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聰李敏
(山東建筑大學 法政學院,山東濟南 250101)
論我國違法行為社區矯正制度體系的構建
馬聰李敏
(山東建筑大學 法政學院,山東濟南 250101)
我國的勞動教養制度是介于刑事處罰與治安管理處罰之間的行政處罰措施,其正當性與合法性受到強烈質疑。作為取代勞動教養制度的違法行為教育矯治已被列入立法計劃。社區矯正成為違法行為教育矯治的重要執行方式具有應然選擇性與現實可能性。我國應在社會主義法治理念指導下構建違法行為矯治的社區矯正制度。
違法行為矯治;勞動教養;社區矯正
社區矯正是與監禁矯正相對的刑罰執行方式,是指對犯罪性質比較輕微和社會危害性較小的罪犯在社區中執行刑罰,包括對刑事犯罪當事人的監管、有針對性的教育和改造以及對他們的服務。①劉強:《各國(地區)社區矯正法規選編及評價》,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頁。在西方,社區矯正含義較為廣泛,除了將刑罰執行場所從監獄轉到社區外,還包括宣告的非監禁刑的社區執行、審判之前不進行刑罰處罰的社區處遇措施等。因為我國與西方在刑事犯罪行為與一般違法行為的界限上存在重大差異,刑事立法“既定性又定量”,因此在處罰一元制的西方適用社區矯正的“處刑較輕”的犯罪行為,在處罰二元制的中國,實質上多數屬于應予以治安行政處罰的行政違法行為。2003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下發了《關于開展社區矯正工作的通知》(以下簡稱《試點通知》),將北京、上海、天津、江蘇、浙江和山東作為首批試點省(市),開始社區矯正試點工作。2009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下發了《關于在全國試行社區矯正工作的意見》,在全國全面試行社區矯正。目前的社區矯正僅將刑法規定的由公安機關執行的緩刑、假釋、管制、監外執行、剝奪政治權利五項作為適用對象,作為行政處罰方式之一的勞動教養在法律層面并未被納入社區矯正的范疇。
第一,違法行為矯正與行刑執行方式趨同勢必造成實質的不公平。勞動教養制度作為違法行為控制模式之一,其規制的對象范圍非常廣泛。目前,關于勞動教養制度的存廢以及能否將勞動教養制度納入到刑法或行政法體系之中仍是各界關注的焦點問題。筆者認為,將這一部分案件納入到刑法體系中,一是涉及犯罪體系的重建,二是涉及民眾觀念的變革,難度很大。因此,對于那些界于普通行政違法和犯罪之間的特殊違法行為,應當構建適當的制度體系,統一予以吸納和處置。因此,盡快制定《違法行為矯治法》是大勢所趨,而將勞動教養改革為違法行為矯治是其中的重要一環。
目前,中國實行行政處罰與刑事處罰兩元制的處罰機制。以盜竊為例,在北京市的司法實踐中,按照盜竊金額的不同將盜竊案件區分為三種性質的案件:一是普通的治安行政違法案件;二是違法行為嚴重但尚不夠刑罰處罰的違法案件;三是違法行為嚴重到構成犯罪的刑事案件。假設甲盜竊800元,按照北京市處理盜竊案件的標準,行為人盜竊數額處于300元以上1000元以下,公安機關可以以勞動教養的方式進行處罰,而最終的處罰可能是1年至3年的勞動教養。②參見陳瑞華:《問題與主義之間——刑事訴訟基本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89頁。假如行為人違法行為更加嚴重,比如盜竊數額在1000元以上,達到構成犯罪的程度,案件起訴到法院,法院判處的刑罰很可能是輕微的罰金、拘役或者短期自由刑,被告人實際上被剝奪人身自由的時間可能不到兩年。而被勞動教養者雖沒被認為罪犯,但實際上被剝奪了1年到3年的人身自由。勞動教養違法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明顯小于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但由于其執行方式多采取單一封閉式的處遇模式,很可能會導致勞教人員接受的處罰比犯罪人接受的處罰更加嚴厲,從而造成實質上的不公平。根據我國目前推行的社區矯正制度,接受矯正人員的生活處遇進一步寬松,如果不對勞動教養處遇模式加以變革,將造成“與其違法不如犯罪”的相反的效果。
第二,社區矯正有助于我國違法行為矯治應然目的的實現。美國學者諾內特·塞樂茲克將刑事法律區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壓制型法律,它是專制社會中壓制性權力的工具,以肉刑為其實現的中介;二是自治型法律,它是能夠控制壓制并維護自身完整性的法律,以心理壓制為其特征,具有強制性;三是回應型法律,它回應各種社會需要和愿望,是法治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在保護民主、自由的同時維持刑罰。①參見諾內特·塞爾茲尼克:《轉變中的法律與社會》,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8頁。違法行為矯治執行方式的選擇取決于矯治本身所追求的目標價值,通過違法行為矯治所要達到的目的不在于懲罰而是在于教育、挽救、感化,使被矯治人回歸社會。但在我國的勞動教養執行中,對勞教人員多采取封閉式處遇模式,勞教人員往往被貼上“圈外人”的標簽。根據犯罪學中的“標簽理論”,與外界隔離的處遇模式往往會在被執行者心靈上留下恥辱的印記,使其自我形象與角色發生轉變,產生“心理降格”以順應社會對其的評價,使“違規行為”演變成難以改變的生活方式,這往往給其本人、家庭帶來沉重的心理壓力,也使勞教人員難以回歸社會。龍勃羅梭在《犯罪人論》中指出:“獲得自由是一種夢想,服刑人員總是為此而思慮。如果他們看到有一條比逃跑更保險和更可及的陽關大道,他們會立即奔向那里;他們做好事僅僅是為了獲得自由,但他們畢竟是在做好事。不斷重復的運動會變成第二種本性,它可能使人養成習慣?!雹冢垡猓萸兴_雷·龍勃羅梭:《犯罪人論》,黃風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年版,第52頁。社區矯正中的溝通、疏導方式使被矯正人與社區之間建立起穩固的社會聯系,有助于被矯正人回歸社會,有助于被矯正人的家庭和諧,有助于被矯正人獲得社區居民的接受與諒解,有助于社會秩序的穩定。因此,社區矯正是一般違法行為矯治的最理想的方式。
第三,社區矯正可以緩解我國勞動教養的執行困境。根據2002年《公安機關辦理勞動教養案件規定》第11條、第54條的規定,勞動教養執行多采取所內執行方式,對所外執行規定了嚴格的限制條件。在司法實踐中,隨著勞動教養的性質由改善性措施發展為懲罰性措施,加之安全與經濟壓力的增大,傳統勞動教養處遇模式逐漸與行刑趨同,管理以封閉、強制方式為主,教育以灌輸為主,生產勞動主要追求經濟利益,勞教人員處于教育改造的客體地位,教育者與被教育者間缺乏互動,教育、挽救、感化目的在傳統的勞動教養執行方式中難以得到實現,而巨大的經濟壓力也是促使勞動教養執行方式變革的動因。隨著我國法治發展水平的提高,勞動教養執行的內容日趨復雜,執行成本不斷攀升。從國外社區矯正的效果看,其可以有效緩解監獄行刑壓力,減少國家行刑成本。加拿大矯正局的資料顯示,犯罪人關在監獄服刑,每人每年需耗資6萬加元(折人民幣30多萬元),將其假釋出去放在社區矯正,每人每年只需耗資1.3加元(折合人民幣6萬多元)。換言之,加拿大聯邦矯正局每年拿出總支出11%的經費,用于社區矯正項目,就監督矯治了41%的假釋犯人。而在獄內關押矯治59%的犯罪人所需的經費,卻占了全國矯正經費的89%。因此,勞動教養執行中的社區矯正在實現勞動教養目的的同時,還可節約司法資源。
第一,我國社區矯正試點與勞動教養執行方式改革取得積極效果。我國實行社區矯正試點工作以來,取得了明顯的社會效果與法律效果。截至2009年9月,全國共有27個省(區、市)208個地(市、州)1309個縣(區、市)14202個鄉鎮(街道)開展了社區矯正試點工作,累計接收社區服刑人員35.8萬人,解除矯正17.1萬人,現有社區服刑人員18.7萬人。③張亮:《刑法及刑訴法修正案草案建議稿社區矯正執行辦法草案稿均已起草》,《法制日報》2010年2月28日第1版。各地涌現出多種各具特色的社區矯正模式,如上海市探索構建社區矯正三大支持系統,黑龍江省建立“六化”模式形成社會參與格局,杭州市將社區矯正工作向前延伸至法庭,向下延伸至社區和村,向后延伸至安置幫教工作,實現工作的無縫對接。與此同時,支持與理解社區矯正工作的社會氛圍也正逐步形成,脫管、漏管現象大大減少,有效提高了罪犯教育改造質量,促進了社會和諧穩定。全國各地勞教機關都廣泛開展了封閉式、半開放式、開放式三級管理模式改革活動。其中開放式管理是指對勞教人員實施所內與所外相結合的管理。實行開放式管理的勞教人員,除享有半開放式管理的處遇待遇外,可以在規定的期限內,出所試工、試農、試學、準假回家、聯系解教后的就業等。勞教所應當嚴格控制開放式管理的勞教人員人數,對開放式管理的勞教人員應當加強跟蹤考核、管理。開放式管理與社區矯正的內涵基本一致。
第二,我國社區功能的逐步增強成為社區矯正制度發展的支撐。充分利用社會資源、社區力量廣泛參與是社區矯正的重要特征。社區矯正離不開社區。德國社會學家斐迪南·騰尼斯認為,社區實質上是“具有共同價值取向的同質人口組成的關系密切、出入相友、守望相助、富有人情味的社會關系和社會利益共同體”??梢?,社區不僅僅是個地域上的概念,而是有其深厚的精神底蘊和情感因素。我國社區建設起步較晚,且受長期以來政府主導下形成的行政社會的壓抑,市民社會極不發育,民眾參與社會管理的能力與途徑不足。當前,社區建設仍是在政府自上而下的推動下進行,某種程度上只是一種地域上的社區,即有社區之名而無社區之實。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發展和日益完善,“全能型政府”向“有限政府”轉型與“單位制”的逐步解體,政府迫切需要尋求新的管理模式以實現社會穩定,而民眾則由單位人轉變成社會人,城市社區的發展能滿足各方的利益訴求。目前,我國社區在政府自覺自上而下與民間自發自下而上兩種力量的推動下,其社會服務與管理的功能都在不斷增強,這為社區矯正的開展提供了基本的條件和基礎。
目前,我國社區矯正試點與勞動教養執行方式改革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社區矯正作為違法行為矯正方式尚缺乏法律依據,實踐中的許多改革措施雖具合理性,卻往往與原有的法律制度相沖突。著名法學家陳忠林教授指出,勞動教養這個“法律依據先天不足、運行機制有悖法治基本要求的制度必須進行徹底改革”。筆者認為,應盡快通過《違法行為教育矯治法》,對違法行為的社區矯正制度,包括執行機構、人員、方式、程序等予以明確規定。
(一)違法行為社區矯正的路徑模式選擇
國外社區矯正的發展大致經歷了三個時期:18世紀到20世紀初政府、社區兩方主導模式時期,20世紀初政府、社區及非政府組織三方主導模式時期,再到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整合發展模式時期。我國如將社區矯正作為違法行為矯治的重要方式,應采取何種模式呢?2003年《試點通知》對社區矯正的界定是:“與監禁矯正相對的行刑方式,是指將符合社區矯正條件的罪犯置于社區內,由專門的國家機關在相關社會團體和民間組織以及社會志愿者的協助下,在判決、裁定或決定確定的期限內,矯正其犯罪心理和行為惡習,并促進其順利回歸社會的非監禁刑罰執行活動。”2009年10月《關于在全國試行社區矯正工作的意見》中,將社區矯正工作領導體制和工作機制規定為:黨委、政府統一領導,司法行政部門牽頭組織,相關部門協調配合,司法所具體實施,社會力量廣泛參與。從文件制作者的本意上看,我國社區矯正主體是以國家專門機關為主導,社會團體、民間組織、社會志愿者各種力量參與。因此,在社區矯正模式選擇上,我國仍是以國家機關為主導的行刑空間轉換模式。以國家機關為主導往往是早期社區矯正所采取的方式,此種模式更多地是將維護社會秩序與保持政治穩定作為追求目標,范圍上主要局限于地理界限,依賴單一地區的矯正機構與工作者,其缺點是國家權力過度深入并干預社區治理,社區矯正僅成為國家執行場所的轉換,忽視了社區的自我治理與協調能力。
社區自治主導模式以恢復性司法為基礎理念。1971年,犯罪心理學家米米·西爾博特創建了美國舊金山迪蘭西街矯正中心。中心沒有政府投資,沒有政府官員參與管理,采取完全非政府組織自治的模式,但取得了巨大成功。迪蘭西街矯正中心自治模式的宗旨是為被假釋的重罪犯罪人、吸毒者和無家可歸者提供一個能夠接受系統教育的生活環境,教授他們學習勞動技能。中心開設的所有公司,既是產業實體,又是培訓學校。收入用來維持整個矯正中心的運轉,提高學員的職業技能、文化水準和生活紀律素養。此外,自治模式下的矯正制度具有嚴格的規則。首先,所有來迪蘭西街矯正中心矯正的犯罪人,必須有法官的判決、犯罪人同意、矯正中心愿意接受和矯正對象不能是精神病患者,四項條件缺一不可。其次,用嚴格的規則約束矯正對象的行為。所有在迪蘭西街矯正中心矯正的人必須遵守以下規則:不得使用暴力、不得威脅他人、不得使用毒品和不得酗酒。再次,矯正對象有一定自由,但必須自我拘束。迪蘭西街矯正中心所有矯正對象的宿舍,每個矯正對象都可以出入,但如果有哪一個矯正對象從這里逃走,那么,他就永遠不能再回到這里了,等待他的將是監禁生涯。①顏九紅:《美國社區矯正的成功典范——迪蘭西街矯正中心》,《北京政法職業學院學報》2005年第2期。我國應積極探索符合我國國情的違法行為社區矯正運行模式,由現在的國家主導模式逐步向社區自治主導的模式轉變。
(二)違法行為社區矯正的方式
1.違法行為社區矯正的執行機構
目前,我國承擔社區矯正試點的機構是司法局。違法行為社區矯正的執行機構又應如何設置呢?按照正常邏輯應當是司法部勞動教養管理局,因為,據統計,目前全國司法行政系統的勞動教養管理執行場所有310多個;勞動教養干警10萬多人。勞教所作為勞動教養執行機構,在資源、經驗、人員等方面具備諸多優勢,理應成為違法行為社區矯正的主體。由司法局矯正“犯罪者”,由勞動教養管理局矯正“違法者”,兩者適用對象沒有沖突,但宗旨、方法以及社會資源都相同或相似,這樣的機構重疊似乎并不可取。筆者認為,法律應明確設置統一的社區矯正執行機構,建議可以在勞動教養管理局基礎上,設置統一的社區矯正執行機構,在機構內部再針對適用對象的不同進行分工。
2.違法行為社區矯正中的社會力量參與
行刑社會化是當今世界行刑制度的發展趨勢。我國違法行為社區矯正應注重社會力量的作用,爭取社會力量的廣泛參與。社區矯正人員除包括承擔執法職能的矯正官外,也應包括屬于社會人力資源范疇的司法社工、社區矯正志愿者等。因為被矯正對象個體差異較大,在矯正中會遇到多方面的困難,需要多方面的幫助,而社會力量具有多樣性,融合了具有多種專業技能,具備心理學、法學、教育學等多種知識背景的專業人才與熱心社區矯正工作的社區居民,能夠有效滿足多方面的需求,此外,社會人力資源不具有“官方”身份,更能夠與被矯正者進行良好的溝通,從而達到社區矯正的目標。
3.違法行為社區矯正的執行方式
目前,我國的社區矯正與勞動教養執行方式改革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在一些地區,社區矯正仍僅流于形式,只是通過考勤表、定期匯報、道德宣傳等方式進行。違法行為社區矯正執行方式是矯正中至關重要的環節,因此,應注重個案矯正,針對不同矯治對象的不同特點,設計不同的執行方案。美國社區矯正體系包含有日報告中心、家中監禁、電子監控、中途住所、震驚的監禁、罰款、社區服務、賠償等多種方式,針對不同層次的危險人員適用不同的措施。我國目前的法律、法規中對勞動教養適用對象的規定廣泛而混亂,主要有輕微犯罪行為人員,吸毒、賣淫、嫖娼人員,常習性違法人員等基本類型。對尚未出臺的《違法行為教育矯治法》中違法行為矯治對象的規定,各界雖存較大爭議,但違法行為矯治對象的多元化、復雜化卻是可以肯定的,且矯治對象本身在性格特征、家庭狀況、生活環境、違法經歷上也各有差異,因此,違法行為社區矯正應將矯正措施細化,針對矯治對象實際情況分類進行矯正。違法行為社區矯正的最終目標是使被矯正者順利回歸社會,因此在加強對矯正對象教育、矯正其不良行為與心理的同時,也應為其解決現實困難,通過讓被矯治人員在其所生活的社區參加公益勞動,使其獲得社區的諒解與接受,通過與矯正對象思想的溝通、交流,勞動技能的培養,增強其自強、自立的信心,解決其回歸社會后的生存問題,消除其與親人、社會間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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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2]02-0119-04
2011-11-25
馬 聰,山東建筑大學法政學院講師、博士,研究方向:刑法、刑事訴訟法。李 敏,山東建筑大學法政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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