又專的接班人。周恩來還問陳永貴：“今年給了大寨多少化肥？”陳永貴回答說：“每畝30斤。”周恩來表示滿意。他還詢問了大寨的種子情況，鼓勵要注意多培育優良品種。周恩來諄諄教導大寨干部說：“你們有了成績不要驕傲，要檢查自己的不足，虛心向別人學習，永遠前進;要發揚民主，辦事要和群眾商量，不能一人說了算。”陳永貴向貴賓們和周恩來介紹了當前生產情況。他說：“1965年，要進一步發揚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革命精神，全面發展農業、林業、牧業、副業。糧食生產在現有產量的基礎上，要調整品種種植比例，適當增多谷子、豆子、小麥的種植面積。”賓主還互贈了禮品。阿爾巴尼亞貴賓表示：“阿爾巴尼亞勞動黨一定要學習中國共產黨艱苦奮斗、自力更生建設自己國家的寶貴經驗。”下午4時，周恩來陪同客人離開了大寨。

（二）

1967年4月9日，周恩來與陳毅一道陪同越南總理范文同等再次視察大寨。當時“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周恩來日夜操勞，頭上的白發多了，但革命精神依然不減。周恩來踏上大寨土地，發現大寨山坡上種滿了樹木，梯田整修得更加平整，還修了蓄水池。他由衷地贊嘆道：“變化真快呀，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大不相同了！”

上山時，陳永貴要攙著他，他怎么也不肯，還意味深長地說：“大寨精神是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大寨社員每天挑著重擔子上山，我要用大寨精神參觀大寨，自己走！”

周恩來等人照例到社員家里吃玉米面烤餅、窩窩頭。尤其令人感動的是，周恩來對自己吃剩下的半個窩窩頭，還用手帕包起來，裝在衣兜里，準備回去吃。他還特意帶了一些大寨人做的玉米面烤餅，說要帶回去給其他中央首長嘗一嘗。

（三）

1973年4月23日，周恩來、鄧穎超和林佳楣陪同墨西哥總統路易斯·埃切維里亞·阿爾瓦雷斯和夫人，離開北京來到大寨。這是周恩來第三次陪外賓訪問大寨。

墨西哥貴賓來訪，使整個大寨洋溢著節日般的歡樂氣氛。周恩來同社員們親切握手。老貧農牛國棟曾回憶說：我記得清清楚楚，周總理第三次來大寨的時候，我在村口排隊歡迎，站在第三排。周總理在歡迎的人群里面，一眼就把我認出來了。他越過前兩排，伸過手來和我握手，還連聲說：“我認得你，我認得你！”

大寨幼兒園的孩子們給墨西哥貴賓表演了《找朋友舞》，接著，孩子們又演唱了《東方紅》。周恩來走到孩子們中間，打著拍子和孩子們一起唱起來。頓時，“東方紅，太陽升……”的歌聲，伴隨著有節奏的鼓掌聲，加上周恩來剛勁有力的手勢，讓在場的人們心潮翻滾，精神煥發。

周恩來看到大寨虎頭山上長滿了綠油油的樹，聽說大寨人用酸棗樹嫁接的大棗樹已經結果，非常高興，對陳永貴親熱地說：“永貴，我不敢認大寨了，大寨變化真大啊，你們老一輩、小一輩，干得好啊！”

在休息室，服務員把熱毛巾遞給周恩來，他簡單擦了擦。服務員要再涮一涮，周恩來卻說：“不用了，要注意節約用水，山區的水是寶貴的！”

稍事休息，周恩來和外賓開始參觀。他向外賓介紹了前兩次來大寨時房子還沒有這么多，樹還沒有長大，大寨人是在新農村歡迎我們。周恩來對晉中地委的負責人說：“昔陽是天大旱，人大干。我將你們一軍，你們要學昔陽呀，你有沒有勇氣呀？”晉中地委負責人說：“我們有這個信心！”周恩來說：“要給你們些壓力，沒有壓力不行，我們都有壓力嘛。”周恩來同社員親切地握手，特別是上年紀的人，他說：“我認識你們，你們是真正的大寨人，你們干得好啊！”當周恩來陪外賓要步行上虎頭山時，陳永貴說：“總理，可以坐車上山了，山上已修了盤山路。”周恩來說：“不坐車了，到了大寨就得有大寨精神，發揚大寨精神爬山吧！”在軍民池畔，周恩來指著大寨的七溝八梁一面坡和新農村，給外賓介紹大寨的工程、大寨的變化，講了幾十分鐘。這時，鄧穎超在一旁風趣地說：“你們看，總理成了大寨的解說員了！”周恩來說：“我來大寨三次了，對大寨的情況還是了解的。我說得有不對的地方，請永貴同志補充嘛！”墨西哥貴賓贊揚大寨人民經過艱苦奮斗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他們說：“大寨人民的勞動精神是你們國家的榜樣，也是第三世界的榜樣，還是墨西哥的榜樣。”周恩來說：“第三世界各國人民都有自己的長處、自己的榜樣，我們要向墨西哥人民和第三世界各國人民學習。”

山路越往上走越陡，陳永貴走慣了山路，疾步如風。當時周恩來已經75歲高齡且身患重病，他對陳永貴說：“永貴同志，走慢些，總理不是10年前的總理了。”到了小石坡，周恩來試著抬起腿，沒有跨過去，他回頭對陳永貴說：“永貴，來，扶我一把。”陳永貴緊跨一步，扶著周恩來的胳膊登上了石坡。

在參觀過程中，周恩來走到后底溝，發現有人在麥地里行走，就招呼說：“不要在麥地里走，小麥長得這么好，小心踩壞了麥苗。”參觀回來，周恩來又問賈承讓：“他們踩壞了麥苗沒有？”賈承讓說：“沒有。”周恩來才放心。

在虎頭山上，周恩來環顧整個大寨，看見大寨的鄰村武家坪、金石坡等都變了樣，就問陳永貴：“武家坪是幾年變化了的？”陳永貴回答：“5年時間。”周恩來說：“它過去為什么落后，它比大寨地好，水好，就是領導不得力。”陳永貴說：“現在差不多和大寨一樣了，如果大寨不注意，它就要超過大寨了。”周恩來聽了興奮地說：“差不多，超過了，那我就高興了。”

當周恩來經過經年雨水沖刷而形成一道溝渠的石崖時，問身邊的郭鳳蓮：“你看是水的力量大，還是人的力量大？”郭鳳蓮脫口而出：“人的力量大！”周恩來故意說：“我說是水的力量大，你看，水能把那塊石頭沖成一道渠。”郭鳳蓮說：“那塊石頭幾千年才沖成那個樣，還是人的力量大，人把狼窩掌治理了，能多打糧食，為人民服務。”周恩來說：“噯，這就對了。青年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毛主席說，‘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

周恩來這次來大寨，照例陪外賓到大寨村民家里去拜訪。他又去看望了郭鳳蓮的姥姥，對她說：“我上兩次來，你還記得嗎？”姥姥說：“記得，記得！”周恩來說：“前兩次來，鳳蓮還沒有結婚呢。”這時郭鳳蓮端來窩窩頭，讓周恩來嘗了嘗。姥姥說：“買的東西，不如自己做的好吃。”周恩來聽了爽朗大笑，把全屋的人都笑樂了。走的時候，周恩來握住姥姥的手說：以后有空再來看望你。周恩來又去了林業組長賈承富家。周恩來一邊嗑瓜子，一邊問：“家里幾口人？住幾孔窯洞？”他看了墻上掛的照片，指著一位老人問賈承富：“這是你的母親嗎？”賈承富說是。他問賈承富：“你母親在不在？”“在另一孔窯洞里。”賈承富說。周恩來說著就拉上賈承富去看望他的母親，問他母親多大年紀，身體怎樣。賈承富的母親說：“86歲了，有毛主席、共產黨領導，日子過得可好哩！我還想多活幾年哩！”周恩來說：“你好好活，這是勞動人民的幸福。”

午飯后，鄧穎超臨行前專程去看了狼窩掌。周恩來說：“是啊，到大寨來，不去看狼窩掌，就不能算來過大寨。”

周恩來這次來大寨的時候，雖然已經得了重病，但他從山上回來后，讓貴賓都休息，自己卻和陳永貴、郭鳳蓮以及大寨黨支部的其他支委談話。午飯后至臨行前，按外事辦公室的安排，是休息時間，周恩來又抓住機會，跟山西省委、晉中地委的負責人進行了長時間的談話，并作了重要指示。那一天，周恩來從上午8點半來到大寨，到下午4點10分離開大寨，他一刻也沒有休息。

周恩來臨走時感慨地說：“10年以后，你們的變化就更大了。可惜，我老了，是不會有希望再來啦！”陳永貴代表大寨村民向他提出懇切的請求：“過5年，請周總理再來看我們大寨和昔陽！”

臨別時，大寨黨支部全體委員都去向周恩來告別，說：“總理，有時間千萬要再來大寨看看。”周恩來說：“只要我身體好，一定還要來大寨。”誰也不曾想到，這一次周恩來與大寨竟然成了永別。

大寨曾經是中國農村發展變化的典型，是引領農業戰線的紅旗。周恩來是大寨和大寨精神揚名海內外的宣傳者，是“文革”中大寨典型的保護者。周恩來三次陪同外賓視察大寨，是對大寨的關心與支持，反映了他對中國農業寄予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