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律：廉潔型政黨建設的道德之困

保持政黨的廉潔性，是一個執政黨的內在要求，因為只有如此，才能形成清明的政治，才能贏得廣大民眾的認同和支持，才能奠立雄厚的執政合法性基礎。這是政黨政治的一般規律。通觀世界范圍內的政黨政治，沒有哪一個腐化墮落的政黨能夠保持長期的執政地位和國家的長治久安。這種情形，在發達國家如此，發展中國家亦是如此。中國自然也不例外。

實際上，中共從建立政黨時起，就把自己定位為民族的、階級的先鋒隊，而中共作為先鋒隊的先進性，不僅僅體現在思想方面，體現在掌握了人類社會發展規律方面，還體現在自覺的無產階級道德覺悟方面，體現在它沒有自己特殊的利益，并能夠自覺為人民服務方面。在很大程度上，中共也一直力圖把自己鍛造成為一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黨。而且在具體的執政實踐中，中共也始終把廉潔型政黨作為自己的目標和要求。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嚴格要求，在中共執政60多年來，從總體上說，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廉潔型的政黨，因而在總體上，中共得到了廣大民眾的認同和支持，中共執政的合法性基礎是雄厚的。

但是，必須指出的是，在中共執政以來，黨內也出現了部分腐化墮落者，例如，在建國初期就出現了黨的領導干部嚴重貪污盜竊國家資財案件——劉青山、張子善案件。特別是近年來，這種現象呈現出愈演愈烈之勢，不僅貪污的數額越來越大，而且腐化墮落人員的級別也越來越高。在2009年9月召開的十七屆四中全會上，之所以提出“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黨的建設問題”這一重要課題，一方面表明，中共中央對目前的黨風不正、貪污腐敗屢禁不止現象的嚴重不滿，當然在另一方面也反映出黨內腐化墮落現象的嚴重性質。

那么，為什么中共非常重視廉潔型政黨建設，而在現實的政治生活中卻出現了與廉潔型政黨目標相背離的情形呢？固然，這與和平環境下各種外部誘惑越來越多存在著一定的關系，但是，這并不是根本的原因，最為根本的是廉潔型政黨建設的路徑。對于這一點，無論是中共黨內，還是在學術界基本上都已形成共識。具體地說，在建設廉潔型政黨的路徑問題上，通常強調的是自律（“廉潔自律”一詞經常出現在各種文件中，即反映了黨建對自律的路徑依賴），而非他律，即制度性建設路徑。

應當說，自律有其合理性，尤其是在每一個黨員個體都有高度的覺悟的時候，它對于建設廉潔型政黨也將是非常有效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這里，筆者并不打算就自律的合理性浪費太多的筆墨，而是進一步檢討自律在廉潔型政黨建設過程中可能產生的弊端，從而藉此使人們認識到他律在廉潔型政黨建設中的作用。

在廉潔型政黨建設過程中，自律存在三方面的道德困境：

第一，自律過分強調了人性中善的一面，卻忽視了人性中惡的一面，因而忽視了如何抑制人性惡的制度性建設。從某種意義上說，自律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建立在人性善假設的基礎上的。這樣就為自律的實行提供了一個基本的前提，即每一個黨員都是道德高尚的，特別是黨員干部更是道德的楷模。對此，無論是在入黨的條件還是對黨員的考核中都可以發現這一點。例如，2002年11月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第十六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黨綱第一章“黨員”第二條即明確規定，“中國共產黨黨員是中國工人階級的有共產主義覺悟的先鋒戰士。中國共產黨黨員必須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惜犧牲個人的一切，為實現共產主義奮斗終身。 中國共產黨黨員永遠是勞動人民的普通一員。除了法律和政策規定范圍內的個人利益和工作職權以外，所有共產黨員都不得謀求任何私利和特權。”既然如此，那么，也就不需要外在的制度約束了。因為，從這一人性假設出發，那些外在的制度約束，不僅是對黨員自覺性的懷疑，而且還增加了制度運行的成本，因而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忽視如何抑制人性惡的制度性建設，不僅是合理的，而且也有了合理的解釋。但是，我們必須認識到，道德規范的約束是有限度的，而且它要真正發揮作用，還必須保證大家都有充分的道德自覺性，假如有一個人突破了道德底線，其他人就會覺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損失，從而會引起整個道德堤壩的崩潰。這樣看來，道德的自我約束在惡面前是無力的，自律難以達到揚善抑惡的目的，反而容易走向其反面：揚惡抑善，因而自律在建設廉潔型政黨方面的作用是有限度的。馬克思曾經指出：“人，無論是作為單個的人還是群眾中的一分子，就其本性而言都是不完善的。”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165頁。正是因為不完善，或者說，在人性方面存在著惡的一面，我們就要尋求以制度來限制惡的發展。

第二，自律容易形成依靠政治忠誠的人身依附關系。自律的作用機制在于道德，然而道德是有彈性的，何為道德，又何為不道德，其解釋權卻又沒有掌握在黨員自己手里，而是掌握在上級手中。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和我國的干部制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國的干部制度就明確規定，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這雖然是民主集中制的要求，但是在運行過程中卻發生了異化，下級對上級的服從變成了絕對性的，而干部的任命制又在某種程度上強化了這種絕對性。下級在上級面前完全失去了自我，下級要對上級絕對忠誠，不然的話，其職位乃至其政治前途就會變得渺茫。一切都是上級說了算，到最后上下級的關系就變成了一種不正當的人身依附關系，變成了一種不正當的政治庇護關系。一副官場對聯就典型地反映了這種情況：“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橫批：“不服不行”。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所謂的自律，所謂的符合“官方”的道德規范，也要由上級作出最后的裁定，于是，下級只要極盡討好上級之能事，那么就沒有“不行”的。因此，在這種干部制度之下，自律演變成了對上級的政治忠誠，自律所要求的對公眾的公德演變成了對上級官員的愚忠的私德。也因此，依靠自律是不利于建設廉潔型政黨的。目前，黨內的腐敗現象愈演愈烈，特別是不斷出現的“窩案”就說明了這一點。

第三，自律容易形成政黨及其成員的特殊主義（particularism）傾向。所謂特殊主義，簡單地說，就是因人而異地待人處事的方式。由于自律是一種軟約束，而這種約束又在于黨員個體的自覺，但是，由于人性中存在惡的一面，因而人們常常會把這種約束轉嫁給別人，我們經常說的黨員干部要“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卻衍變為“嚴于律人，寬以待己”，公仆意識蕩然無存。在日常的政治生活中，我們也會看到不少的黨政官員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而對別人、對民眾卻是高標準、嚴要求的。例如，在近期熱議的開展學習雷鋒運動中，一些官員會動員廣大民眾去學雷鋒，卻忘記了自己也要學雷鋒。 羅智剛：《學雷鋒，干部要帶頭》，光明網，2012年3月5日。當然，還有不少黨政干部在老百姓眼里的形象是：“臺上是人，臺下是鬼”、“明里反腐敗，暗里搞腐敗”……這種特殊主義的傾向，實質上是把自己看作是享有特殊權力、特殊利益的人，是把公權力當作了自己的私權力，卻忘記了自己手中的權力是人民賦予的，是本該為人民服務的。在這里，自律似乎已經變成了自利。近年來出現的“官二代”現象其實也是黨政官員疏于律己的特殊主義的另一種表現。黨政官員的身份似乎成為了可以繼承的身份，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腐敗。這種做法無論如何是不能獲得普通民眾合法性認同的。可見，這樣一種特殊主義的標準是和廉潔型政黨的要求背道而馳的。

在當前的形勢下，中共黨建的任務繁重，廉潔型政黨建設的任務不可能一蹴而就。同時，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在廉潔型政黨建設的路徑上，自律固然有其意義，但是，從長遠來看，他律才是根本的路徑選擇。因此，加強制度性建設，彌補自律的缺陷，就必然成為當前廉潔型政黨建設的重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