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推開門,大自然層疊入眼而來,翠黛相擁,清風卷夢。大自然神來之筆,在蒼山西坡一點,一豎,再一橫折勾,便勾勒出核桃林下美麗的石門關隘。有此關,憑你千軍萬馬,任你有萬夫不當之勇,也休想過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石門雄關;縱是漾濞最輕靈的鳥雀或是猿猱,也越不過這積雪皚皚的蒼山之巔,去洱海探尋生命之源。
石門是關,關是石門。
去時正艷陽高照,稍微前行不久,便覺氣喘吁吁,汗涔涔而下,渾身燥熱難當,遙看石門卻遠在天盡頭。腳下的古澗棧道寬不盈三尺,卻看得出做工的精細,細膩的鵝卵石層級鋪就,沿途而上,只見勁風習習,旁邊莊稼地里的玉米稈零零亂亂,成片的枯草以平鋪的姿態顯示著山的威儀。風之力量在石門前掃過,霸道地刷走了草種,使得這些陳年的老草倚老賣老,見風就倒。再看著棧道旁邊那條溪流,嘩嘩之聲不絕于耳,原本青色的大理石被雪水刮得潔白,偶爾看到幾條游動的苔蘚,使石頭笑靨如花,苔蘚幽綠更襯出水的清冽和石的潔白,一枚枚滾動的鵝卵石該是從蒼山旅行至此的,在晃動的水里便成了一顆顆圓潤的寶石。
“呀——吱”,蒼鷹從崖上驚起,滑向天空。這一聲就像是歸家的浪子推開院門的聲響,或許正是這只龐大的雄鷹即將翱翔的信號,也或許這是一只剛剛經過磨礪,開始涉足天涯的雛鷹。我的石門,被雄鷹開啟了。我不禁朝這只鷹朝拜般看了一眼,這一眼,把我人生的膽氣都嚇掉了七分,我遠觀的石門關與近距離的石門竟是這般懸殊。
兩山夾峙,只留一隙,虛如一線,石壁之高,直穿云天,只見白云悠悠懸于峽谷之頂,飄來晃去,人不禁眩暈起來。云的白與天的藍協調成畫,再加上這高聳的深谷幽澗,似乎整幅畫中是以天之藍為基底,云與山石才成為主體,林木輔之。低頭俯看,一池幽深的水清澈見底,是一種讓人受不了的清澈,更讓人估摸不出這水的深度。背陰處,三尺以內可看出水的流動,以下便覺靜止不移。看到這樣的水,總忍不住要去捧一捧,手剛剛觸到,一股刺骨的涼意侵魂攝魄,怪不得詩人常建世曾說“石門關的水/站起是雪的形象/潔得敬畏/石門關的水/躺下是山的靈魂/綠得心疼”呢!于是乎,人便只能在這懸于溪水之上的索橋上仰望天空,俯視幽泉,俯仰之間,人顯得輕描淡寫之極。
細看山石,總有種不信任的感覺。那石,刀削斧砍,裂隙斑斑,總有種搖搖欲墜之感,若不是看到那些牽腸掛肚的藤蔓纏繞,若不是那些巖縫里鉆出的清泉流瀉,若不是那一只翱翔的雄鷹昭示,我斷不敢相信這貧瘠的石頭里能誕生出生命來,更何況裂痕遍布,這也許就是生命本身擁有的姿態,看到這些頑強的生命,我心懷敬畏。遙望山石頂端,幾座山石突兀而出,便想象著如果有一只狼蹲踞于那兒長嘯,也是一壯觀景象。這時突然想到了曾卓《懸崖邊的樹》里的一句詩“它似乎要跌入谷底,又好像要展翅飛翔”,我想:如果這些生命擁有羽翅,或許就是天上那些流動的云吧?那些雜亂纏繞的藤蔓,從巖縫中鉆出,不知是山頂哪一棵植物的根系,或者是哪一陣風吹來的種子,在這貧瘠而沒有扎根土壤的地方延續生命,它們摟住石頭,就像一個個饑餓的乞兒抱住了行人的腳一般。看到這樣的場景,心里懸著的那塊石頭也算沉了下來。一陣風吹來,輕輕的,卻顯得涼,帶有一種雪的氣息。蒼山頂上千年不化的積雪總會給人以寒的感覺,即便你已經大汗淋漓,仍有一種切膚之涼席卷而來,讓人不寒而栗。當然,人是在這雄奇的石門關里,石門關的險峻也給人心靈上的震懾,這種內心的寒冷更勝于自然的寒冷。
時光仿佛溪水一般,匆匆流走。
這時我看到了一窩蜂。這是一種本地人秋冬季節經常燒來作菜肴的葫蘆蜂。它們選擇了石門關峭壁上一處可以遮雨的石頭下,懸掛的姿態給人以隨時會掉下的感覺,我為它們擔心的同時也為它們欣喜,正是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貪婪的人才無法用掠奪的方式攪亂甚至結束它們的自由。看著它們自由自在出入的情景,不覺笑了。石門關雖峻峭巍峨,卻給了它們一種家的安全感。
距離在不知不覺中拉遠,漸行中,始終陪伴我們的就是這一條山路,這條石頭鋪就的階梯棧道,幾處已經缺損,有的地方出現了修補的痕跡。一路上來,除了贊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驚嘆于這些修筑棧道的匠人們,他們是如何把這些瘦骨嶙峋的山石變得如此美麗多姿,第一個走在懸崖上的人具有怎樣的膽色……一個個疑問如同山上的巨石那樣多。看得出來,峽谷中的每一步階梯,每一顆石頭,都經過了他們精心的布置與雕琢,每一個恰當的位置都挑選出最合適的石頭,原本簡單的路也成了一道風景。
行得久了,便爬得高了。這時,人融入了云中,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順手一招,滿袖都裝滿了云,一下又散盡,還是融入了肺腑,不得而知。只覺得渾身通泰,不勝欣喜。試想若能夠久居于此,晨起伴流云,暮睡枕清風,不也是人生的一種福分么?這不是矯情,而是一種發乎心底的愿望罷了。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佇立于一處開闊之地,看遠山,層巒疊嶂,山外有山,山外還是山,這滿目的山構成了一個山的聚落,頓時才發現,石門山不過也只是眾山中的一座,而我,還是沒能爬上蒼山之巔,于是開始在半山敬畏山。
責任編輯 王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