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跨學科科研組織:起源、類型及運行策略

摘要： 跨學科與學科相對，跨學科研究伴隨著科學發展經歷了一個從純粹的學術活動到有計劃的制度設計過程。跨學科科研組織可以分為獨立建制型、利益分享型和獨立預算型。大學跨學科科研組織面臨著資源問題、評價問題、管理問題，需要通過以下途徑來解決：在跨學科組織外部營造一種開放、寬容的文化氛圍；跨學科項目的確立一定要慎重；要在跨學科組織內部培育信任、交流和共享機制。

關鍵詞： 學科；跨學科；科研組織；運行策略

中圖分類號： G649.21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3-8381(2012)03-0045-05一、 大學跨學科科研組織的起源

顧名思義，“跨學科”與“學科”相對，跨學科研究活動與學科的發生發展活動相伴而生、緊密相隨。在古代，由于生產力水平和知識觀念的限制，科學處于朦朧的綜合時期，知識分子是集哲學家、美學家、科學家等多種角色于一身的通才，古代教育也無所謂學科概念。17世紀近代科學革命的發生使科學成為現代世界知識的主要模式，其分析式思維使人類的知識領域日漸專業化，并在19世紀進入學院，挑戰學院教育中的古典傳統，這樣，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相繼分離并在大學組織內部制度化。進入20世紀以后，在學科制度化的影響下，各學科的學者將專業化作為自身學科成熟的一個標志，而放棄了試圖綜合所有知識的努力，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如同一兩個世紀以前的科學家所明確希望的，希望了解所有的科學，所以現代的科學家逐漸放棄一個大的、包羅萬象的綜合的希望，而是誠實地在特定的專業領域工作”\\[2\\]196。

面對知識的學科化和碎片化，一些學者在20世紀初就進行了反思，并試圖糾正。如1904年圣·路易斯的世界博覽會召開藝術和科學國際代表大會時，大學的組織者希望取消代表不同學科的多個會議，希望所有領域的學者“帶著為人類知識統一而一起工作的明確目的來聚會，在這一目的下，帶來專業分化時代被過多忽視的真理統一的世界意識”，希望將最近的學術發展并入新的綜合框架。但這一計劃遭到許多人的反對\\[2\\]194。又如，1926年美國成立社會科學理事會，其發起人稱理事會是幾個學科的集合，要努力促進不止一個學科的研究。可見，理事會的目的就是針對知識專業化造成各學科日益隔絕的情況，促進知識融合的進程。然而，在學科制度化潮流中，僅僅依靠學者呼吁跨學科的自然生長，其成效比較有限。

跨學科研究在實踐中真正得以大力推進，根源于二戰期間的軍事科研活動（其中主要是制造原子彈的“曼哈頓工程”）以及二戰后社會問題、軍備競賽等這些強大的外部需求，因為單一學科無法解決這些問題，必須倚賴跨學科的努力。在學科框架下，為了回應政府與社會的需求，大學將跨學科研究從一種基于個人科研興趣的私人研究小組，轉變為大學主動的組織建構和制度設計，正如洛斯特姆·洛伊(Rustum Roy)指出：“社會認為存在環境問題，五年后大學中就出現了環境研究所，對于水問題（大學中）就有了水資源研究所，對于材料問題（大學中）就有了材料研究實驗室，對于交通問題（大學中）就有了交通研究所?！盶\[3\\]因此，二戰以后，美國大學對以學系為基礎的大學結構進行調整和補充，建立了大量跨學科研究的研究所、研究中心、實驗室和研究團隊，甚至在一些大學中形成了一個比較系統化的跨學科研究組織體系，被稱為 ORU（“組織化的研究部門”，Organized Research Unit）。

當前，跨學科成為各國政府的戰略目標，2004年美國國家科學院發表《促進跨學科研究》報告，將跨學科研究提升到國家戰略的高度。該報告開篇寫道：跨學科研究是人類進行的最具成效、最鼓舞人心的一種探索活動，它能提供一種產生新知識的對話和聯系形式。作為發現和教育的一種模式，它對可持續的環境、更健康富裕的生活、激發年輕人產生靈感的新發現和技術以及更深刻理解我們所處的時空做出了貢獻，而且有望做出更多的貢獻\\[4\\]。

由此可以預見，跨學科研究活動在大學中將更加頻繁，跨學科組織也將更加普遍。同樣，根據跨學科研究活動的歷史進程，即跨學科研究從一種學術活動發展到一種制度設計，我們發現跨學科組織的建立是大學對外部需求的一種被動回應，因為跨學科研究的開展、跨學科組織的建立主要不是基于知識本身演化的邏輯，而是基于不可抗拒的回應外部需求的邏輯，可以說跨學科組織的建立是一種制度干預。這種干預對大學影響很大，科爾（Kerr）和艾茲柯維茲（Etzkowitz）甚至認為：“這是高等教育界的第二次革命，它從根本上改變了大學的經費結構、學術研究的性質以及研究組織”\\[5\\]38。

二、 大學跨學科科研組織的

類型及運行策略

當前，發達國家的絕大多數大學都建立了大量的跨學科研究機構，并被各國研究型大學普遍地視為其組織目標或戰略。根據與現有院系的關系，跨學科科研組織可以分為獨立建制型、利益分享型和獨立預算型，如表1所示\\[6\\]：

類型特征案例

獨立建制型在大學內單獨建制成學院，是交叉學科獲得學科建制的邏輯結果；“消極回避”與院系競爭師資、資金；教授沒有雙聘于該大學的其他院系。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納米科學與工程學院（世界上第一個在大學內單獨建制、開展納米科技跨學科研究的學院）。

利益分享型學校、院系根據一定比例分享跨學科組織獲得的“間接成本補償”；若申請人或申請團隊來自一個院系，即使研究工作是在研究所內開展，“間接成本補償”也劃歸到院系；若申請團隊的多位教師來自多個院系，那么“間接成本補償”劃歸到研究所。伊利諾伊大學貝克曼研究所。

獨立預算型校級跨學科研究所；學校集中資源搭建整合校內科研平臺，完全資助跨學科研究所；不要求研究所爭取外部的研究撥款；教師同時受聘于數個學系，教師所獲得的校外科研項目由院系進行管理，跨學科研究所不分享“間接成本補償”，目的是為了避免跨學科研究所與院系之間的競爭。賓夕法尼亞大學的跨學科研究所；大多數高校采用這種形式。

除獨立建制的跨學科組織（學院一級）外，跨學科組織均為矩陣結構，根據其組織架構是否為實體形態，跨學科組織可以分為實體和虛體兩大類型。在跨學科組織有效運行的探索實踐中，人們越來越認識到跨學科研究得以順利開展，不僅僅是個資源問題，它更是個組織問題，即如何化解院系和跨學科組織間的沖突，以有效促進來自不同學科的教師能夠開展合作研究。因此，雖然上述不同類型的跨學科組織由于研究性質和目標的復雜性，它們在組織結構、組織權力和成員角色等方面各具特色，但在運行機制上也存在著共性，即以不與現有院系爭奪資源為根本原則，通過采取物質激勵（種子基金）、組織重建（創建跨學科中心）等增量式的策略來為跨學科組織提供發展環境。以美國研究型大學為例，它們培育跨學科研究所采取的組織策略有如下幾點\\[7\\]：

1.設立跨學科發展項目。美國大學普遍實行的一個戰略是，確定跨學科優先發展項目，并積極為其引導資源。比如，加州伯克利大學在2001年實施“新理念創新項目”。學校行政部門向院系發布通知，征求運作新型研究項目的理念，結果收到120份預提案。審查委員會將最具有發展前景的建議歸集為10個跨學科領域，并進一步融合成更加深入和綜合的“主題”，在接下來的1年中，學校要求就這些主題，制定出詳細的項目方案。經過6個月內部和外部的復核以及委員會的商討，有4個領域被選中而列入跨學科規劃，并為這4個領域分派了21名同等待遇的全時制專業教師。根據學校戰略性規劃關于主題領域的大綱以及提案的評估結果，項目的組長協調部門還組織了10次會議，爭取學院的投入。

2. 財政支持：設立種子基金項目。美國很多研究型大學設立正式的投資項目以支持跨院系科研協作，這主要是種子基金項目。它是一種競爭性資源，其目的是通過資助一些啟動資金，以使它在不久的將來能在一定程度上實現自我維持，并自我發展成一個更大更持久的組織。如俄亥俄州立大學設置了“重大跨學科基金發展項目”，資金高達25萬美金，其任務是為爭取國家科學基金會和國家衛生研究院的贈款，提交能完成該項目要求的方案。方案需要在兩年之內提交，否則就要退還資金。當然，也有較小的項目，如華盛頓州立大學研究辦公室的一項名為“創新合作”的項目，提供小額資金（最高額度為5 000美元），由學院和系科競爭，幫助不同學科教員建立起新型的協作研究。

3. 行政支持：成立專門機構。由于跨學科研究活動的管理會打破學校傳統部門的界限，因此，很多情況下需要從校級層面上進行組織。否則，跨學科單位就如同“孤兒”一樣，被排除在學校的運行規則之外。校級行政辦公室和專員，相對于各中心和研究院，具有更大的決策權，因此美國很多高校采用了這種管理方式。杜克大學在1998年成立了跨學科研究副教務長辦公室，在促進跨學科研究中起著核心作用。副教務長身兼數職：負責實施種子基金方案，監督跨學科研究中心和機構的成立和評估，并通過網絡向教師和學生輸送本校的跨學科資源和信息。副教務長辦公室還致力于改善跨學科機構的管理，他們組織跨學科管理工作小組，由研究中心的專員組成。這些組員定期會面，互相交流學習。

4. 政策支持：實行新的聘任和晉升制度。美國國家科學總院2005年發布的《促進跨學科研究》指出，教師聘任與晉升問題是跨學科研究的最大障礙。因此，要促進跨學科研究可持續發展，大學需要采取策略改變當前的教師聘任和晉升制度，特別是對于未獲得終身教職的教師來說，崗位晉升是最大的激勵。為此，一些美國高校否決了原來的傳統做法，實施新的教師聘任和評價體系，以有利于教師從事跨學科研究。如南加州大學2008年規定，各個學術部門在開展崗位聘任和晉升的評審工作時，如果申請教師有從事跨學科學術活動的，那么該部門的負責人必須邀請其他院系的專家加入評審委員會。同時，考慮到跨學科研究比起單學科研究需要更長的“創業時間”，該校還允許從事跨學科研究的教師申請延長獲得終身教職之前的試用期\\[6\\]。

三、 大學跨學科科研組織的困境及出路

跨學科研究雖然為政府、高校和企業所稱道，并且其支持者認為學術機構保持與學科專業化相聯系的傳統組織形式和工作模式，將冒破壞科學進步和減少科學對社會的貢獻之風險\\[8\\]，但跨學科研究實踐并不如其支持者所言的那樣一片坦途，在實踐中跨學科組織遭遇重重的阻力，與跨學科理論的經典論述存在較大的落差。從國外最近的研究看，“事實上，大學已經傾向于把跨學科研究當成一種趨勢而非真正的轉變。因此，開展跨學科研究的努力是零碎的、沒有條理的、追趕時尚的，而非接近他們全面、徹底的改革”\\[9\\]。跨學科組織遭遇的制度困境主要表現在如下3個方面：

1. 資源問題。以學科分化為基礎的管理體制決定了大學經費的配置是以學科為依據，這種分權的經費分配模式使資金往往流向作為運行單位的學院、學系，在有限資源狀況下，這導致了校一級管理層沒有多少財政資源去啟動與維持跨學科研究項目，而學系在沒有看到直接收益的狀況下也不愿意將資源投入到這些研究活動之中。因此，在這種模式下，學院、學系等學科組織控制了大量的經費資源，跨學科研究就存在著學科組織之間資源沖突與協調的困境\\[5\\]153。

2. 評價問題。哈佛大學的韋羅尼卡·博伊科斯·曼希拉(Veronica Boix Mansilla)等人通過兩年時間對跨學科研究組織進行考察，并訪談了60位研究者后指出，對跨學科研究進行評價存在三方面的困難，即學科本身帶著不同的標準參與到跨學科研究之中；缺乏對跨學科研究性質以及評價的清晰理解；在高度創新性的研究領域，形成一個合法性的標準本身就是一個探尋的過程。因此，當前情境下基于學科分化下的同行評議對跨學科組織及其中的個人、研究成果進行判斷，帶有很大的局限性，同行評議中的學科封閉性不利于對跨學科研究作出客觀的評價\\[5\\]171。

3. 管理問題。管理問題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跨學科科研組織與傳統院系之間的沖突協調問題。二是跨學科科研組織內部不同成員中組織目標、組織文化的協調問題。就前者而言，如前所述，跨學科科研組織的建立是基于外部的需求邏輯，它是一種矩陣結構，要求具有靈活性和民主性，而院系的建立是基于知識分化的學科邏輯，它是一種科層官僚結構，因此跨學科科研組織與院系之間不僅存在沖突，而且這種沖突具有“先天性”。就后者而言，來自不同院系、不同學科背景的成員進入跨學科科研組織，一方面個體自身存在著兩個組織間角色調適的問題，另一方面個體之間的信任、交流、溝通以至形成共同的組織目標、組織文化等也存在著困難。

綜上所述，跨學科科研組織所遇到的諸多困難都與學科壁壘有關，因此，很多跨學科倡導者認為跨學科與學科、跨學科組織與院系組織是相對立的，要順利推進跨學科研究，必須要破除學科壁壘的障礙。

固然，將跨學科與學科、跨學科組織與院系組織對立起來，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因為如前所述，跨學科科研組織與基于學科所建立的院系組織之間所存在的沖突是“先天性”的。但它們之間的這種沖突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因為首先從理論上講，學科的分化產生新的知識領域，新的知識領域之間的交融產生新的學科，因此，學科與跨學科永遠是相伴而生、相互交織、彼此轉化的，學科“壁壘”在某些情況下是推進跨學科的障礙，而從科學常規發展的累積角度來看，它又是科學進化必需的發展階段。其次從國外較成功的和失敗的跨學科科研組織案例正反兩個方面提取經驗，可以發現跨學科組織要在學科制度下得以生存，還需要做好如下幾點：

第一，在跨學科組織外部營造一種開放、寬容的文化氛圍?？鐚W科組織的研究目標、運行機制、考核評價等與大學里的傳統科研、傳統系科和傳統院系的組織使命有著根本的不同，因此，從制度理論看，跨學科組織在以系科結構為軸心的傳統大學制度的框架里生存，在深層次上面臨的是一種身價是否合法的危機，為此，除了對跨學科組織進行財政、行政等諸方面的支持外，還必須在全校范圍內提倡和真正形成開放、交叉和合作的文化氛圍，為跨學科組織的生存提供一種寬松的文化環境。

第二，跨學科項目的確立一定要慎重。國內外成功的跨學科研究表明：學科間的交叉并非易事，因為“當研究者們要在一些傳統規則上做出靈活處理時，他們往往要反復研究這些學科的知識遷移性，把兩個不同學科的概念進行重組”。而要實現遷移，唯一可行的可能是“花更多的時間去交流和溝通，在對話中去理解別的學科的概念和規范”。

從國內外跨學科機構、計劃、項目等失敗的案例來看，對跨學科研究難度的認識不足以及大學內外部環境導致的越來越功利化趨勢是諸多跨學科研究失敗的重要原因\\[9\\]。顯然，跨學科項目難度很高，所以跨學科項目的確立一定要慎重論證，一旦立項，就要給予充足的時間、資源和耐心。

第三，要在跨學科組織內部培育信任、交流和共享機制?？鐚W科研究是為了解決一個復雜問題而將不同學科、不同目標、不同習慣的人聚集在一起，如果相互合作連最起碼的信任機制都無法建立，那么合作簡直就是一句空話。要讓受不同學科訓練出來的研究者突破原有的學科思維，理解和接受其他的學科概念和學科范式，必須通過頻繁的交流和溝通才能實現。而這些信任、交流和共享機制的建設問題實際是跨學科組織的內部管理問題，或者說是內部生長機制需要研究的議題，包括項目負責人的選擇確定，組織性質、愿景、目標、任務、人員的確定，科學合理的激勵和約束機制的建議等。

參考文獻

［1］耿益群.美國研究型大學跨學科研究中心與大學創新力的發展——基于制度創新視角的分析\\[J\\].比較教育研究，2008(9)：24-28.

［2］黃宇紅.知識演化進程中的美國大學\\[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3］Jesoph J. Kochelman. Interdisciplinarity and Higher Education\\[M\\].University Park:The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79：165.

［4］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Facilitating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M\\].Washington，D.C: The National Academy Press，2005：1.

［5］周朝成.當代大學中的跨學科研究——學科文化與組織的視閾\\[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高等教育研究所，2008.

［6］劉凡豐，項偉央，李文靜.美國研究型大學促進跨學科研究的組織策略\\[J\\].中國高等教育，2010(2)：61-62.

［7］陳思宇，常永才.大學如何規劃跨學科研究:美國高校新近經驗\\[J\\].三峽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9(1)：88-91.

［8］Creso M Sá. “Interdisciplinary Strategies” in U.S. research universities\\[J\\]. High Educ，2008(55):537-552.

［9］胡志剛.跨學科的辯證視野\\[J\\].學位與研究生教育，2008(1)：21-26.

（責任編輯 朱漪云）

The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Organization of a University:

Its Origin， Types and Operating Strategies

CHEN Yaling

(Institute of Higher Education， Nanj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anjing 210094， China)

Abstract: The interdisciplinary field and the discipline are opposite to each other. With the advance of science，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has developed from a purely academic activity to a planned process of institutional design.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organizations fall into three types: the independent organizational unit， the interestsharing unit and the independent budgeting unit. The problems which the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organization is confronted with in resources， evaluation and management should be solved by creating an open and tolerant cultural atmosphere outside it， devising interdisciplinary projects with extreme caution and creating an internal mechanism to promote mutual trust， communication and sharing.

Key words: discipline;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organization; operating strate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