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坤
眾多困擾著聯盟組建的博弈、分歧、利益沖突等問題尚未解決,經濟復蘇仍舉步維艱
股突如其來的強大邪惡勢力對地球造成致命威脅,沒有任何一個超級英雄能夠單獨抵擋。致力于保護地球安危的神盾局也措手不及,其指揮官意識到,只有創建一個史上最強的組織,云集各方超級英雄共同戰斗,才能拯救世界于水深火熱,抵御黑暗勢力的侵襲。于是由美國隊長、鋼鐵俠、綠巨人、鷹眼、雷神等共同組成的“復仇者聯盟”便應運而生。
眼下中國經濟遭遇的困境,恰如電影《復仇者聯盟》的故事場景。危機如同邪惡的黑暗勢力侵襲著宏觀經濟增長數據,剝奪傳統產業的利潤,阻礙新興產業的成長,甚至吞噬企業的生命;而各權力部門只有放下暫時的摩擦或沖突,各項政策措施也需要拿出十足的誠意,政府與企業同心協力配合,共同迎接并對抗危機,才能避免經濟硬著陸的風險發生。
如果將穩增長比作“鋼鐵俠”,調結構比作“綠巨人”,促改革比作“雷神”,那么,正需要它們的協作,才能最終實現經濟復蘇。而不管“鋼鐵俠”如何搶鏡(鋼鐵、煤炭等產業對GDP的貢獻可見一斑),“雷神”與組員有多少意見分歧(改革阻力空前強大),最厲害的還是“綠巨人”(戰略新興產業的可持續)。此外,還必不可少的是“神盾局”指揮官的精明領導——這是頂層的制度安排。
然而,理想的狀態總是可遇不可求。現實是聯盟的組建處處陷阱,充滿分歧與博弈。譬如穩增長與調結構的博弈,譬如國企與民企處在同一屋檐下卻境遇兩然,譬如宏觀數據與微觀感受并不相符,而因為眼光格局的限制,中央與地方在控房價、調結構等方面陽奉陰違等因素仍困擾著聯盟的組建。在這些博弈、分歧、利益沖突未解決前,經濟復蘇仍舉步維艱。
【壹】
中國經濟怎么了?
沒有出乎多數學者的預料,中國經濟增速下降已成不爭的事實。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最為直觀:GDP增速從去年一季度的9.7%一路下降,今年一季度這一數字僅為8.1%,而到今年二季度GDP增速更回落到7.6%,三年多來首次跌破8%,增幅已經6個季度連跌。
與并不盡如人意的GDP增速相比,CPI的增幅數據則尤惹人憐愛。同樣來自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11年CPI增幅的峰值為6.5%,2012年6月這一數字降到2.2%,而2012年7月CPI僅同比上漲1.8%,創下2010年1月以來新低,并遠低于年初提出的4%的政策目標。
經濟增速和通脹雙降意味著什么?有人據此讀出了中國經濟“軟著陸”。然而,“軟著陸的前提是隨著經濟增速下滑,經濟結構得到順利調整,新的增長點逐步形成。”國研究中心資環所副所長李佐軍指出,“如果隨著經濟增速下滑,經濟結構沒有順利調整,新增長點沒有形成,而是企業虧損破產增加、債務負擔加重、金融風險增加,就是‘硬著陸。”
如果說GDP、CPI等數據多少有些空泛,那么工業增加值、電力生產、鐵路貨運量等反應實體經濟的數據則要實在得多。數據顯示,工業增加值從2012年5月份同比增長9.6%,下降到6月的9.5%,7月的9.2%——這一增幅遠遠低于去年13%~14%的水平。今年4月和5月,電力生產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率僅為1.7%,而過去十年間電力生產年均增長率為12%。同期鐵路貨運總量增長1.3%,而2005~2011年間平均增長率為6%。
時值夏季用電高峰,往年的拉閘限電沒有再次發生,沿海地區如廣東、福建、浙江、江蘇等地的用電量驟降,這又傳導至上游的煤炭行業。據了解,煤炭輸出量占到全國港口輸出量70%以上的秦皇島的煤炭存量創出歷史新高,甚至高出了2008年金融危機時的水平。
在資本市場層面則更為悲觀。在一級市場,投融資事件降至冰點,VC/PE的洗牌淘汰甚至讓人對行業產生懷疑;作為實體經濟最準確的風向標,二級市場的表現更讓人大跌眼鏡。上半年,上證指數的表現在亞洲主要股指中倒數第一,新開戶數創歷史新低,股指跌破被眾多資深證券分析師認定的鉆石底(2132點)、在2100點重要關口也沒有絲毫的反抗跡象。
對宏觀數據(特別是國家統計局相關數據)不屑一顧的群體更善于見微知著,他們從今夏女孩流行穿長裙,銀行ATM經常出現連號的新鈔等現象就能判定,經濟的景氣程度與CPI的實際情況。而通過研究公司財報發現,多數企業的利潤和銷售額一蹶不振,股價血流成河。
民營企業、中小企業更加感同身受。沙鋼董事長沈文榮在談及實業現狀時道出了民營企業的難處:“我做了30多年企業,從沒見過比今天更糟的局面,過去遇到經濟形勢不好,能知道三個月或者半年后就能回升,如今看不出低谷期是3年還是5年。”
受傳統出口產業不振,房地產調控等因素的影響,浙江、江蘇等地的中小企業,訂單量銳減,訂單的凈利潤大幅下滑,不少原來準備擴大生產規模的企業紛紛縮減用工規模,暫停企業流水線。工廠停工,卻使往年在春節前才出現的民工返鄉潮在多地提前出現。此外,媒體上還頻現“某某企業主跑路,高利貸崩盤信號又現”的報道。
當然,在調結構的背景下,經濟轉型的陣痛在所難免。表面看來,因遭受國際金融危機和宏觀經濟環境等的影響,中小企業面臨前所未有的困難,融資成本大幅上升,生存環境受到擠壓,甚至掙扎在死亡邊緣。然而,作為就業、稅收、居民收入提高等的重要載體,對GDP貢獻超過6成的中小企業,堪稱“傷不起”,其關系著中國經濟和社會的安危。
相關人士亦將之上升到實體產業的高度。“雖然中小企業規模小、個體產出少、效益不高、科技含量也不高,但大多從事實體產業,是中國實體產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中小企業紛紛倒下,就等于實體產業斷了一條腿。縱然大型制造企業、實體企業發展得再好,也不能改變實體產業‘空心化的格局,也無法解決中國的就業和居民收入提高問題。”
更有人擔心,這會產生更加嚴重的問題:“中國經濟一旦失速陷入衰退之中,就可能動搖內外私人投資者的信心,觸發資本外逃。因為,目前中國對全球資本及企業經營要素的‘向心力,主要源自高而穩定的增長潛力,而非體制的穩定性。”
如此,在經濟增速快速下滑的背景下,防止更多社會問題的發生,振興實體經濟被決策層空前關注。今年5月,國務院提出了“穩增長”的舉措。現在,又將“穩增長”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而非議頗多央行連續密集降息,鼓勵銀行增加放貸,呼聲較高的結構性減稅(以及全面減稅),為民間投資爭取更多空間的“新36條”,推出汽車下鄉、家電節能補貼等政策以促進消費等,都是“穩增長”政策下的蛋。此前,房地產調控不動搖已強調數次。
【貳】
又見投資驅動?
國家領導人的關注,更顯形勢的嚴峻。7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以往在經濟領域問題言論較少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也就做好下半年經濟工作提出六點意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先后多次到地方考察調研,組織政府官員、學者、企業家召開經濟工作座談會。
從5月份開始,發改委就加快了項目審批速度,5月份共審批了181個項目,6月份200個,7月份的項目數也在200個以上。盡管發改委已否認將推出新的“4萬億”投資新政,并已澄清一天批100個項目為累積的結果,且項目都體現出民間投資、清潔技術、淘汰落后產能、產業布局調整的意圖。但細心者早已發現,“目前已呈過剩態勢的光伏、風電設備制造,在三年前正是項目審批部門和資本都十分器重的新興產業。”
正如資深財經媒體人胡舒立所言,“在宏觀經濟領域投資、出口、消費‘三駕馬車中,最容易由政府掌控節奏和力度的就是投資。但是,政府部門并不擅長研判產業布局和未來經濟效益。在眼下有些急躁的氛圍中,投資項目審批提速帶來的負效應可能更為顯著。”
地方政府也沒有閑著,它們為刺激經濟所做的準備工作中,擴大投資亦成為首選。各地相繼出臺項目投資規劃,儼然“四萬億”的地方版。人們不禁疑問,中國是否已經忘記了教訓,再次踏進“四萬億”刺激計劃的同一條河流?
2008年前,中國依靠改革開放釋放的制度紅利、加入WTO帶來的全球化紅利以及憑借原有的人口紅利(市場空間)釋放、要素紅利(土地、勞動力)的釋放等,帶來繁榮的制造加工出口、火爆的房地產市場和基礎設施投資,實現了經濟的高速增長。
當上述紅利的作用逐漸遞減之時,恰逢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當時,中國經濟在此打擊下迅速蕭條,出口不振、制造業企業大量倒閉、工人大量失業,GDP甚至跌到了2009年一季度的6.1%,創下17年以來的低位。為此,中國推出了“四萬億”經濟刺激計劃,而效果也可謂立竿見影:經濟觸底反彈,GDP不斷飆升,一時引得西方國家競折腰。
但其帶來的副作用,卻也讓凱恩斯主義的忠實執行者始料未及。“四萬億”為地方政府的投資沖動提供了政治背書。結果,地方政府投資在地方融資平臺的掩護下全面失控,地方融資平臺債務飆升至超過10萬億元。2009年銀行新增貸款更創下震驚市場的10萬億規模。
同時,過度的刺激還使房價快速飆升,通脹卷土重來。但這卻使決策層又陷入更大的挑戰:通貨膨脹、高房價引發公眾不滿、地方政府債務危機。應對上述狀況,中央采取了多管齊下的策略:連續12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15.5%上調到歷史新高21.5%;清理整頓地方債平臺,減慢高鐵建設速度;對房地產采取極端的“限購”。
幾幅猛藥下去,效果自是明顯。通脹急劇下降至1.8%的低位,房價也陷入徘徊僵局。但是如此療法的副作用也令人揪心:長期以來,中國經濟高度依賴于投資驅動,在刺激計劃的推動下2011年投資率更是達到前所未有的49%。在這樣的經濟格局下,貿然對房地產、地方政府投資、鐵路投資急剎車的結果不難想象:推動經濟增長的幾個關鍵引擎同時熄火,經濟急劇降溫。在微觀層面,中小企業的生存空間更受到前所未有的擠壓。
如今,回頭重新審視“四萬億”的成敗,一個普遍被接受的觀點是,其加劇了中國經濟的失衡狀態,主要體現在產能過剩以及結構不合理等,使中國經濟白白浪費了寶貴的3年調整時間,而換來的只是“短期漂亮而虛幻的有毒數字”。
事實上,2008年的金融危機已經讓許多企業下定決心轉型升級,但“四萬億”完全打亂了企業的計劃。而更為千夫所指的是,“四萬億”進一步增強了國企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而相應的最需要扶持也最重要的中小民營企業的地位則進一步弱化。
著名經濟學者、原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成思危認為,靠貨幣政策、靠投資來刺激經濟,這是中國一貫的做法,但是這種做法確實存在很多毛病。但是它帶來的副作用很明顯,產能過剩(24個部門中有21個是產能過剩),產品庫存積壓,投資效益降低,環境成本增加,通脹加劇,地方債務加多,再加上資產泡沫,這兩年都在治理這些事,絕對不能再用大量投資的經濟刺激的辦法,那只能打一個強心針,甚至是飲鴆止渴。
被視為最堅定的改革派之一的中國證監會主席郭樹清也曾在公開場合指出中國目前存在的一些問題。他說:“基礎設施本來是我們的瓶頸,現在已經出現局部過剩,一些通道和線路注定會閑置。”在房地產領域,浪費現象更加嚴重。房地產施工速度快,但工程質量低劣,即便在最富裕的沿海地區也是如此。郭樹清說:“現在的房子平均六、七年就要重新建一次。”很多城市都是個大工地,腳手架林立,施工甚至成為交通擁堵的罪魁禍首。
空頭大師查諾斯則警告,中國用投資支撐的經濟或將面臨崩潰,大量資金浪費在效率低下的投資項目上。查諾斯并不理會中國的GDP數字。他說:“經濟活動不等于創造財富。你如果蓋一座橋,然后這座橋每隔5年就要塌一次或拆一次,于是你每過五年就要蓋同一座橋,這能轉化成為很多很多GDP增長,但顯然不會增加財富。”
經濟學家郎咸平評論稱,地方官員也開推政績工程,瘋狂建設。這情況就好比給病入膏肓的病人猛打強心針,最終會在短暫興奮后,陷入更深危機,這些亂投資又得老百姓買單。
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韋森則指出,從投資驅動向消費拉動的轉型,本身就意味著經濟高速增長期正在過去。如果意識不到這一經濟發展的自然法則,在人為啟動一輪大規模的投資,就會像一個老長跑運動員靠服大量興奮劑來維持自己過去的速度一樣,那會大傷身體的,甚至會導致沒跑到終點就突然倒下,那就是大的經濟衰退。
【叁】
大項目后遺癥
今年5月,溫家寶主持召開河北、遼寧、江蘇、湖北、廣東、陜西六省經濟形勢座談會時做出重要指示。在溫總理的講話中,“擴大內需促進消費”、“鼓勵民間投資參與鐵路、市政、能源、電信、教育、醫療”、“妥善處理地方債”等關鍵點的成效值得商榷時,反而“推進‘十二五規劃重大項目按期實施,啟動一批事關全局、帶動性強的重大項目”卻被無條件放大。(見下表)
地方政府對大項目的崇拜由來已久。湛江市長親吻批文,就是政府對大項目崇拜的最真實寫照。而從廈門PX項目事件、大連PX項目事件,到廣州反對建設垃圾焚化爐事件,到什邡鉬銅項目事件、啟東王子造紙排海項目事件,也都是大項目崇拜后遺癥的體現。
在談及什邡事件時,著名財經評論人葉檀撰文指出,“沒有市場規則,沒有公民社會的制度性監督……這是一個多輸的局面,以前是輸了環境,輸了部分民意,換回了短期的官帽與GDP,現在連后兩者也難保,產能過剩期,投資保GDP的好日子已經過去。”
評論人士指出,對土地財政的依賴導致地方政府熱衷于促成新的投資項目。這一直以來都是地方政府的通病,主要原因就是相比其他促發展的方式,投資的見效最快。各地為了迅速做大產值,以在同僚的競爭中勝出,都喜歡開展大投資,大項目。于是,地方政府對于官辦壟斷企業和資源性企業的依賴亦日益加重,而民營中小企業的生死無人問津。
可以理解,培育本土產業需要漫長時間,與央企聯姻,背靠大樹,則可以迅速做大蛋糕,提升總量,也能抬高增速。如此,“央企在地方幾乎成為財神爺,所到之處,無不被奉為上賓。而長此以往,則民營企業活力散失,本土企業競爭乏力,央企抽離后,產業空心化不可避免。”
但在相關人士看來,判斷一個地方經濟的活力,要的指標是民營經濟的比重。中國各省份中,廣東和浙江的民營經濟比重高,與此對應的是,其固定資產投資率也低,浙江的固定資產投資率不到45%,廣東則為33%,為全國極少數固定資產投資不到50%的省市之一。
相關人士認為,“大項目”崇拜的流行,亦表明中國經濟的倒退。壟斷官辦企業,尤其是中央級官辦企業勢力越來越大,對地方的擠壓力量越來越強。由此,地方的發展,不得不依靠它們,出現了大面積的戰略聯盟,造成的后果不言而喻(詳見本刊往期報道《聯盟計》)。
或許,熱衷于大項目、工程,還意味著更大的尋租空間。好好的一座橋,要拆了重修,好好的一條馬路,隔了半年就要重鋪。為什么?難道是這項工程只有一年的保修期,還是想掩蓋這原本的豆腐渣?為何鐵道部會出現一部價格達上千萬的宣傳片項目?
經濟學家、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李義平指出,“以為經濟發展就是GDP的增加的誤區對中國經濟發展的危害極大。其實GDP既不能反映經濟增長的質量,也不能反映人們的福祉,更不能反映社會的公平正義。然而為求政績,地方政府之間存在著一種GDP競賽,于是就有了各種大項目、亮點工程、招商引資,伴之以圈地強拆。”
【肆】
地方為何陽奉陰違?
如果說動輒大手筆投資和大項目崇拜,都是當下地方政府為貫徹落實“穩增長”而采取的重要舉措,那么,其顯然忽略了“十二五”時期“調結構”這條更重要的主線。因為穩增長比較容易出成績,而調結構則不能速成。地方在落實中央政策過程中,很多都已貌合神離。
更多情況下,地方政府對中央政策陽奉陰違。這在房地產調控問題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一方面地方政府堅決擁護房地產調控不動搖的政策;另一方面,不斷的地挖空心思,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適時放松房地產調控。前有東莞、珠海、蕪湖、揚州、鄭州,后有南京。
這一切要歸根于地方政府對土地財政的依賴并未改變。可喜的是,現在,監管機構令銀行增加對中小企業的貸款,減少對國企的貸款,努力引導資金流向更具生產性的領域。財政體制改革也取得了一些進展,其目的,就在于減少地方政府對土地出讓的依賴。
而高耗能、高污染項目冠冕堂皇地獲得電價優惠,則是地方政府陽奉陰違的另一表現。媒體評論指出,在“穩增長”和“降能耗”之間,地方政府和中央又出現了類似于房地產調控的博弈格局。“在這場博弈中,電成為雙方的重要籌碼。一方面,地方政府希望企業加大投資從而維持經濟增長,另一方面,中央仍在推進淘汰落后產能從而完成節能減排目標。”
7月31日,河南省最大的電解鋁企業神火集團內部人士向媒體表示。“河南省政府在兩個月前就提出,會對包括神火集團在內的五大電解鋁企業采取電力補貼政策。雖然一直沒有接到正式下發的補貼通知,但現在補貼部分的電費可以延緩繳納。”據了解,包括廣西、貴州、寧夏、陜西等多個省份的政府相關部門,均已提出針對高耗能行業提供支持性電價政策。
早在2011年6月,國家發改委發布《關于整頓規范電價秩序的通知》,其中明確提出,“堅決制止各地自行出臺優惠電價措施”。其中指出,地方政府及相關部門不能擅自制定調整電價、不能自行出臺并實施優惠電價措施,同時也不能擅自開展大用戶直供電試點,或以其他名義變相降低企業用電價格。然而,此時高耗能企業實施優惠電價又重新“死灰復燃”。
在業內人士看來,經濟下行壓力不斷加大的背景下,工業用電持續低迷,地方政府幫困 “用電大戶”,寄望在化解電力供需矛盾的同時,刺激經濟增長。然而,在下游需求委靡的背景下,地方政府的這一方式無異于“飲鴆止渴”,也與上層的規定“背道而馳”。
面對地方高耗能產業的“卷土重來”之勢,中央也是有所覺察。據了解到,7月中旬,國家工信部下發《關于進一步加強工業節能工作的意見》,要求各地區要加快建立和完善“懲罰性電價政策機制”。國家發改委能源研究所所長韓文科認為,制定懲罰性電價政策機制的目的,是要對高耗能產業進行遏制,要實現“十二五”節能減排目標,仍面臨嚴峻的挑戰。
在國家發改委能源研究所研究員耿志成看來,“之前中央已經出臺了很多關于降能耗、節能減排的文件,但實際上絕大多數省市的工作并沒有完成到位。”目前,國內經濟持續下滑,能源產品價格也出現了明顯下跌,這也為產業結構的調整改革提供了機會。可以預見,經濟形勢的不景氣以及地方政府博弈,或令懲罰性電價細則的出臺繼續難產。
李佐軍說,“國家有國家層面的考慮,地方有地方的擔心。有些地方本來就是煤炭、鋼鐵大省,你要調結構,它們的經濟增長大頭就沒了。所以地方從自身GDP、財政收入和維護當地社會穩定出發,調(結構)的阻力就比較大。所以,中央和地方都要從大局、長遠出發。”
部分地方政府的逆行倒施,一次次浮出水面,又一次次被按壓下去,此起彼伏的背后,是政府官員考核機制,政績機制的問題。如何解決?或許建立綠色GDP核算體系不失為有效的解決方案。但綠色GDP核算體系談何容易?國家層面的綠色GDP核算體系至今沉寂。
可喜的是,有些地方政府已經率先邁步。近日,湖南省統計局公開表示,2013年,湖南將在長株潭3市(長沙、株洲、湘潭以及下轄縣市區)全面試行綠色GDP評價體系,把評價指標納入該省績效考核,實施考評。湖南這一讓外界頗感意外的舉措。“我們不是國家的試點,完全是自發行為。初衷是讓人們意識到GDP的發展速度不是越快越好,GDP的發展必須考慮到環境容量和資源的可承受能力。”湖南省統計局副局長李紹文對媒體表示。
據李紹文介紹,早在2001年湖南省就開始綠色GDP核算研究,2005年開始對資源環境進行核算,2011年正式啟動評價體系建設。“在2011年的湖南省政府工作報告中,省長就提出了要完善綠色GDP的發展政策,我們的工作也是落實綠色湖南的戰略部署。”
湖南綠色GDP評價體系由省統計局主要負責,省發改委、長株潭“兩型社會”試驗區改革建設領導協調委員會辦公室、環保廳等機構協調參與。“綠色GDP的開展,需要多部門的配合,相對國家層面而言,省內協調難度要小一些。”湖南省環保廳副廳長謝立說。
據了解,目前尚無一個國家建立完整的綠色GDP評價考核體系,其技術層面不少問題還沒有解決,如資源和環境能否定價以及如何定價,資源耗減成本與環境退化成本之間能否相加,相加之后如何與GDP掛鉤,學界并未達成共識。“在國家層面,綠色GDP并無新的動向,我們只是在做研究。”綠色GDP的積極推動者、環保部環境規劃院副院長王金南說。
實際上,尚未發布的國家層面的綠色GDP核算可能被一個更為“軟性”的《中國資源環境統計指標體系》替代,后者由國家發改委、統計局、環保部、水利部等多部門聯合制定,側重于強調資源與環境的耗費強度,而不是其市場值,即不是貨幣量,不與GDP掛鉤。
【伍】
民間資本能否接棒?
對于拯救中國經濟,人們并不擔心政策設計,而擔心的卻是,政策設計的初衷能否惠及民營企業。前車之鑒是,2008年的“四萬億”經濟刺激計劃,更偏向國有企業,而中小、民營企業的作用顯然被忽視了。這一次,民資能否接力政府投資成為“穩增長”主力?
與宏觀CPI數據與人們生活感受并不符類似,盡管處在同一屋檐下,國企與民企的冷暖也不盡相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企業研究所副所長張文魁將國企比作高油耗白牌車:“當用管理學方法來看一輛高油耗白牌車時,就會得出‘這是一部好車的結論,因為它開得快,還可以闖紅燈;但用經濟學方法來研究,這些高油耗白牌車消耗了過多的汽油,而且它們橫沖直撞,影響其他機動車的正常行駛并破壞了交通規則。”
現實也是,壟斷國企因獲得政府的資源、特權傾斜而飽受詬病。李義平指出,“國企與政府有著天然的政商關聯,它們能得到更多資源、特權和保護,出了事有人罩著,常常以各種堂而皇之的名義排斥競爭、構筑壟斷。下一步,恐怕連江上清風和山間明月也要配置給國企了。如此國企于中國經濟是何作用?一言以蔽之,扭曲資源配置、妨害公平競爭。”
他堅信“國企與民企一起共創‘中國奇跡”。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約有70%的技術創新、65%的國內發明專利和80%以上的新產品來自中小企業,其中95%以上是非公有制企業。他說,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要充分調動各方面積極性、加快生產力發展,就必須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
在他看來,考察一個國家所有制結構是否優越,關鍵要看是不是符合經濟社會發展要求,是不是能夠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始終堅持“兩個毫不動搖”,讓公有制經濟與非公有制經濟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相互公平競爭、發揮各自優勢,共同推動生產力發展和現代化建設,我國基本經濟制度必將在改革發展中展現更多生機活力。
相關人士建議,向民營資本開放產業上游,為民企發展注入更大活力。開放產業上游就是允許民營資本自由進入國有企業占據的能源資源領域。一是,不設置門檻或設置很低的門檻,二是,所有領域都要開放,三是,不搞試點。如果仍然按照“摸著石頭過河”的思維,產業上游向民營資本開放先搞試點,總結經驗教訓后再全面開放,會再次延誤時機。同時,政府要著手進行國有經濟布局調整,力促一部分國有資本從產業上游退出。
也有人建議,放寬私人資本從事私募股權投資的限制,引導更多資本進入實體經濟。“政府應引導更多家庭或個人資本關注并投資實體經濟。如何在城市凈現資產(現金資產)較高的家庭或個人與中小微高科技公司之間搭起投融資橋梁,是中國經濟運行著陸中化解風險的一篇大文章。允許實體企業尤其是中小微高科技公司向家庭或個人進行定向私募股權融資,既可以吸引更多資本進入實體經濟,又可以支持中小微高科技公司的技術創新。”
值得欣慰的是,民間資本遭遇的玻璃門、彈簧門狀況正逐步減少。在本輪經濟刺激計劃下,中央各部委對民間資本也持開放態度,鼓勵和引導民間資本投資健康發展而制訂的細則相繼出臺。如此,民間資本進一步進入各個行業的道路可謂已經鋪平。“新36條”實施細則的可操作性以及未來打破民資準入限制的實質進展,成為民營資本以及相關專家學者關注的焦點。
有關專家表示,壟斷格局不破,是廣大民間資本遲遲不進入實體經濟的關鍵因素。分析人士指出,“新36條”細則頒布之前面臨的問題是,政策缺乏細則、準入門檻過高、體質改革不到位、執行中有苛刻障礙。現在實施細則基本出臺完畢,應該盡快解決公平準入問題、可操作細則要陸續完善、降門檻的過程要盡量縮短,同時深化各領域改革,清理“附加條件”,讓在各個領域中各種所有制投資能夠公平享受各種待遇。
一些民企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在經濟下行的大背景下,這些細則的出臺非常及時,對政府來說,重要的是營造公平的競爭環境,而作為民企必須盡快提升自己的實力,這樣才能在政府引進門后繼續生存下去。他表示,盡管各部委出臺的細則仍有待進一步細化和完善,但民營企業的發展環境的確更為寬松,尤其值得關注的是金融行業對民資開放,民資進入銀行業,不但拓寬了民資的投資渠道,也拓寬了民營企業的融資渠道。
溫州中小企業協會會長周德文表示,要真正吸引民間投資,政策應持之以恒,不能朝令夕改。他建議相關部門應該制定出更細的有關民資投資配套制度以及優惠扶持政策、搭建一些投資平臺,如類似于投融資洽談會等信息平臺;并應推出一些好項目,讓民間資本能夠得到合理的投資回報,逐漸吸引民資進入更多的領域。
李佐軍認為,民間資本敢否接盤還尚未可知。“依賴社會投資目前較難。若繼續依賴政府投資來拉動,其副作用很大,還造成不公平。我們希望社會投資慢慢起來替代政府投資。但社會投資是用自己的錢投資,他們會很謹慎,他們要看未來投資的收益大不大、風險高不高。如果感覺到風險比較高、回報率不夠高,就不愿意投,寧愿選擇觀望和投機。”
【陸】
“聯盟”如何分工?
權衡各部門的利益,需要有頂層的制度設計。“需從國務院層面進行統籌協調,讓各部門內部自行協調肯定效果不太好。”李佐軍在談到各種政策工具的組合時指出,政策能否有效執行還取決于各部門(如央行、發改委、工信部、財政部)等部門的協作、聯動。
的確,無論是解決當務之急的“穩增長”舉措,還是“十二五”時期的“調結構”主線,抑或更宏大的經濟復蘇計劃,一定要設計一套好的政策體系。這個政策體系應該涉及貨幣政策、財稅政策、產業政策、投資政策、外匯政策等。
決策層在貨幣政策的使用上看似更加得心應手、游刃有余。前期,央行連續12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最近又連續降息,時間密集得超乎很多人預料,連續的逆回購又打開降準的窗口。對此,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經濟學與金融學教授許小年表示,關于貨幣政策,弗里德曼有一“繩子理論”,抽緊管用,放松沒用,推一根繩子并不能將力量傳導到實體經濟。經濟下行時,企業的資金需求跟著下降,市場上不缺錢,這時放松銀根,相當于下雨天滿街灑水。
著名財經評論員馬光遠也表示,“在一定程度上,通過降息和下調存款準備金等貨幣政策工具,對刺激經濟回升是有一定的作用的。”但他擔心的是,“由于物價的回落,管理層將不再擔心放松貨幣導致惡性通脹,因而將穩增長的希望更多地寄托在貨幣政策,而不是寄托在以減稅為核心的財政政策,以推動民間投資、加快收入分配、資源價格改革為核心的深層領域的改革政策,以加大結構調整和升級為核心的產業政策。”
相關人士認為,當前面對正在回落的經濟增長速度,要求放松貨幣政策而保經濟增長的呼聲越來越強,貨幣政策如何著力,仍是中國經濟“著陸”的調控難點。在經濟增長速度回落性與物價回落不確定性之間,貨幣政策應側重于控制通脹。更好地平衡保增長與控通脹之間的關系,雖然體現了貨幣政策使用的技術性與藝術性,但是,對控制通脹的要求應更堅定。
近日,溫總理在數次經濟形勢座談會上表示,當前要特別注意完善結構性減稅,擴大營業稅改增值稅試點范圍,減少流通環節稅收和費用,減輕小微企業稅負。關鍵在于拿出具體減稅規模和措施,抓緊落實。值得注意的是,溫總理并沒有提及貨幣政策。
因此,財稅政策被寄以更多希望。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院長楊瑞龍指出,比較有效的財政刺激計劃的主要體現是減稅,雖然現在效果還不太明顯。“未來減稅要強調的不是結構性減稅,因為結構性減稅常常在稅收部門的強力征管下導致結構性增稅,企業負擔反倒增加,所以我們應該強調整體性減稅,企業投資成本才會實質性減少,盈利空間增大,有助于實體經濟復蘇。”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而李佐軍也是持同樣的觀點。
楊瑞龍認為,目前財政還比較健康,可增加財政支出,改善社會保障體系、收入結構,更重要的是拉動消費。而相關人士也認為,財政政策應以“投資拉消費”方式間接促進消費增長:財政投資加大民生投資力度的同時,要引導更多社會資本進入民生投資領域。
值得欣慰的是,寧波市打響全國刺激經濟第一槍。寧波市首家出臺清費減稅26條新政,力推工業經濟健康發展,企業可獲40%稅收返回。寧波市本次推出的26條新政涉及清費減稅、擴大投資、調整結構、科技創新、要素保障、營造氛圍等6個方面。規定從今年起的4年內,小型微型企業超出國家規定應納稅的地方稅收貢獻,可部分或全部獎勵給企業用于轉型升級;高新技術企業按15%的優惠稅率征收企業所得稅。
在產業政策方面,決策層已經打出了系列組合拳。近幾年來,十大產業振興規劃、工業轉型升級規劃、戰略新興產業“十二五”發展規劃先后出臺。一方面,堅持不懈地推動傳統產業的升級轉型,另一方面,積極地推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生根落地。
在穩定投資與擴大消費需求方面,決策層也毫不懈怠。在歐債危機不斷發酵的背景下,過多奢望出口對經濟增長的貢獻顯然不現實,投資和需求被推到風口浪尖。在相關人士看來,目前我們賴以支撐經濟的手段比較有限,投資還是穩增長最大最有效的武器;且我們在短期內調動投資在體制上也有優勢,盡管可能會帶來一些后遺癥。
北京工商大學副校長謝志華告訴記者,“靠出口拉動經濟增長,不是一廂情愿的,但投資拉動的空間還有,我們要穩中求進,通過貨幣政策、財政政策、投資政策拉動經濟增長。盡管靠投資拉動經濟增長會產生效率低下、造成重復建設的發生。
同時,他認為要強調消費需求的重要性。“無論如何,我們最終都要轉到需求上來。因為高收入階層的消費很難再往上走了,因此,要讓低收入的地區、人群增加收入,這有賴于收入分配體制改革。但收入轉移的過程不可能立竿見影。對低收入者而言,給他點錢,他也不敢花,因為他對未來有預期,社保還沒有解決,所以這個過程有人說要5年或更長時間。”
韋森認為,中國現在面臨的問題并不是“過度投資”,而是大量“錯誤投資”和“不當投資”。投資更多體現為地方政府和國企擴張,以及一些民企在發改委產業政策鼓勵下,在尚不能盈利的產業盲目擴張。這與其他國家企業根據利潤預期而自行擴張有本質區別。
【柒】
改革緣何維艱?
以李佐軍為代表的主流經濟學家都認為,經濟走出危機必須有兩個重要前提:一是,出現重大的技術變革;二是,出現重大的制度變革。“這是走出危機的根本出路,但現在這兩個條件還沒有完全具備。”他說。而歐美國家危機后的復蘇路徑,就是最好的經驗證明。
李佐軍在微博上指出,“增長動力、結構轉型不到位對中國經濟增長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新的增長點形成、新興產業成長、新競爭優勢形成都難以實現,走出經濟低谷也就很難實現。增長動力、結構轉型的關鍵是制度變革和技術進步,其中制度變革又是重中之重。”
然而,重大的技術變革不能一蹴而就,而制度的變革已經走到要么自身革命,要么被革命的十字路口。向來屢試不爽的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中,出口已經歇菜,而投資也飽受詬病,只有靠消費支撐。消費實際上取決于內需,而擴大內需取決于深層次制度變革。
“到現在為止,內需還是拉不動,因為擴大內需必須要增加廣大百姓的消費,要解決就業、收入、社會保障和消費環境問題。其中收入問題依賴于收入分配體制改革,面臨既得利益格局調整的難題,因此這取決于一系列深層次的制度變革。”李佐軍說。
然而,改革談何容易。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會長高尚全指出,“改革的深入觸及了一些部門自身的利益,因此動力不足,阻力增大。需要特別警惕的是,那些掌握著權力資源的既得利益集團與極端落后的思想合流,打著維護國家利益、反對‘私有化的旗號,反對改革,以摸索‘中國特色為由來回折騰。當前改革主要任務是政府部門自身改革。”
改革緣何舉步維艱?李佐軍認為,三十多年來,我國之所以保持經濟持續高速增長,原因就在于體制改革釋放了巨大的生產率。隨著我國發展到新階段,面臨一系列新挑戰,出路在于深化改革。但改革面臨兩大障礙:一是既得利益障礙,既得利益集團希望維持現有的過渡型體制;二是觀念障礙,各種反改革的思潮開始甚囂塵上。“三十多年的改革每一次重大突破都源于思想解放。按理說,現在的觀念應較改革前期更好,但由于不平衡改革本身產生的新問題,使得很多人對改革產生了質疑。特別是‘郎顧之爭以來,很多人將貧富差距拉大等歸結為市場化改革,于是新的觀念障礙出現了。”
“過往經驗顯示,在經濟增速下滑之際,地方政府往往投資沖動更強,改革動力偏弱。”胡舒立撰文指出,“離開政府主導的審批式投資,穩增長的治本之策在于改革。穩增長未必一定要追求GDP達到某個具體數字。在加大預調微調力度的同時,更應加大推進改革的力度,在一些重要領域做些實事,以激活企業的內生活力,讓企業在更寬松的市場環境中敢投資、愿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