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慶亞
(重慶郵電大學 法學院,重慶 400065)
論證據與證明根據的關系
蘭慶亞
(重慶郵電大學 法學院,重慶 400065)
證據是證明案件事實的根據。但是,能夠證明案件事實的根據并非都是證據。證明根據是證據的屬概念,它包容了證據。證據只能是承載了待證事實留下的事實信息的物質載體。區分證據和證明根據,明確兩者之間應有的區別,有利于厘清諸如證據概念等若干證據法學的基礎理念,有利于司法實踐關于證據的正確運用,有助于推動證據法學基礎理論的研究。
事實信息;證據;證明根據
證據的概念,歷來是證據立法與理論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在立法上,除前蘇聯等少數國家以成文法形式規定證據概念外,大部分國家主要以判例法或者從訴訟程序的角度對證據概念加以規范和界定。在學理上,古今中外的許多法學家都對證據的概念進行過激烈的討論,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定義,其中主要有事實說、材料說、根據說、統一說等。但是,由于每個觀點自身固有的缺陷,迄今為止,大家對證據的基本概念仍然是莫衷一是。
“從漢語的字詞結構來理解,證據就是證明的根據。這是對證據一詞最簡潔最準確的解釋,也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普遍接受的證據基本含義。”[1]然而如果對證據的認識就這樣戛然而止,難免有些膚淺。眾所周知,科學定義應當是揭示概念內涵或者思維對象本質屬性的邏輯方法。證據的定義應當揭示證據的本質屬性,說明證據的內涵,明確證據概念的外延。此外,“根據”一詞是中性的,它可真可假,不夠具體、明確,過于抽象,明顯的偏離了證據這一用語本身所應具有的基本含義。因此,將證據簡單解釋為證明根據顯然欠妥。
實際上,證據的確是證明的根據,但這只是事物的表象而已。[2]在科學的定義證據之前,我們必須厘清:證據的本質究竟是什么?證明根據是否是證據?如果不是,它和證據又有什么關系?
將證據定義為證明根據雖然符合人們對證據的基本認知,但這畢竟是對證據定義的膚淺理解。如果想揭開證據“神秘”的面紗,就必須借助于事實信息理論,研究證據的本質,重釋證據的基本概念。
(一)證據的證明原理——如何證明案件事實
案件事實是刑事訴訟、甚至其他類型的訴訟理論和實踐中極為重要的一個概念。查明案件事實是所有的訴訟活動最為重要的內容,也是正確適用法律、處理案件的必要的前提和基礎。刑事訴訟中的所謂案件事實,其實就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實施的、依照刑法規定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的行為及其相關的各種客觀情況,在人的大腦中的客觀呈現,是主體依據現有的法律概念、理念,對于發生的犯罪行為及其相關客觀情況的主觀覺察而得到的一種正確的、符合實際的命題判斷。[2]雖然這只是從刑事訴訟領域對案件事實下的定義,但非刑事訴訟領域中的案件事實有著與其相似的本質。
需要指出的是,案件事實不同于客觀事實。美國歷史學家貝克爾在其《什么是歷史事實》中闡述到,“我們說它是一個歷史事實,而不能說它過去是一個歷史事實。不管真實事件和歷史事實兩者聯系多么緊密,它們卻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這個真實事件發生在過去,并且永遠消失了,絕不會再現于現實之中,再也不會為活著的人所經歷和證實。而史學家所關心的恰恰就是諸如此類的、永遠消失了的事件、活動、思想和感情。那么,史學家又如何能敘述已經消失了的客觀事實呢?他之所以能這樣做,就是因為這些已經消失了的客觀事實被關于它們的暗淡的反映和模糊的印象或觀念所代替,而且這些觸摸不到的、暗淡模糊的反映和印象都是發生過的真實事件所留下的全部東西……它們存在于他的頭腦中,否則它們就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總而言之,歷史事實僵死地躺在記載中,不會給世界帶來什么好的或壞的影響。而只有當人們,你或我,依靠真實事變的描寫、印象或概念,使它們生動地再現于我們的頭腦中時,它才變成歷史事實,才產生影響。”[3]在這里,貝克爾把“歷史事實”與歷史上發生過的客觀事實進行了區分和界定,對我們認識和區分“案件事實”和“客觀事實”有很大的借鑒作用。案件事實類似于歷史事實,人們只能依靠各種證據才能使之“再現”,而客觀事實是已然存在的、即使不用證據“重現”仍然不可變更的事實。
那么,證據是如何證明案件事實的呢?事實信息理論認為,證據是通過案件事實信息以及證據事實來證明案件事實的。[2]例如,毒品犯罪案件中的一包粉末狀的毒品物證,這一證據本身盡管只是一包粉狀物,但是這些粉狀物的物質屬性和化學成分卻表征了“這包粉狀物是刑法所規定的毒品犯罪的毒品”這一證據自身所蘊含的事實信息。通過對這一事實信息的分析,我們才可能得到這樣的事實判斷(即證據事實):其一,這一物證就是刑法規定的毒品犯罪中的毒品;其二,根據刑事法律(包括實體法和程序法)的規定,這一物證在刑事訴訟中可以用來證明毒品犯罪。基于此,筆者就把證據的這種反映其自身或者依附的某種物質屬性和法律屬性,因而表征了證據所蘊含的有關案件真實情況的存在形式,稱為證據中的案件事實信息。簡言之,證據之所以能夠證明案件事實,就在于人們可以通過證據得到證據事實,而證據事實又是人們通過案件事實信息這一中介對證據(包括物證或者人證中人所陳述的內容)進行感覺和判斷形成的。
如前所述,在證據→事實信息→證據事實這一證據功能實現的鏈條中,證據是控辯雙方依法收集并提交給法官等事實裁判者,以證明自己訴訟主張(或觀點)的根據(物證或人證)。事實信息則是證據自身必然蘊含并且表征出來的、能夠據以發現證據事實的案件事實的信息。證據事實是人根據呈現出來的客觀存在的事實信息,對案件的特定事實的一種正確判斷。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證據是通過“證據→事實信息→證據事實→待證的案件事實”這一過程來起到證明作用的。當今證據法學中之所以存在種種對證據的誤解,就是因為沒有正確認識證據的本質-事實信息及其證明原理(例如在證據法理論及立法中很有影響力的“事實說”)。
(二)證據的基本概念
解開證據證明機理的謎團以后,證據的基本概念也就呼之欲出了。從上文的分析我們知道,證據中含有與案件有關的事實信息,既是證據存在的前提,又是證據事實得以發現的客觀依據。
作為信息的種概念,事實信息與證據有著天然的、不可分割的聯系。根據現代信息論的觀點,“一切物質都同時具有信源、載體、信宿這三重屬性,凡是有物質的地方就必然存在著信息。信息的這種與物質同在的普遍性,是由物質世界相互作用的客觀本質決定的”[4]。因此,證據作為物質的一種,必定也具有物質載體的屬性。實際上,從事實信息的產生過程來看,也能得出這樣的結論。正如有的學者指出的那樣:在刑事案件中,“犯罪事實一旦發生,猶如信源發出一定的信息,信息必須依附于一定的載體才有可能到達信宿。犯罪事實發生后,有關它的信息將依附于兩方載體之上:(1)為人所感知。即案件事實轉化為信息依附于人這一載體。作為這一載體的人包括證人、被害人、被告人等,他們都是在案件事實發生過程中或者發生前后感知有關的事實的,這些事實通過人的感覺器官進入人腦并得到記憶。(2)在現場和現場外遺留反映案件事實以及與之相關的事實的痕跡、物品、文字材料,即反映案件事實的信息依附于物這一載體。這一載體包括各種痕跡物品、作案工具、書證等”[5]。
毫無疑問,不僅僅在刑事案件,其實任何案件的相關事實信息總是會依附于一定的物或者人,即是說,證據總是以物或者人作為自己的信宿、必須同時具備案件事實信息和物質載體的雙重屬性。至此,籠罩在證據身上的那層“面紗”已悄然揭去,證據的概念已“大白于天下”:即證據是也只能是“能夠用來證明案件事實的、存儲有案件事實信息的物或者人”[2]。
既然證據是證明的根據,那么反過來可不可說證明根據就是證據呢?如果證明根據不是證據,那又是什么呢?
從詞義上探尋證明根據的定義,可以將其簡單理解為證明的根據。然而此時,一個重要的問題就顯現出來了:何為根據?筆者查閱了多部權威性漢語詞典,發現它們都不約而同得把名詞意義上的根據解釋為:“作為根據的事物”。既然證據的存在形式也是事物(人或物),那么是否可以簡單的將證明根據等同于證據呢?
對此,我們仍以上文的毒品證據為例來解釋這個問題。假設人們懷疑這包粉末可能為毒品,于是對其進行鑒定,得到鑒定結論:依據該粉末的物質屬性、化學成分等信息來判斷,該包物品確實為毒品。在此,鑒定結論毫無疑問起到了證明的作用,當然可將其稱為證明案件相關情況的“根據”。但是,鑒定結論卻并不是證據。因為根據我們對證據原理的分析,證據只能是存儲了案件事實信息的物質載體(具體就是人或物),而案件事實信息必須是由已經發生的案件客觀事實產生的。不法分子在制造毒品的過程的同時,就將相關的事實信息(如毒品的化學、物理信息)“灌注”其中。而鑒定結論中蘊含的信息并不是原始的,不是由已發生的客觀事實所留下的案件事實信息,而是人們“事后”憑借公理、知識、經驗對案件事實信息的一種解讀、判斷,即證據事實。由于證據事實并非證據,所以,鑒定結論不是證據,但它具有證明力卻無可置疑,否則便無法解釋司法實踐中比比皆是、大量存在的鑒定結論。
因此,我們可以看出,證據與證明根據之間是不能劃等號的,證明根據并不必然就是證據,它也可能是徒具“證據形式”而無“證據實質”但卻具有一定證明力的科學定律、公理,無需證明的常識、經驗等其他根據。
經過層層分析,證據與證明根據之間的關系已經非常明了:證明根據不同于證據,證明根據是證據的屬概念,證據根據與證據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證據是證明案件事實的根據,它只能是承載了待證事實留下的事實信息的物質載體。但是,能夠證明案件事實的根據并非都是證據。除證據外,這些根據還包括了科學定律、公理,無需證明的常識、經驗,以及人們對證據以及其他事物進行科學分析得到的結論,等等。因此,證據和證明根據是一對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概念。直言之,證據都是證明根據,但證明根據并不一定都是證據。
區分證據和證明根據,明確兩者之間應有的區別,不僅有利于厘清諸如證據概念等若干證據法學的基礎理念,還有利于司法實踐關于證據的正確運用,有助于推動證據法學基礎理論的研究。例如,從事實信息理論中推導出的這一結論,可以很好地解決證據法理論中一個爭議不斷的難題:證據是否具有“主觀性”問題。
有學者認為,證據可以分為三類:(1)客觀性的證據,如物證、書證等“物的證據”;(2)客觀性與主觀性間雜的證據,主要體現為人證,如證人證言中含有證人對于自己所感知的與案件有關的事實的如是描述等;(3)主觀性的證據,如鑒定人對于待證事實單純提供的專家意見。[5]還有的學者認為,證據具有客觀性并不意味著它是純粹客觀的東西;實際上,所有證據都是人的主觀認識與客觀事物相互結合的產物。例如,當事人陳述和證人證言顯然是有關人員主觀上對客觀存在的案件事實的認識結果。正因為如此,當事人陳述和證人證言等證據中才存在著不符合案件事實的可能性。嚴格地說,任何形式的證據中都包含有人的主觀因素。
事實上,所謂的“主觀性證據”均不是證據,它們都只是人們運用證據的結果,而證據不同于證據運用。從哲學意義上來講,證據與證據運用是一個對立統一體,二者不可分割,又有著截然不同的特點。證據是靜態的,而證據運用是一個動態過程。從是否來源于案件客觀事實來說,證據直接來源于案件事實,不能人為制造;而證據運用是注入了人的主觀思想的,是分析判斷證據的過程,而不是直接來源于案件客觀事實。從證據與證明根據之間的關系來講,證據只能是客觀存在的能夠證明相關待證事實的根據。因此,證據不具有主觀性,作為證明根據的證據只能是客觀的。
[1]何家弘,劉品新.證據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
[2]熊志海.刑事證據研究——事實信息理論及其對刑事證據的解讀[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
[3]王敏遠.一個謬誤、兩句廢話、三種學說——對案件事實及證據的哲學、歷史學分析[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
[4]鄔琨,李琦.哲學信息論導論[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
[5]卞建林.證據法學[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
D925
A
1673-2219(2012)03-0145-03
2011―09―12
蘭慶亞(1986-),女,河南南陽人,蒙古族,重慶郵電大學法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訴訟法學。
(責任編校:周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