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以域外南非艾滋病藥品專利權案和“非典”防治的中國樣本為例,引出風險社會中公共利益和私權沖突呈現常態化,迫切需要法律制度予以回應的判斷。法律作為社會關系調整的制度安排,如何調適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和私權的沖突緊張,進而保持公共利益和私權“天平”的平衡,是一般性突發公共事件應對中難以逾越的理論與現實命題。通過完善現有制度體系、創新社會管理體制、協同社會各種力量參與以及健全危機預警機制和風險化解機制等路徑,共同實現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與私權沖突的平衡。
〔關鍵詞〕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公共利益;私權沖突;法律平衡
〔中圖分類號〕DF3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2)02-0057-06
〔作者簡介〕伏紹宏,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管理學研究所研究員,四川成都 610071;
牛忠江,中共成都市龍泉驛區委組織部干部,博士,四川成都 610100。
“9#8226;11”恐怖襲擊事件、SARS、汶川“5#8226;12”特大地震、印度洋海嘯、日本核輻射危機等突發公共事件再一次印證了德國社會學家貝克對后工業時代人類正步入“風險社會”的判斷。縱觀世界范圍內頻繁發生的突發公共事件,為防范、應對突發公共事件引致的緊急狀態,恢復正常的憲政秩序,各國法律制度設計上都有緊急狀態法的制度安排。突發公共事件應對法治化是人類應對突發公共事件歷史經驗和理性思辨的選擇,是符合社會發展內在規律的制度回應,是人類社會共同的理想追求。
一、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與私權的沖突:以南非艾滋病藥品專利權案為例
(一)人類共同面臨的公共健康危機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告稱,導致全球每年至少1400萬人死亡的艾滋病、肺結核、瘧疾等各種傳染性疾病,90%發生在非洲、亞洲以及南美洲區域的發展中國家,高峰時期一天死亡人數竟達10000人。根據2004年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發表的《2004年世界艾滋病報告》數據顯示,全球感染艾滋病的人數已經達到3800多萬,僅2003年全球艾滋病患者就有290萬人死亡;而僅在2008年,非洲尼日利亞全國共有28萬人死于艾滋病,同年新登記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有35萬人。這里的難題是,這些相對貧窮落后的發展中國家無力支付高昂的治療費用特別是維持生命必需的基礎藥品,以至于引發了威脅人類公共健康的危機,例如非洲的南非、亞洲的中國、南美洲的巴西等都是艾滋病患者數量龐大的國家。
面對人類遭受的公眾健康危機,藥品價格居高的主要原因是專利知識產權保護的“副作用”,特別是在TRIPS協議實施以后,規定了知識產權保護的最低標準,這個標準將醫藥產品、方法也授予專利,并規定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最遲應分別于2005年至2006間實施該知識產權保護協議。藥品專利保護協議的實施使得原有藥品供給渠道被改變,藥品價格迅速上漲,治療艾滋病的藥品更是高昂,大部分公眾難以承受治療成本而忍受病痛折磨或者走向死亡,更加劇了公共健康危機和專利私權之間的矛盾和沖突。這里的利益相關者——發達國家的專利持有者和不發達國家的病患之間對于藥品價格居高的原因各執一詞:專利持有人認為藥品價格畸高是因為研發和生產成本高,低價銷售無法回收研發投入,不能有效刺激科研積極性,也無益于科技進步發展;而發展中國家則認為價格無法承受是因為專利的壟斷性保護導致藥品的價格過高,一般患者難以承受高額醫藥費用,發達國家的壟斷行為有失人道,損害了社會公共利益。當發展中國家為了保護國民的公眾健康欲采取措施松動藥品知識產權保護以降低藥品價格時,卻遭到來自跨國公司甚至是發達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壓力,經濟利潤的獲取和企業社會責任承擔、公共利益維護之間的張力明顯,公共健康危機和知識產權私權防護二者之間的矛盾沖突日漸彰顯。
(二)南非公共健康危機應對中的知識產權國際爭端
據聯合國權威機構統計,截至2010年1月,南非4932萬人口中,有超過570萬人為艾滋病病毒攜帶者,艾滋病感染率為116%,無論是艾滋病人口比例,還是艾滋病患病率,南非都高居全球之首,是世界上艾滋病的重災區。為了應對肆虐的艾滋病公共健康危機,為民眾獲取治療的關鍵藥品,南非立法機關于1997年制定并通過了《藥品與相關物質控制修正法案》。該法案允許藥品平行進口并授權南非衛生部長在應對公共健康危機時對藥品專利基于非商業用途的政府使用和生產(實際上是對藥品專利的強制許可),法案還允許政府對價格進行調控。這一法案的頒布是南非為保護國民公共健康免受艾滋、瘧疾等疾病侵害而行使主權的行為,但是這一行為遭到國內跨國制藥公司以及跨國企業背后母國——美國、歐盟等的強烈反對,美國甚至威脅南非政府如不修訂法案,將對其實施貿易制裁,在多方干預和操縱下,南非醫藥生產者協會和39家跨國制藥公司以南非政府違反南非憲法、知識產權法和TRIPS協定為由,提起藥品專利強制許可訴訟。
跨國公司一味追求利潤最大化、漠視人權的做法引起國際社會輿論的持續關注和激烈批評,美國政府迫于輿論壓力也不再對南非威脅實施貿易制裁調查。雖然該案最終沒有通過WTO爭端解決機制解決,但是南非政府也做出了讓步,法案被修訂、擱置了四年。該案件在國際上引起的反響十分強烈,引出關于“拯救生命還是保護專利”的激烈論爭,藥品專利的強制許可與公共健康危機和人權之間的緊張關系也凸現在世人面前。
(三)藥品專利權保護和人權保障的沖突
南非醫藥生產者協會訴南非政府藥品專利強制許可案表面上是市場貿易行為,糾紛的解決欲尋求知識產權法和WTO規則救濟,但是背后反映出的卻是代表公共利益的公共健康和代表私權的專利權保護兩者之間孰輕孰重的問題,凸顯的是作為專利的私權和公眾生命、健康的人權之間的沖突,這里問題的關鍵在于專利權的保護與限制的邊界是什么?如何在促進科技創新、社會進步和公眾生命健康、人權保障之間達成平衡?換言之,如何在公共利益和專利權兩相沖突的二者之間實現利益平衡?或者進一步追問,如何通過制度設計找尋一種路徑,平衡公共利益和私權之間的沖突緊張?
艾滋病是一種發展迅猛且依靠目前醫療技術難以治愈的傳染病,不僅嚴重侵及HIV/AIDS這一特殊弱勢群體的健康權,更主要的是它還危及到公眾的健康權。依照《世界人權宣言》等國際法則,健康權也是一種人權,健康權包含的內容很多,其中有一項就是預防、治療和控制疾病的權利,包括使用基本藥品的權利,〔1〕獲得治療權就是健康權的一項基本權利。專利權是法律基于社會公共利益的可持續發展,通過法律對專利權人的智慧和貢獻予以確認,對基于專利而獲得的財產和收益予以保護。但是任何權利都是有限度并且負有一定社會責任的,盡管專利權的“壟斷獨占”有時間限制,但在面對人權受到嚴重威脅時,這種沖突的激烈性和對抗性迫切需要在規則上加以回應和解決。
面對藥品的專利權和患者公眾健康權的沖突和利益較量,人權應該成為知識產權法律制度的道德底線,其制度的建構應該在基本人權的大框架下進行,需符合人類公平、正義的道德要求。健康權作為人權的重要內容,與具有財產屬性的專利權相比,具有法益上的優先性,應該先于專利權獲得保護和促進。“法律的價值是保障人們平等地享有生命、自由和尊嚴,專利權為了鼓勵創新而保護專利權人的利益,但卻不能以犧牲公共的利益以及忽視人類的共同生存和發展的權利為代價。因此,對人權的保護應當是專利法首先需要考慮的問題。”〔2〕
類似南非專利強制許可案在實踐中不是僅有的個案,在巴西也曾發生為了治療、控制艾滋病而和美國發生貿易爭端事件;即使在知識產權強國美國,在“9#8226;11”恐怖襲擊事件后不久,出現用郵件等方式傳播炭疽病病毒并導致多人死亡的恐怖事件,美國政府自身也曾為應對“炭疽病毒危機”而對他國專利權提出強制許可的事例。面對實踐中頻發的諸多案例和高漲的公眾訴求,TRIPS協議因沒有提供解決之道而備受批評,這些案例間接推動了WTO多哈回合談判對藥品強制許可問題的討論,產生了《TRIPS協議與公共健康的多哈宣言》,宣言承認專利權保護對藥品價格的影響,強調對公共健康的重視應高于對藥品的專利保護的重視,同意專利權的保護不應該成為保護公共健康的障礙。但這不是探討的終止,對于多哈宣言還需要在制度上進行一系列的改進和設計,如可以通過專利權保護例外、公共利益專利政府購買、政策扶持等制度舉措對專利權和公共健康權的沖突加以平衡,其中,政府應發揮關鍵作用,承擔重要責任。
二、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與私權沖突的普在性與中國樣本:以“非典”事件為例
(一)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與私權沖突的普在性
不論是以美國“9#8226;11”恐怖襲擊為代表的突發社會公共安全事件,還是以SARS為代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抑或是南非艾滋病公共健康危機,在類似眾多頻發“個案”的表征背后,實際上隱藏著越來越常態、普在的突發公共事件,這類突發公共事件給經濟、法律和社會帶來巨大破壞和威脅的同時,所暴露出的問題也有一些相似之處:一方面是常態社會下運行的法律在突發公共事件中可能被“閑置”,取而代之的是突發事件應對法;另一方面,常態社會下暢行無阻的私權在非常態社會下隨著突發公共事件的發生、救援和恢復重建,可能會受到種種限制、克減甚至是剝奪,這類沖突表現形式多樣,如財物的征收征用、人身自由的限制、病患的強制隔離治療、飛行登機的安全檢查、藥品專利的強制許可、疫區輻射區的管制等等,而透過諸多非常態社會中的法律難題,可以抽離出其共有的、內在的核心問題,即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和私權之間的沖突,這種公共利益與私權沖突的命題存在于多種場域,具有很強的普在性。
這里存在法律悖論。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為了維護社會秩序、公共安全、公民健康等公共利益,難免與憲法或者部門法賦予的自由、財產、知識產權等私權產生沖突,不論是僅保護公共利益還是僅保護私權,都會對另一方造成不利甚至是損害。如何規制突發公共事件中公共利益與私權的沖突,實現二者動態的良性平衡是理論與現實都需要迫切回答的問題,亟需法律對此作出回應。
(二)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與私權沖突的中國樣本
在中國,SARS于2002年11月最早在廣東佛山發現,后經商貿、移民等渠道傳播至香港、越南、新加坡、加拿大等地,其中北京和香港屬于重災區。
“非典”在給社會造成人員死亡外,還產生了一系列的權利沖突,導致的法律問題值得深思。在“非典”防治過程中,對于行政強制的實施、對于知情權的保護、對患者的強制隔離和治療、對于合同的糾紛解決、對于“非典”時期的醫患關系處置、對于檢驗檢疫導致的財產毀損、公民隱私權的保護以及知識產權的保護等,都涉及公共利益和私權的沖突與法律平衡。例如,為了掌握公民健康信息和流動信息,對公民外出乘坐交通工具都需要填寫《健康登記表》;社區為了解轄區內公民身體健康狀況而張貼公布的含有個人隱私的體溫表格等等,這都會涉及公民的姓名、年齡、職業、聯系方式、住址等信息,會不同程度地涉及公民隱私權保護問題。這里僅就“非典”期間涉及的人身自由的限制為例進行簡單分析。
為了控制疫情的擴散和傳播,中國政府采取了諸多富有成效的針對性措施,特別是行政強制措施應用廣泛,但是一些措施的適當性、必要性甚至是合法性都值得商榷。
例如從2003年5月4日到10日,浙江省某市實施了一次“不該發生但又不得不實施的大范圍隔離行動”,因為該市宋某參加中國進出口商品交易會(廣交會)回到浙江后,出現“非典”癥狀并被確診為“非典”臨床病例,由于患者回浙前后活動范圍較大,接觸人員眾多,為阻斷可能的“非典”傳染渠道,該市對涉及患者家庭、社區、所在單位的400多人,還有百名醫務人員和相關病人共500余人全部實施隔離,〔3〕為防堵一名“非典”患者,而對多達500余人的相關人員實施強制隔離,嚴重限制了相關人員的人身自由,其適當性和必要性值得反思。再如從2003年4月27日起,北京市民政局為“避免婚禮過多,間接減少人群聚集,從而更有效地防止‘非典’的擴散”,而暫停婚姻登記;這樣做的目的可以分流人群,避免不同區域的人群聚集、交叉傳播感染,但是政府行為的合理性和科學性有待商榷。
防治“SARS”期間,不僅是公民的人身自由受到諸多限制,公民的知情權和隱私權如何保障、“非典”患者死后遺體如何處理等問題都與公共利益和私權的沖突平衡有關。將這一問題放大視之,中國經歷或者面臨的突發公共事件中都存在公共利益和私權的沖突,以及如何通過法律加以平衡的難題,如禽流感、汶川大地震等突發公共事件,皆有此等難題蘊含其中。
三、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與私權沖突法律平衡的路徑選擇
(一)完善現有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法律體系
1.完善現有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法律體系
雖然我國已于2007年開始實施《突發事件應對法》,該法作為政府應對突發公共事件的一般性法律,在應對冰雪災害、三聚氰胺事件、汶川大地震等事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是當前突發公共事件呈現出諸多新特點,單憑這一部法律難以有效應對各類突發事件以及突發事件的不同階段,如針對突發公共事件的預防、救援、重建以及社會救助和公民權益的救濟等尚需要進一步細化和完善具體的制度設計。在進行制度完善時,宏觀層面可以從憲法緊急狀態條款的完善切入,為應急法制提供憲法依據;中觀層面可以《緊急狀態法》的制定為抓手,健全制度框架;微觀層面可對《傳染病防治法》、《傳染性非典型肺炎防治管理辦法》、《破壞性地震應急條例》、《食品安全法》等具體突發事件立法進行完善,分類分期構筑突發公共事件基礎制度。在考慮我國本土資源和具體國情的基礎上,充分借鑒日本的《災害對策基本法》、《災害救助法》、《災害補償法》等法律法規,制定、完善我國現有突發公共事件應對法律框架和體系,對于解決災害救助中產生的糾紛、提高社會組織和公民參與災害救助的積極性、加強應急主體間協同聯動、依法合理調適公共利益和私權之間的關系以及維護社會穩定等具有重要意義。
2.推進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規則和應急行為的法治化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法治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規則維度的法治化,實現有法可依;另一方面是政府應急行為的法治化,即政府行政應急行為將法律規則作為行為準則。不僅我國應對突發公共事件越來越傾向于通過制度化的方式加以規制和應對,而且由美國、德國和日本等域外的立法實踐來看,突發公共事件應對中政府應急管理行為不斷走向規范化、制度化和法治化,進一步反映了突發公共事件應對法律發展的國際趨勢。通過制度安排將應對突發公共事件和人權保障之間的關系規制納入法治軌道,對于調整行政緊急權力與權利保障以及法治之間的張力,對于制約專斷權力、實現公民權利訴求,保障緊急事態處理的正當性和高效性等都大有裨益,是理性的最優選擇,也是今后社會建設和社會管理應當努力的方向。
(二)健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管理機構和組織機制
1.組建專門實體機構,專業化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
從各國情況來看,許多國家都設有專門的公共應急組織機構,例如美國的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9#8226;11”恐怖襲擊后成立的國土安全部)、俄羅斯的緊急情況部等模式都體現了應對危機統一的、實體性的、高層次的危機管理機構。反觀我國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專門機構設置還存在諸多不足,一是部門條塊分離現象嚴重,偏重于分散型和專業型的應急機關,缺乏綜合性和協調性的應急管理機關;二是臨時型的應急管理機構多于常設性的應急管理機構。臨時型應急機構的缺點是無助于“問責制”實施,不利于突發應急經驗的積累和能力提升,臨時型應急機構更強調應急,常設性規章制度缺失,不利于權力約束;三是側重于突發公共事件應急中權力的賦予,忽視突發公共事件預防和重建中的責任落實。
2.創新社會管理機制,加強應急主體社會協同
所謂社會管理,在我國當下具體國情下,是指黨委和政府以及其他社會主體運用法律、法規、政策、道德、價值等社會規范體系,直接或間接地對社會領域各方面、各環節進行服務、協調、組織、監控的過程和活動。具體到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社會管理創新,就是要創新社會管理的內容和形式,通過法律、契約、政策等規范,發揮各個主體和部門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中的協同聯動作用,正視社會問題、化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正義、應對社會風險、保持社會穩定。
協同或者協作被眾多學科領域引用、借鑒,如強調治理主體之間架構圖式的“網絡化治理”、側重公私伙伴關系的“跨部門協作”、強調整體化政府的“協同政府”、注重地理區域及部門跨越的“跨域治理”等。〔4〕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中,危機管理應對主體既包括政府部門、非政府公共部門(NGO),也包括企業等私人部門,甚至包括公民個人,風險社會下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呈現出多樣性、次生性、破壞性和傳導性等復雜表征,為有效及時進行危機法律干預,需要應急主體的社會協同,這需要推動各類組織的發展壯大,〔5〕發揮各類社會組織提供服務、反映訴求、化解矛盾、規范行為的作用,堅持鼓勵發展和監管引導,提高社會組織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危機管理中的協同能力。
3.合理配置行政應急權力,保障人權實現
20世紀以來,公法私法化是隨著國家對社會經濟增強干預的結果在法律領域的體現,而公法后于私法產生并受司法影響,公法的價值塑造和形式理性的建立深受私法影響,而公法本身是以憲政為核心架構,憲政的實質就是限制公權力,保護私權利,依循這樣的邏輯遞進,實際上公法私法化是私法價值在公域的張揚,是公法面對私法時的自我限縮,這不僅是形式上的轉變,更是形式背后的理念——以人為本——的轉變。因此,傳統的控權理論難以解釋公權社會化的現象,正是因為現代行政法的轉變,要求行政權的運行在價值取向、行為模式、制度設計等方面都要尊重和保護私權,實現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的平衡。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要合理配置行政應急權力,對中央、地方的權限劃分、功能定位、權利義務等都要依據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特點進行合理配置,以保障人權為目的、為權力運行的旨歸。我國要借鑒國外經驗,進一步完善《突發事件應對法》第4條規定的“國家建立統一領導、綜合協調、分類管理、分級負責、屬地管理為主的應急管理體制”。
(三)實現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和私權的平衡
1.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權利的限制
突發公共事件應對中,為了盡快從非常狀態下恢復到常態社會,行政應急權力可能會對公民的權益造成一定程度限制、克減和毀損,這也是緊急狀態制度設計的運轉機理之一,以此贏得更多的社會公共利益之保全和存續。但是,公共利益對私權的限制不是無約束地對所有權利都可以“公共利益”之名進行限制甚至是剝奪,而是需要遵守一定的原則和規則。概括起來,對基本權利的限制,主要應該遵循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由法律規定”;二是限制必須基于合法的目的;三是限制必須是必需的且符合比例的;四是不歧視原則;五是最低人權保障原則。
但是各國在對基本權利的限制進行規定時,囿于各國的立法傳統和技術,采取了不同的模式和方法,值得我們借鑒。例如德國《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基本法》在對基本權利作限制規定時,無論在規范構造、位置安排還是限制方式上,都進行了差異性處理,目的是為了在權利限制和人權保障之間尋求平衡,這為我國制度完善提供了一種立法經驗示范。比如在限制方式上,與我國立法以“公共利益”之名進行目的性、實質標準限制不同的是,德國《基本法》主要采用“由法律或基于法律”的工具性、形式性標準限制范式,法律保留或議會保留成為基本權利的限定工具。
2.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共利益和私權沖突的權利救濟
權利救濟制度的建立,不僅僅給予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的當事人以社會救助,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權利通約的表現形式,即通過權利“置換”,實現公共利益與私權沖突的最大化解決,一定程度上減緩一方權益受損,是一種變相的利益平衡。突發公共事件中公共利益和私權沖突救濟體系之建立,其內容不僅包括補償制度與賠償制度,還包括司法救濟、行政復議、行政訴訟以及社會救助制度。例如可以借鑒日本《受災者生活再建支援法》,確立突發公共事件中的援助體系,可以從經濟和生活等方面,對災區的企業和民眾提供住宅的修補、重建或企業經濟援助等救濟,既能促進突發公共事件的善后重建,又能維護社會和諧穩定。
(四)推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中社會力量的參與
突發事件的發生涉及面廣,持續的時間長,耗費的社會資源巨大,單靠政府一元主體已經難以承受和應對。在當下多元化社會背景下,隨著國家治理的轉型,部分國家應急權力開始向社會或非政府組織轉移,他們利用自己的專業特長積極參與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社會組織的自治權得到尊重和重視,民主和法治得到進一步張揚和體現。
政府雖然是危機應對中的最主要角色,但不是唯一的參與主體,由于政府在資源掌握、人員結構、組織體系等方面的局限性,因此不管是在危機預警、危機準備,還是在災難救助階段,都應當積極吸納和發揮民間力量的作用,引導公民依法理性有序參與社會管理,提高危機處理的效率,這需要加強社會建設和社會管理創新,需要提高社會管理科學化水平,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的社會管理格局。
反觀當今世界上發達國家應對突發公共事件的立法和實踐,大量的國際經驗表明,科學合理的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只有轉變政府社會治理理念和運作模式,采用政府主導、社會支持、公民參與的合理搭配方式,形成“政府干預、社會援助、災民自救”的協同治理機制,方能有效整合社會多元力量,合理配置社會資源,依據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不同類型、級別和階段,形成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的社會組織協同參與,實現災后重建的可持續性社會支持體系。
(五)構建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危機預警機制和風險化解機制
1.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危機預警機制的完善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預警機制是現代公共危機應對制度的重要內容,建立完善的預測預警機制是風險社會中社會管理制度完善的要求和必然趨勢。世界各國大多通過立法或規范性文件形式建立健全分級預警機制,盡量做到“防患于未然”。如2001年“9#8226;11”事件后,美國聯邦應急計劃(FRP)針對緊急事件,建立了一套五級“國家安全威脅預警系統”,用綠色(低度風險態勢)、藍色(警戒態勢)、黃色(較高風險態勢)、橙色(高風險態勢)、紅色(嚴重態勢)五種顏色分別代表從低到高的五種危險程度,表示突發公共事件的危急程度,我們在進行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制度設計和完善時可以借鑒此種分級預警機制的成熟經驗。
在具體的制度設計上,公共危機預警機制(系統)主要包括危機監測、危機預報和危機預控幾個模塊并發揮不同的功能,例如危機監測模塊,要建立風險評估管理系統,對引起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因素和跡象進行監測、分類和甄別,將各方信息進行綜合性、關聯度分析,為公共危機的演化判斷提供事實和客觀依據,為危機預報提供基礎材料和評估報告。
2.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風險化解機制的完善
當前我國既處于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又處于社會矛盾凸顯期,社會管理領域還存在諸多問題有待解決,群體性事件由傳統的直接利益矛盾向非直接利益性沖突轉型,社會風險加大,迫切需要創新社會管理加以積極應對。通過域外經驗的考察,需要做好兩方面的工作,一是發揮媒體在信息公開中的作用,二是加大利益協調力度,做好風險產生的源頭控制,從形式和內容兩個維度化解突發公共事件中的風險。
媒體處于現代社會的信息中樞位置,具有信息傳達、輿論監督、社會動員、疏導公眾情緒和維護社會穩定等多元功能。突發公共事件應對中,要充分發揮大眾傳媒的作用,保障公民知情權和表達權的實現;要借助傳媒的情感宣泄功能,釋放和緩解民眾懷疑、不滿或對立情緒,以達到維護社會穩定的目的。例如在5#8226;12”汶川地震后,媒體積極發揮作用,破除對飲用水受到污染的謠言,避免了大規模社會恐慌;再如日本核輻射事件中,盛傳含碘食鹽受到核廢水污染,引起國內搶購潮,此時由于媒體的介入,謠言不攻自破,平抑了物價和供需,維護了社會秩序。
群體性事件和社會公共安全事件是突發公共事件的重要類型,利益矛盾是社會沖突的根源,突發公共事件的發生很大程度是因為利益協調機制的缺失,導致多元化利益的緊張、沖突直至無法調和,最后以群體性事件和社會安全事件的形式表現出來。利益協調機制是指妥善協調各方利益關系,化解社會矛盾和沖突的有效機制。現階段,利益協調機制主要包括利益導向機制、利益表達機制、利益調節機制、利益補償機制、利益約束機制和利益矛盾疏導機制,是相互聯系、相互制約、有機作用的系統,需要充分汲取國外立法經驗加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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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何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