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我們拯救地球上所有貧困兒童的生命,我們的地球就會隨之毀滅;但是我們也絕對不能剝奪這些孩子生存的權利去控制人口的增長,這一直是最困擾我的謎題。”說這話的是漢斯·羅斯林(Hans Rosling),瑞典卡羅林斯卡醫學院的醫生兼國際衛生學教授。并且,他還有由電腦制成的圖表來佐證自己的觀點:各種顏色的圖形在他的圖表中聚集、收縮、膨脹,仿佛鮮活的生命一般。
在過去的六年里,從TED大會到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羅斯林教授在巡回演講中展示的圖表讓很多人為之著迷。他用樂高積木、宜家的箱子以及由他的Gapminder基金會研發的可視化數據軟件取代了傳統乏味的條形圖和柱狀圖,將大量的經濟和公共衛生數據轉化成為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他的目標聽起來雄心勃勃,他說:“我為現代世界繪制了一張路線圖,而人們想駕車開往何方則由他們自己決定。我相信,如果人們有了更好的地圖,并理解了這個世界的現狀,他們一定會做出更好的選擇。”
羅斯林教授想要強調的“世界的現狀”是通過數十年的數據研究搜集來的。從這些數據中得出的結論聽起來都簡單十足:將這個世界分成發展中國家和工業化國家已經毫無意義;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想提高財富和健康水平,都希望人口越來越少,物質越來越多。羅斯林教授說:“如今的世界中已經不存在所謂兩極化的‘我們和‘他們了,大多數人都是中等富裕的——盡管最富有的人和最貧窮的人之間的貧富差距比以往更為嚴重。”羅斯林認為,衡量一個國家政治穩定與否的最好標準就是生育率是否下降,因為這意味著女性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并且獲得了基本的醫療服務。他說:“使人口水平達標的唯一方式就是提高公共衛生水平,而兒童存活率則是一個全新的衡量標準。”
然而,想要將這些現實傳達給他在烏普薩拉大學國際發展課堂上的學生們卻困難重重。羅斯林教授說:“過去,我常常會復印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發表的關于收入、平均壽命以及生育率的統計資料發給學生們,但是,這并沒有改變他們的世界觀,也沒有塑造出新的心態。他們仍然堅持認為人是不同的,仍然覺得在中國,家家都擁有汽車是不可能的。”因此,他需要一個新的方式去呈現自己的結論——將枯燥無味的數字轉化為具有說服力的圖解。
羅斯林教授指出,正是那些難以解釋的事物推動了圖表的革新。“弗洛倫斯·南丁格爾(Florence Nightingale) 不僅是一位有名的護士,她發明了一種新的餅狀圖,用來統計克里米亞戰爭中有多少士兵死于軍事行動,多少死于疾病。”南丁格爾在1958年所發明的這個被稱為“雞冠花”的著名餅狀圖證明,提高英國軍隊醫院的衛生水平會減少死亡率。而南丁格爾也曾說過,自己設計這個圖表的目的就是“想通過視覺來向公眾解釋通過語言所不能傳達的信息”。
在莫桑比克的頓悟
與南丁格爾一樣,羅斯林教授也是在異國他鄉工作時發現了數據統計的力量。20世紀80年代早期,在他任職北莫桑比克地區醫務訪問長官期間,他收到了來自遙遠診所的一封短信,信中稱該地區的婦女兒童得了一種未知的癱瘓傳染疾病。羅斯林和由瑞典科學家組成的團隊隨后利用社會資源和戶口普查資料開始了調查研究。在收集了20萬人的資料之后,他們最終發現疾病是由于營養不良和食用了未正確烹飪的木薯而引起的中毒反應。羅斯林教授說:“剛到非洲工作的時候,我只想成為一名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去提高人們健康水平的職業醫師,但是那場傳染病打擊了我,從此我成為了一名研究者。”
20年之后,羅斯林那些耳朵聽不進話的學生們在課堂上所見的闡釋全球社會經濟趨勢的圖表要比南丁格爾的餅狀圖更加生動。他設計的第一個圖表是一個擁有兩條對數軸的氣泡式圖形,其中一條軸代表收入,另一條軸代表健康。在他兒子和兒媳的幫助下,羅斯林教授開發了Trendalyzer軟件(如今叫做Gapminder),將氣泡制作成了動畫。
他解釋說:“我有意識地想讓數據看起來生動,我的兒子發明了數據的軌跡模式,就像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一樣,你從中可以看到國家是如何變化的。而且我們還可以將不同國家的歷史數據疊加在一起進行分析,因此你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現在的中國類似于1948年時的瑞典,而如今越南人的平均壽命與1985年的美國人相同。每一個國家的發展歷程都能用圖像軌跡表述出來。
這個軟件立即引起了轟動,首先是在羅斯林教授自己的課上,而2006年,他在TED大會上的演講視頻被上傳到網上之后,這款軟件更是享譽世界。不久之后,羅斯林教授就幫助美國前副總統阿爾·戈爾(Al Gore)潤色了他關于氣候變化的演講稿,并同谷歌的創始人拉里·佩奇(Larry Page)以及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探討了Gapminder軟件。他回憶道:“我可以從他們的眼睛中看到那種興奮的神情,我的軟件與他們將信息有效組織起來的想法不謀而合。我們開始了合作,并且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由谷歌收購我們的技術和團隊無疑是個更加明智的選擇。”不出一年,谷歌就收購了Gapminder,如今,這個氣泡圖表軟件的一個版本已經在網上免費運行,它就是谷歌動態圖表(Google Motion Chart)。
但Gapminder基金會如今仍在運作。羅斯林教授說:“雖然它是以類似傳統圖書館的形式存在著,但卻是基于現代科技,以一種易于理解的方式為龐大的用戶群提供基本的現有知識。”作為這個虛擬圖書館的數字館長,如今羅斯林教授的注意力開始轉向支持其報告的數據。他說:“統計資料包括大量的雜亂信息,它并不像地圖一樣,每一個位置都可以由經度、緯度和高度確定。公共統計數據既關乎社會經濟,又關乎環境,并且可以被無限分層。它會涉及到性別、年齡、職位、職業,也會包括一個人居住地點,是否是移民或殘疾人,還會與你的政治信仰,以及你的愛好、特長等等有關。”
當心缺口
羅斯林教授發現,大部分真正有用的信息都被隱藏在了世界各地的不同系統中,就連大型機構都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發現。他說:“即便是擁有能夠重新分配數據的許可證也無法獲得大多數的公共數據,而且這些數據也不會使用同一結構或者技術格式。國內情況比較好,但上升到國際層面時就上時就很糟糕。聯合國、世界銀行以及世界貨幣基金組織從其成員國處免費獲得數據,然后用納稅人的錢對這些數據進行編纂,最后將其放入一個低效、愚蠢的系統中賣掉。以貿易數據為例,它占據了公共數據80%的份額,這是人類做的事,人們生產然后消耗。雖然我們的新軟件能夠幫助貧窮國家了解到他們貿易是如何組成的,但是聯合國的商品貿易統計數據庫(Comtrade)卻仍囤積了巨量的非公開數據。我們最迫切的需求就是這些數據能夠免費公開。”
而當世界銀行威脅羅斯林教授說如果他將其關于全球發展的數據同外界分享便會遭到起訴時,羅斯林教授決定采取行動。“我必須變成在免費數據方面行俠仗義的羅賓漢(Robin Hood)。”他說,“在Gapminder基金會,我們只會采用免費數據。而唯一一個可以獲得關于石油天然氣免費數據的地方是英國石油公司(BP),因為國際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的數據是有償出售的。雖然大型機構提供的數據比如今新技術能夠達到的水平落后了5到10年,但我們正在贏得這場戰爭。”經過Gapminder基金會和其他機構多年的激烈游說之后,世界銀行已經在2010年4月開放了其關鍵發展指標方面的數據庫。
如今,開發人員可以使用世界銀行的數據來開發網頁軟件、移動應用程序或者制作谷歌動態圖表。羅斯林教授說:“這并不是妥協,而是180度的大轉變,科學界也發生著這樣的變化。比爾與梅林達·蓋茨基金會(The 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就要求他們資助的所有研究項目中的所有數據,都必須像開源的軟件代碼一樣可以免費提供給大眾。”
羅斯林教授提供的這些巨量信息中,包含著令人震驚的事實:上海人同荷蘭人一樣富有和健康;伊朗每位女性平均擁有的孩子比瑞典還少;而坦桑尼亞的艾滋病傳播已經趨于穩定……在這些令人震驚的事實褪色之前,羅斯林教授已經開始討論在非洲蚊帳的使用是如何獲得成功的,印度學生是如何比歐洲學生看了更多、且更厚的教科書,越南癌癥發病率的最新趨勢以及蘇丹的手機革新等等。
羅斯林教授喜歡將成百上千看似獨立的細節整合成為一個更大的事實,而他的下一個項目也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最有野心的:他要利用統計資料和數據可視化來解釋從1800年到2050年的整個世界。他說:“最富有的國家總是目光非常短淺,而我將會追溯能源、經濟、健康、人口增長和教育這幾個指標在250年間的變化歷程,從而使人們真正看到我們的未來。世界人口將在2050年達到90億,石油將會在2050年被耗盡。我會著重強調這一點,并看看未來將會發生什么。我會利用我們的動畫效果將各個國家分組,從而揭示社會投資、經濟投資和政權更迭之間的關系,這將會成為一個巨大的話題。”
數據會讓我們提前看到未來嗎?羅斯林說:“在人類的大部分歷史中,世界都是由亞洲統治的,而40年之內,亞洲將會再次主導世界。雖然什么都不能阻擋全球人口激增到90億,但如果最貧窮的20億人口中的兒童存活率得到提高,并且有能力購買自行車和手機,那么人口增長將會停止。我們不能讓生活在底層的人們仍然為了食物和鞋子這樣的基本需求而掙扎,收入較低以及中等收入的國家也將會向前發展——但前提是我們投資于正確的技術來避免嚴重的氣候變化。”
羅斯林教授聲稱自己既不是樂觀主義者也不是悲觀主義者,而是一名“可能主義者”。“我們有能力阻止人口的增長、消除貧困、解決能源以及氣候問題,但前提是我們能夠做出正確的投資決策。如果我們放下自己的情緒,然后理性地發展,一個美好的世界是可能實現的。”
不過,他是否能夠放下自己情緒仍然有待證實。就像他的前輩南丁格爾一樣,能夠支持他堅定自己信念的并不只是堅如磐石的數據和漂亮的圖表,還有他的個人激情和熱情。羅斯林教授說:“創造數據的人通常并不能去表達這些數據。”但他已經展示了自己能夠讓數據跳舞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