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陽
〔摘要〕 當前國內犯罪學實證研究存在研究過程價值不中立、與基礎理論研究相脫節、對研究成果的應用和轉化重視不夠等諸多問題。為此,當務之急是需要就這些問題進行較為客觀的反思性檢討,以期有利于犯罪學學科的良性、有序、健康發展。具體來講,研究者既要處理好開展實證研究與樹立科學精神的關系,又要處理好基礎理論研究與實證研究的關系,還要重視實證研究成果的應用和轉化,加強犯罪學領域跨學科的研究與合作。
〔關鍵詞〕 犯罪學,實證研究,基礎理論,研究方法,刑事一體化
〔中圖分類號〕D917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175(2012)02-0142-03
2010年全國犯罪學年會確定了犯罪發展變化現狀的實證研究、實證研究方法的研究以及有組織犯罪實證研究三個中心議題。這三個議題可謂是針對犯罪學研究多年積弊而開的一劑良方,突出了實證研究的重要價值和意義,對于促進我國犯罪學研究水平的提高無疑具有積極意義和重要作用。應當指出,在“刑事一體化”的學科視域下,刑法學構成了刑事科學的規范部分,犯罪學則是一種使用實證研究方法的事實科學,因而有使用各種人文與社會科學方法的現實需要,而假設、演繹和驗證是犯罪學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1 〕當前國內的犯罪學研究正逐步擺脫過于注重理性思辨的研究藩籬,而步入實證的良性發展軌道。可以預見,研究方法的皈依正途,必將使犯罪學作為一門事實科學的性質和定位更加明確,學科本身也會更加科學和獨立。
然而,就國內犯罪學實證研究的現狀而言,還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與不足。這突出表現在:長期從事犯罪學研究的少數專家學者往往還擺脫不了傳統的窠臼——陷入到更深層次的理性思辨之中;而一些青年學者的實證研究又步入統計數字繁多、論證說理不充足的誤區,他們通過所謂科學統計、數據分析而得出的大量的經驗性結論,很難說對犯罪防控有多大指導意義和借鑒作用。用歷史的眼光看待我國犯罪學實證研究,總體還處在描述與解釋研究的低水平階段。〔2 〕因而我國犯罪學實證研究的當務之急是需要就存在問題進行較為客觀的反思性檢討,并擇其要者予以匡正,以期有利于犯罪學學科的良性、有序、健康發展。
一、需要處理好開展實證研究與樹立科學精神的關系
犯罪學是一門實踐性學科,其理論研究不可能脫離實踐,沒有大量深入細致的微觀研究,就不可能抽象出科學的理論。像美國當代著名犯罪學家威爾遜和凱林所創立的“破窗理論”正是源于他們長期的觀察和實踐,而絕不是“靈光一現”或“閉門造車”的產物。〔3 〕問題的關鍵在于,從事實證研究是艱辛的,需要身體力行,并且有可能付出巨大努力而無果。大量的第一手資料的獲取,需要長期從事調查、觀察、跟蹤、總結、統計等工作。
當前有些學者在進行犯罪學研究時,即使在技術上采用了實證分析方法,但受價值偏見的左右,其經常會根據自我預設的價值目標進行調查、設計問卷,甚至在取得數據以后,根據需要對數據進行任意修改。〔4 〕這是典型的學術不端行為,將會給后人的研究造成不良影響。犯罪學研究應當堅持價值無涉原則,只有堅持價值中立才能客觀地發現犯罪現象,研究犯罪事實。因此,我國犯罪學要走出實證薄弱的困境,絕不僅僅是學習技術層面的實證方法,更重要的是從思想上擺脫固有價值思維的支配,在研究中貫徹人文主義精神和科學主義精神。當然,犯罪學研究要盡可能的追求客觀性、預見性、普適性的目標。對于一個堅定的犯罪學研究實證主義者來說,沒有可靠的事實和數據的支持,是不能下任何判斷的,哪怕這個判斷很符合我們的經驗和感覺。〔5 〕
在犯罪學實證研究中,實證作為一種思維方式,最根本的要求在于提倡一種從事實出發,不為一般既定理論所束縛的科學精神,力求以自然科學的縝密、系統和嚴格的理性精神對待所觀察的對象。為此,研究者一定要樹立科學精神,尊重事實、遵循客觀規律和科研規律。首先,要在設計調查問卷之前,做好理論假設。運用理論假設指導實證調查的全局,努力做到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其次,要重視并及時總結出在階段性調研過程中得出的一些中觀乃至微觀的犯罪規律。這些規律在相應階段可以起到決定性的功效,實際上可以指導并形成下一階段的理論假設。當然,這里強調重視理論假設,也要做到原則性與靈活性相結合。如果前期的理論假設在后期的調研中被證偽,一方面要堅持得出的結論,以避免再犯類似問題,另一方面,要重新調試先前的理論假設,必要時要修改問卷,并適時改變研究的方法和策略,以獲取更為接近客觀的犯罪規律。總之,需要研究者把實證的精神融入到科研的具體行動中去,從小到大,由淺及深,逐步養成一種實證研究的科研習慣,將實證研究的理念具體化為具體實證研究過程。
二、需要處理好基礎理論研究與實證研究的關系
一個完整的犯罪學研究,首先要提出命題和構建命題,在論證過程中,經驗材料是基本組成部分,思辨分析也是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實證的過程總是離不開思辨,因為其問題的提出和設計自是出于理性思辨,成果的應用和升華也必須經過理性經驗的總結。沒有科學世界觀理論的指導,實證會步入歧途;反過來,否定實證的重要性,勢必會影響理論的正確性或妨礙理論的發展。
而當前犯罪學的實證研究還存在一些致命的問題,如國內一些犯罪學者沒有受過專業的系統訓練,不知實證研究為何物,而是按照一般人的標準理解實證研究,導致本應嚴謹的科學方法在運用上的庸俗化,出現了較大的偏差。再如,一些學者的實證研究割裂思辨和實證的聯系,排斥思辨理論對實證研究的指導,不愿下苦功先學懂犯罪學的基本理論,而急于跟上潮流,提高檔次,為實證而實證,搞起了“數字統計游戲”。應當指出,這里存在著認識的誤區,因為犯罪學經驗研究決不是一種數據游戲。〔4 〕犯罪學實證研究中的抽樣和統計分析應該符合基本學術規范,但隨著以SPSS為代表的各種統計軟件作為分析工具,許多學者陷入軟件包裝、數字游戲的誤區。此外,還有學者將統計分析技術視為論證預設立場的工具。其實,發現事實的真相,檢驗理論的假設,這才是實證研究的真正價值所在,偏離這個中心就會陷入認識和操作的誤區。我國犯罪學實證研究應該以問題為中心,以方法為驅動,選擇比較適合的研究方法,避免盲從,避免陷入片面追求“包裝檔次”。
在筆者看來,一方面,由于受大陸法系國家和蘇聯的影響,我國犯罪學研究過于注重基礎理論研究,在法律思維邏輯上更多運用演繹推理而非歸納推理。這導致對于開展犯罪學實證研究重視程度不夠,有分量的實證研究成果匱乏。另一方面,當前國內開展的犯罪實證研究更多地是運用西方國家犯罪學提出的犯罪學理論,并以此為基礎預先提出理論假設,再相應創設調查問卷與測量工具,待調查完畢、問卷回收后再運用業已成熟的“SPSS”(社會科學統計程序)、“GIS”(地理信息系統)、“Cite Space Ⅱ”(文獻可視化和知識圖譜分析)等系統軟件進行分析,最后得出結論以驗證與理論假設是否相符。不難發現,這一過程完全是國外的,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國內在開展犯罪實證調研時,存在與基礎理論研究相脫節的情形,同時,也反映出當前國內的犯罪學基礎理論研究還難以對實證研究加以導引,有待于進一步加強。
三、需要重視實證研究成果的應用和轉化,加強犯罪學領域跨學科的研究與合作
由于研究對象的特殊性,犯罪學研究所需要的外部條件比其他一些社會科學更高,尤其是需要政府部門經常性的大力支持,這樣才能實現成果的應用與轉化。這里試舉一例。1983年的美國里根政府為有效打擊有組織犯罪,專門設立了以歐文·考夫曼(Irving R.Kaufman)為主席的總統有組織犯罪委員會。為保障該委員會順利完成任務,政府每年撥款500萬美元。該委員會經過近三年的調查,正確預測了美國有組織犯罪的演變趨勢,這一調查結論不僅促成了美國有組織犯罪政策的重大轉變,而且直接左右著其后立法和司法改革的基本方向。
當前,國內一些犯罪學研究者對于研究成果的應用和轉化問題重視程度不夠。以我國的實際情況看,不依賴政府,學者在實證研究上很難有大的作為。為此,我國政府和執法部門應當借鑒國外的有益經驗,在研究條件方面(包括項目經費、數據公開、理論實驗、成果檢驗等方面)給予學者更多的支持,為中國犯罪學研究營造更加有利和寬松的外部環境。同時,犯罪學研究者在從事犯罪原因、犯罪對策的應用研究時應當更多地由書齋走向社會,同政府機關實際工作部門的人員合作,參與大項目的研究,并融入綜合治理、構建和諧社會的鮮活實踐,這是一條發揮學者價值的現實道路。犯罪學研究成果應當及時轉化為刑事立法、刑事政策、實務部門的具體決策以及社會公眾防范犯罪的方法、手段等,切實發揮預防和控制犯罪的作用。〔6 〕 一言以蔽之,開展犯罪學實證研究要重視服務實踐,研究成果要為司法實務部門提供防控犯罪的決策依據。
此外,當代西方犯罪學往往根據社會的發展變化及其犯罪演變而不斷吸納新的知識、擴展或轉化自己的研究內容,從而適應社會的需要。而當前國內犯罪學的研究大多是在法學領域的探索,由于研究者所運用的學術工具比較有限,加之很少從事跨學科的研究與合作,最終導致研究成果的理論深度和價值體現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從長遠來看,國內犯罪學的研究要探索出一條新路,不僅需要同相關實務部門密切合作,加強實證研究的力度,更多地為實務部門建言獻策,還要加強犯罪學領域的跨學科研究與合作。這點也源于筆者的一個基本判斷:犯罪學在整個刑事科學中發揮著橋梁、紐帶和中介的作用,將整體刑事學科真正的鏈接起來。這里僅以犯罪學與刑法學、刑事執行法學等相鄰學科的關系為例,予以展開論證。
在犯罪學與刑法學、刑事執行法學等相鄰學科的關系中,對于一些具有犯罪傾向、有犯罪欲念的行為人,要運用犯罪學知識對其加以一般預防,這是第一道防線——預防未然之罪;一般預防失敗后,刑事審判部門就要運用刑法、刑事訴訟法對那些涉嫌刑事犯罪的被告人進行定罪與量刑,以追究其刑事責任。待定罪量刑等審判工作完畢后,就要將犯罪人交付監獄或其他執行場所執行,運用刑事執行法學知識以實現刑罰的不可避免性,對犯罪人加以特殊預防,使其不致再危害社會,這是第二道防線——預防已然之罪,同時這種特殊預防還能給社會上一些不安定分子以警戒;特殊預防失敗——犯罪人在監所并未改造好,但刑罰執行完畢后服刑人員又必須回歸社會以實現行刑的再社會化,這時就要重新運用犯罪學知識對其加以控制,這便是第三道防線——預防重新犯罪。假設這種防控舉措也失靈,犯罪人重新犯罪后就又要相繼運用刑法學知識、刑事訴訟法學知識、刑事執行法學知識、犯罪學知識對其加以刑事制裁,依此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由此可以得出,在犯罪學與刑法學、刑事執行法學三者關系中,犯罪學起到了橋梁、紐帶和中介的作用,將后兩門學科真正鏈接起來,實現了學科間的科際整合效應。因此,要處理好三者的辯證關系,變“無用”的犯罪學為“有用”的犯罪學,以使犯罪實證研究成果能更好地應用于、服務于相關實務部門的刑事偵查、檢察、審判及執行等環節中去。
參考文獻:
〔1〕許桂敏.犯罪學實證方法研究評析〔J〕.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11,(2).
〔2〕閔 征.2010年中國犯罪學研究述評〔J〕.犯罪與改造研究,2011,(1).
〔3〕李本森.破窗理論與美國的犯罪控制〔J〕.中國社會科學,2010,(5).
〔4〕羅瑞芳,劉曉梅.“犯罪學實證研究的回顧與展望天津研討會”會議綜述〔J〕.犯罪與改造研究,2010,(2).
〔5〕孔 一.犯罪學實證研究的“主觀”與“價值”〔J〕.青少年犯罪問題,2011,(1).
〔6〕康均心,周 亮.論犯罪學研究成果的轉化——兼論犯罪學的良性發展機制〔J〕.法學論壇,2011,(1).
責任編輯 楊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