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藝 經盛鴻(南京中醫藥大學,江蘇南京,210029;南京師范大學,江蘇南京,210097)
在八年抗戰期間,南京是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與所扶持的汪偽中央政府的所在地,是日偽控制最嚴密的淪陷區中心。這既是中共情報人員活動最危險的地方,又是情報來源最豐富的地方。
1938年初,中共中央情報部在上海設立情報站,負責人是潘漢年。
上海情報站除中國籍成員外,還有日籍中共黨員西里龍夫、中西功等人。這些日籍中共黨員原是佐爾格領導的共產國際上海情報組織的成員。后來佐爾格與尾琦秀實被派赴日本工作,這些日籍中共黨員就在中共情報系統中工作。西里龍夫的公開身份是日本同盟社記者,中西功則在日方“南滿鐵道株式會社上海事務所調查室”任職。1938年3月,日“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從上海遷來南京,司令官為畑俊六大將。日“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報道部將西里龍夫調到南京,擔任日本同盟社南京支社的首席記者。這也是中共情報系統人員首次進入淪陷后的南京。
1938年3月28日偽“維新政府”在南京成立后,組建“中華聯合通訊社”(“中聯社”),于1938年8月1日正式成立。經過西里龍夫的巧妙安排,中共上海情報站派遣陳一峰考入中聯社,并很快就擔任首席記者。陳一峰,又名陳汝周,是個經驗豐富的情報人員。他畢業于東吳大學,1936年在上海加入中國共產黨,曾由中共組織設法安排打入日本《讀賣新聞》上海支局任特約記者,同時兼任《馬華日報》的通訊員,在從事新聞采訪時進行情報工作。西里龍夫與陳一峰利用自己的首席記者身份,在南京常常搜集到許多重要情報,送往上海,轉送延安。
1939年4月,上海情報站派遣張明達到南京擔任交通,專門負責為西里龍夫與陳一峰傳遞情報。張明達曾參加過1932年十九路軍在上海寶山的對日作戰,后來領導過農村游擊隊。他奉命來南京做情報聯絡工作,先在南京夫子廟朱雀橋北堍開了一家小百貨商店作為職業掩護,經營香煙與化妝品等。小店斜對面是偽維新政府的實業部,西邊不遠處是日軍憲兵隊,東邊是一家妓院。陳一峰常到這家小店買香煙,買賣之間便傳遞了情報和指示。后來怕時間長了會出問題,陳一峰通過朋友將張明達介紹到偽維新政府體育協會當小職員。這樣,張明達在南京偽政府中有了合法身份,但每天得按時上班,行動不自由,一旦有緊急情報,無法及時送出。不久,看到報紙上有中聯社招考聯絡員的啟事,陳一峰讓張明達去報名應試,結果當然被順利錄取。張明達當上了中聯社的聯絡員,其工作就是和另外兩名聯絡員輪流乘火車,將中聯社的新聞稿送往南京至上海沿線各城市,為這些城市的中聯社支社、各報館、各地方偽政府提供新聞消息。張明達乘機夾帶傳遞西里龍夫與陳一峰獲得的情報,既省下路費,還有工資,更重要的是大大減少了風險。
1940年3月30日汪偽政府在南京成立后,南京的政治地位更顯重要。中共上海情報站先后派遣李德生、張鳴先、汪錦元、張明達、呂一峰、阮毓琪等人到南京開展情報工作,與原已潛伏在這里的西里龍夫、陳一峰一道,組成南京情報組,李德生任組長,全組有8個成員。
李德生是山東沂水人,曾學過中醫。到南京后,他在小火瓦巷長治里1號租了一所房屋,掛牌行醫,上書“世傳中醫李德生”七個大字,以此作為職業掩護。李德生利用山東同鄉的關系,得到“山東旅京同鄉會”與偽首都警察廳廳長蘇成德、偽教育部部長李圣五、偽參謀本部總務廳長張濟元、偽首都警備司令部參謀長祝晴川等山東同鄉的捧場與幫助,行醫業務十分紅火,不僅解決了活動經費,而且結交了社會各方面人士,獲得了許多情報來源。西里龍夫與陳一峰獲取的情報,多先送至李德生這里。李德生的妻子張鳴仙則負責密寫情報。如果是特別長的情報,就密寫在中聯社的新聞稿或偽雜志的里頁;如果是文字不多的情報,或是特別重要的絕密情報,則由張明達默記在腦子里,上火車后假裝瞌睡,不斷“復習”,到上海后再寫下來,送交情報站。
汪錦元是蘇州人,其父汪鐘卿在清末到日本明治大學留學,與日本東京美術專科學校的女學生大橋對子相愛、結婚,于1909年生下汪錦元。1917年,汪錦元八歲時,其父病逝。1922年,汪錦元13歲,被其母(改名汪喬雅村)送往日本神戶求學,直到1929年回國。他長期生活在日本,精通日文,同時對日本歧視、凌辱中國有切身的體會,激起很強的愛國心?;貒?,他與母親一道生活在上海。他先后到一些日本人開辦的機構,如“日森通訊社”、日文《上海日報》社、“江南日報籌備處”、“中國興信所”等,做刻寫蠟紙、分送稿件等工作,結識了一些日本與中國的進步人士與革命者,思想認識大為提高。1936年12月,他由西里龍夫、陳一峰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負責在上海日僑中開展工作。在上海淪陷后,他以自己的特殊條件,奉命先后打入偽上海大道市政府秘書處、偽《新青年報》社、偽“大上海廣播電臺報道科”等單位工作。1939年5月汪精衛集團到上海進行組織偽中央政府的活動。汪錦元設法進入由高宗武主持的“國際問題研究所”。1940年初,高宗武突然叛離汪精衛,逃離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改由汪精衛的親信周隆庠主持。周隆庠后升任汪偽政府的外交部次長。汪錦元深受周隆庠的賞識,被周推薦給汪精衛做日文翻譯兼隨從秘書。他于1940年9月來到南京汪公館就職。南京情報組的其他成員也利用各種關系,在南京取得了職業掩護,立足下來,開展情報工作。
中共上海情報站及其所轄的南京情報組從1938年初到1942年7月,在南京活動了約4年半時間。他們設法獲取了許多重要的日偽上層核心機密,送往延安,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1940年7月5日至1940年8月30日,汪偽政府與日本“特派大使”阿部信行在南京進行長達2個月的秘密談判,最終簽訂《中日基本關系條約》與各種《附屬議定書》、《附屬秘密協約》、《附屬秘密協定》以及《日滿華共同宣言》等,這些是當時日、汪最核心的機密文件,其中規定日軍在中國廣大地區長期駐軍以及日本在中國的種種侵略特權,承認“滿洲國”與“華北特殊化”等內容,露骨地反映了日本的侵華野心與汪偽政府的賣國本質。汪錦元利用其是汪精衛貼身隨員與機要秘書的身份,及時地將這些文件交南京情報組,經上海情報站送往延安。中共方面迅速對日汪協議予以公開揭露,引起了全國人民的公憤與世界輿論的譴責,產生了重大影響。中共中央領導人周恩來對中共情報人員的成就極為稱贊。
1941年6月22日蘇德戰爭爆發后,蘇聯政府極為擔心日本會趁火打劫,配合德軍向蘇聯遠東地區進攻,尤其因日本駐中國東北的關東軍在1941年8、9月舉行了虛張聲勢的“關東軍特別大演習”——所謂“關特演”給蘇聯遠東造成很大的壓力,因而不敢抽調在遠東地區的兵力到西線去抵抗瘋狂的德軍進攻,十分被動。延安中共中央兩次來電詢問:“日本南進、北進的動向如何?”上海情報站及南京情報組積極開展情報搜集與分析活動。1941年9月間,西里龍夫、汪錦元等人偵知到日軍已暫停對蘇作戰準備,預測日本在近期不會進攻蘇聯,立即將這一情報經上海情報站報告延安,轉告蘇聯政府。在這同時,蘇聯政府也獲得了佐爾格從東京提供的內容相同的情報,因而下決心迅速調整戰略部署,從遠東地區抽調20個精銳師的兵力到西線,集中全力迎擊德軍,保衛莫斯科。
1941年4月,南京的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指使中西功負責的“南滿鐵道株式會社上海事務所調查室”,成立一個特別調查班,專門負責搜集中國重慶政府軍隊、上海英法租界上層活動的情報資料,命名為“中國抗戰力量調查委員會”。中西功乘機將上海情報站的多名成員,如鄭文道、倪志璞等介紹進去,擔任了班長等要職,秘密控制了這個重要的日軍特務機構。上海情報站利用這個日軍特務機構,能開出合法的日占區通行證,經過浙贛線去西南,經過津浦線去西安,為建立秘密的交通線提供了方便。
1941年10月,共產國際與蘇聯總參謀部派駐日本的佐爾格間諜小組被東京警察廳破獲,擔任日本近衛文麿首相的秘書兼顧問的尾崎秀實在10月15日被捕,三天后,以德國記者身份作掩護的佐爾格被“特高課”的便衣警探帶進了警視廳。尾崎秀實在10月15日被捕前曾以白川次郎的化名,給中西功發來一份緊急密電,只有三個字:“速西去”,其意是要中西功、西里龍夫等人迅速逃離上海、南京,前往中國西部的抗日政府控制區。但中西功、西里龍夫因當時正處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情報工作顯得更加緊迫而重要,故置個人安危于不顧,繼續堅守在原來的崗位上,加緊工作。
上海情報站的負責人潘漢年從香港來到上海,設法盡快搞到日本發動對美戰爭的準確日期與進攻方向。因佐爾格小組已被破獲,故潘漢年只得將這一極其困難的任務交給中西功、西里龍夫與南京情報組。
在南滿鐵道株式會社上海事務所調查室和日本派駐上海的中國抗戰力量調查委員會任職的中西功,只能用“原始”的方法搜集有關情報。他借機去偽“滿洲國”出差,在日軍備戰中心的大連、旅順等港口,觀察到日本軍艦大批駛回日本,隱蔽去向,各地公共建筑住滿兵員,官兵正進行登陸作戰的各種演習。他又借機回到日本,利用親友的關系,獲得有關情報。他先去了日軍報道部,得知日海軍已集結完畢,只等日美談判的結果,而日美談判的最后期限被日方當局定為11月30日為止,這可能就是日本當局預定對美發動戰爭的時間。他又找了一個在東京銀坐開小書店的朋友,此人的姐夫在陸軍軍令部當通訊參謀,收發電報,內幕消息很多。中西功通過此人的內幕消息,進一步證實了日美談判一旦破裂、日本就要對美開戰的情報。中西功回到上海后,又去南滿鐵道株式會社上海事務所資料室查閱最新資料,經過確認與研究判斷,迅速報告上海情報站。
1941年11月,在南京的西里龍夫、汪錦元也利用自己的身份與工作條件,偵察到日本正將駐偽“滿洲國”的軍隊以及輜重往南方調動。他們根據這些情報分析判斷,日本軍隊可能在近期向南進攻,偷襲美國太平洋艦隊,并同時出兵攻占東南亞各地區。接著,他們又冒著極大的風險,從東京與“滿鐵”的絕密通報上搞到了日本南進部隊的兵力編成表和各路日軍指揮官的名單。同時,他們從南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獲得了正召開高級將領緊急軍事會議的消息。他們根據各個方面的情報,提出了論據充足的預報:日軍將在最近三周內的一個星期天發動所謂“大東亞圣戰”。西里龍夫在一份《中央公論》雜志的內頁里,密寫了所獲情報:“日前我應邀參加歡迎關東軍參觀團招待會,獲知關東軍留20萬防蘇,其余全部南調;海軍集結待機,11月下旬艦艇啟動,航向東南。”
南京情報組迅速將這一重要情報送上海情報站。上海情報站將這些極為重要的戰略情報及時轉往延安。潘漢年在發向延安的電報中寫道:日軍南進作戰最早可能是在12月1日,最遲可能是在12月15日,12月8日的可能性占到百分之九十。上海情報站的戰略情報為中共中央正確分析與判斷國際形勢的突變及采取必要的措施提供了依據。在這同時,中共中央根據國際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共同利益,精心安排,將這一重要情報透露給重慶國民政府軍統局的戴笠。戴笠迅速報告給蔣介石。蔣介石沉思半夜,召來宋子文,要他立即通報美國駐華大使詹森。詹森向中國政府表示感謝,并將這一情報迅速轉報美國政府,可惜卻沒有引起美國政府的注意。果然,在1941年12月7日,日軍幾乎在同時向美國的珍珠港及東南亞各地發動了突然襲擊,美國太平洋艦隊等遭到了重大損失,震驚世界的太平洋戰爭爆發了。
1941年10月佐爾格、尾崎秀實被捕后,日本東京警察當局根據東京獲得的線索,派特務多人到上海、南京等地,對中西功、西里龍夫等人進行秘密偵察監控。中西功、西里龍夫等人很快就覺察到日本特務對他們的秘密監視跟蹤,被捕的危險日益迫近。1942年5月,日本駐上海的第十三軍與駐武漢的第十一軍配合,發動對浙贛線中國軍隊的進攻,中西功乘機設法取得了“從軍調查員”的身份與證件,打算到浙江前線后尋機出走,逃往中國抗日地區。但日本警察當局迅速下手了,于1942年6月16日派員到杭州逮捕了中西功,在南京逮捕了西里龍夫,在北京逮捕了尾崎莊太郎以及在日本“華北派遣軍”司令部擔任情報科科長的白井行幸等人。
1942年7月29日,日本東京警察當局與南京日軍憲兵隊配合,在南京逮捕了李德生、汪錦元、陳一峰等三人,先將他們關押在南京中山北路上的日軍憲兵司令部。此案是受日本東京檢事廳的委托,故未加審訊。第二天,將他們押往上海虹口日軍憲兵司令部,兩個月后押往東京審訊。
日本當局將佐爾格、尾崎秀實判處死刑,于1944年11月7日將他們秘密處死;將中西功、西里尤夫判處死刑,但未及執行;將李德生、汪錦元、陳一峰判處無期徒刑。應汪偽政府的要求,日本當局于1943年7月將李德生、汪錦元、陳一峰三人押回南京老虎橋監獄服刑。
李德生、汪錦元、陳一峰三人被捕后,南京情報組暫時停止了活動,張明達等撤離南京,呂一峰、阮毓琪等隱蔽起來。1942年12月,中共中央華中局情報部派白沙到南京恢復情報組織,與呂一峰,阮毓琪等人接上關系,重新開展情報活動,他們的工作一直堅持到日本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