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我來了
我來自江南的一個小山村,綿延的山巒托出我柔弱的身軀,我的第一聲啼哭屬于大山,我的童年是在蒲公英和牛尾巴草里長大。
當看見金色的夕陽灑滿山崗,輕掠的小鳥歸隱森林,牧童吹響短笛,在黃昏歸來的那一刻,我坐在小板凳上,托腮凝望山的那邊,對山的那邊充滿了遐想和向往,山那邊是什么呢?
懷著對山那邊的好奇,我背上了黃書包,走進了向往已久的課堂。
唱著《大海之歌》,念著巴金的《海上日出》,懷著那份神秘的朦朧一路走來。普希金的《致大海》,那嬌美的容光,更化著我幽遠的夢幻。
關于海的記憶,早已裝滿了大腦,想看海的沖動的熱情在心中根深蒂固。
來了,今天終于來了!
經過漫長的旅途,帶著疲憊,帶著山野清風,披著一身落日的霞暉,來到了海邊。看見他偉岸的身軀,寬廣的心胸,澎湃的激情。我忘情地蹬掉高跟鞋,提起裙邊,打著赤腳走進了大海。
讓海水輕舔我帶有泥土芳香的腳背,海風吹拂我絲絲長發,用自己的心靈去感嘆他的悲壯,他的豪邁,他的氣勢,他的呼嘯,他月光下的朦朧,晨暉里的風采。此時的我,那曾有過的悲傷、沉渣都被巨浪吞沒而一并沉入深深的海底。
大海,我終于來到你身邊。
感悟后的我,更多的時候是將自己弱小的身軀佇立海邊聆聽、審視、凝望、遐想。童年的夢在眼前清晰再現。山那邊是海啊!海那邊是什么?是不是連著另一個海?那夢幻的現實的真實的存在我的心中。思緒連同海浪一起翻滾,隨同海鷗展翅翱翔。
夢啊!那心中的夢,仍然在遙遠的海的那邊……
午夜,我在海邊
老公今天要上桂山島工地前線親自視察工作,早早的起來趕船,我也起來了。
我們來到海邊,此時的大海一片沉寂,客船在海水中輕輕蕩漾,趕船的客人依次上船,老公向我揮揮手:走了。就進了船艙。我也揮起了手:早點回來!就把手放下了。汽笛長鳴,客輪沖風破浪,在霧色中開始了午夜的遠航。我一直目送客輪在茫茫滄海變成一個小圓點……
站立海邊,輕輕的海風似母親溫柔的手撫摸著我的面頰,又似情人纏綿的唇親吻我的額頭。那狂風暴雨中巨浪翻滾、洶涌澎湃的海,此時在溫柔的海風中也變得寧靜而安詳,失去了往日的烈性,多了幾分嫻靜。
海面霧氣彌漫,不遠處的香洲仍燈火輝煌。將天空也染成了淺黃色。近處的漁船,各種航標燈在不停地閃爍,似一群螢火蟲在海上飛舞。此時的子夜,此時的海,此時的燈,此時的人,此時的城市都是任何人難以想象的沉寂。特別是立在海邊的那顆沉寂的心。
心即便再沉寂也會將沉入海底的記憶尋根尋底尋出來……
十年前,我在柳城學習,在學習中認識了現在的老公,不久我們相愛了。在所有的相約和聚散中,最讓我難忘的是那一個冬天的下午。
十年前的一個冬天的下午,清說回老家一趟,可能要二十天才返回常德。那天下午我請假了,去柳城下南門碼頭送他。我們雙雙來到渡口,此時的我們真有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感覺。親手給他圍上我買的白圍巾,他也很仔細地將他給我買的藍色絲巾圍好。我走了,你保重!他很戀戀不舍地上船了,我含著淚揮起了手,但沒有說再見,只是把唇緊緊地咬住,不停地揮手,不爭氣的淚水還是掉下來了。他用深情的眼光凝視著我,沒有走進船艙,站在欄桿邊默默無語……
船在一點一點遠去,那并不寬的沅江在那一瞬間似乎就變成了隔開我們的太平洋,他在洋面,我在洋岸。船到中心,揮手已看不見了,我看見清揮起了白色的圍巾,我也解開了藍色絲巾站在碼頭的最高處不停地揮動、揮動……我們就這樣一致在揮動著各自的圍巾,像兩樹旗幟在風中招展,又像兩朵顏色不同的云在空中悠悠前行。
十多年過去了,那昔日并非生死離別而勝似生死離別的場面在我的大腦里再一次清晰再現。今日一別似乎沒了那份浪漫溫情,雙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走了。
平淡是真,浪漫是假嗎?是對生活的夸張嗎?為何那夸張的記憶卻讓人永世難忘?為何那真實的生活畫面卻讓人不忍相看?難道我們真的老了嗎?沒有啊,我們兩個僅僅剛剛步入中年,我們應該是年輕的啊!但感覺是愛情老了,是歲月老了愛情,是歲月經不起浪漫的痕跡,是生活要不起浪漫,是無奈將浪漫寫盡!
當我胡思亂想時,最寵愛我的還是大自然。我抬頭,啊!親愛的朋友,此時的大海已不再是一片沉寂,而是一片熱鬧。美麗的嫦娥舞著飄逸的裙邊懷抱雪白的玉兔含羞地從海上姍姍走來,吳剛也揮灑他陳年的桂花酒,這二位月宮仙子將海面舞弄得波光粼粼、熠熠生輝。我久久地注視著這突如其來的壯麗景觀,那一句“海上升明月”很自然的跳躍我的眼前,但下一句我真的不想念出來。大凡吟詩彈琴必有和弦之人,獨立海邊的我,在茫茫午夜中誰與我“天涯共此時”!我搜腸刮肚也很難找到與此時此刻的畫面相對應的人。
我懶得多想了,看見那美麗的海,我什么都不懼怕了,把鞋子脫了,丟在沙灘上,打著赤腳,提著裙子,走進了大海……海水一浪連著一浪輕輕拍打著我的腳背,我慢慢地沿著沙灘一步一步走著,每走一步就有一個小小的腳印,而那腳印又被旋即而來的海水淹沒。我回頭再仔細看那些被海水淹沒的小小腳印,想:那一串串堅實而脆弱的印在沙灘上的腳印,不正如我的人生路么?
午夜,就這樣一個人在海邊走。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當我抬頭遙視天宇時,啟明星已高高掛在天空,要天亮了。我是不是還一如既往的打著赤腳沿著沙灘一步一步堅持不懈地走下去?!
海角血
今年夏天,我在珠海度假,一位湖北朋友打電話來說到了珠海并相約去桂山島。桂山島我去過好幾次了,因為陪朋友,只好又一次在香洲碼頭登上了前往桂山島的客輪。
客輪在大海里乘風破浪一個小時后,我們到達了桂山碼頭。迎接我們的是桂山島島主黃團長和他的干事。他把我們安排在桂苑,稍作休息后,開車前往桂山島的風景區。
驅車游玩了一些風景區,停留的時間并不是很長,最后一站是去海角。桂山島我來過幾次,因為匆忙,還從未去過海角,這次來,一定去,不想錯過這個好地方。
黃團長介紹說那個海角真正就是歷史上文人騷客稱之為海角的地方(三亞也有一個海角,它是和天涯連在一起的。這里只是另外一個而已)。文人的魅力,文字的誘惑力,就是把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變成人人心中向往的故鄉。請到天涯海角來,便是這個意思了。聽黃團長這么一說,海角就更加令我向往了。
車子在盤旋山頂的公路上停下來,我們沿著人工砌成的臺階走下山。站在臺階上,向下俯視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大海的一角向桂山島這邊伸進大概二、三十米長,寬度大概十五米左右,這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海角了,是一個天然的避風港。海角被人也稱之為垃圾灣,由于海水的沖擊,許多垃圾匯集在此,垃圾灣由此得名。
在海角上端最顯眼的風景就是一個紀念碑,碑文工整地刻著:桂山艦烈士紀念碑志。碑文上寫著:“一九五○年五月二十三日上午,為了解放華南最后一個島嶼‘桂山島’,我部命令解放、先鋒、奮斗三艘戰艦從黃埔島晚上七時開往唐家灣。五月二十五日凌晨四點,桂山艦、解放艦向桂山島開拔。當時在垃圾灣內有二十多艘敵艦龜宿在灣內。在華南江防大隊長郭慶隆的指揮下,桂山艦沖向敵艦,三艘戰艦與敵艦在垃圾灣展開劇烈激戰,勇士們的鮮血染紅了半邊海。經過一天一夜的激戰,我方以少勝多,勇士們冒著槍林彈雨登上了桂山島……海角就是當時戰艦的登陸處。”
凝望這座墓碑,再看看浪花飛濺的海角。在我的眼前出現了如雨的槍彈,如雷的吶喊,如柱的鮮血,一堆堆被鮮血染紅的亂石爾后又被洶涌的海浪洗凈,再一次次染紅再一次次洗掉。多少次沖鋒,多少次前進,多少次打退了又前進。一批批高大勇猛的身影倒下緊接著又站起來。海水血紅,海角橫尸遍野。那些倒在巖石上的,剛剛爬上岸的,或者舉槍射擊敵人的,各種姿態的勇士形象呈現在我眼前。還有負隅頑抗的敵方,他們也一樣在沖鋒、吶喊,在掙扎。那一具具掙扎的身體,在血海中苦苦尋求最后生的希望。生命是沒有罪過的,有罪過的是靈魂,是信仰,是自己走過的路。
走過紀念碑,便來到一塊巖石邊,上面刻有紅色的字樣:登陸石。這是勇士們登上桂山島所踏過的第一塊巖石,那巖石上印有鮮紅的腳印。這不是一塊簡單的巖石,在這塊巖石上印下的不只是一只腳印,而是無數勇士們的血色腳印。我仿佛看見勇士們健步踏上了這塊巖石,還未來得及站穩,身子扭曲著倒下了,接著又上來一個勇士,倒下了,再上來……真正的前仆后繼啊!
站在印有先烈們鮮血的巖石邊,心中也少了許多浪漫。邀你來海角,已不再是浪漫之旅,而是一次血的洗禮。海角已不再是逃避現實的地方,不是心靈的靜放所。在這里你真正可以體會一次驚心動魄的心跳。那一塊刻有鮮紅大字的登陸石足以敲擊你的骨髓,震撼你萎靡的靈魂,會把你躲在陰暗角落的萎靡因素驅逐出來。讓你的生命多一份激昂,多一點感慨。對這片土地也會多一份眷戀、愛戴,還有無限深情。
繼續往下走,就到了海邊,我站在巖石上,很清楚地感到海水沖洗我的腳背。在我站立的不遠處,有一對年輕的情侶,他們坐在巖石上,男的和女的都在吸煙。并且在相互調笑,煙霧和海面的水霧融合在一起,構成了另外一幅畫面。也許是我太多心了,在我看來,這幅畫與上面的烈士墓極其不協調。可能說什么呢?風景以及賦予風景的涵義是與看風景的人的心境有關的,每個人的心境不一樣,風景留給人的思考就不一樣了。
繼續朝前走便到了懸崖絕壁邊,上面是高山峻嶺,下面是無垠大海,唯獨只有一條能容納一人走的小道,想必這里原來應是亂石崖洞,現在通過人工修整,成了一條蜀道。懸崖絕壁上有各式各樣的題詞,印象最深的是珠海市市長的題詞,上面寫著: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是我們很熟悉的唐詩里面的幾句。題在這里做什么呢?是告慰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們?無論你是來自河方,即便你們的肉體藏身大海,當明月升起的時候,家鄉的人們和你一起共賞明月?其實,這里不是天涯,是海角。詩人們往往把天涯和海角連在一起,天涯在三亞,它們的地理位置相差幾百里。可能天涯和海角都是人們心中認為是很遙遠的地方吧,因為戰爭,把生命獻給了這片土地,不必管它是海角還是天涯了。這僻遠的海角,有多少靈魂漂浮在海面,沒有人計算過。聽黃團長說,在這場登陸戰中,參加戰爭的大多數是江南人,湖南,江西,湖北的人最多。也許在他們倒下的那一刻還向香洲陸地投去最后深情的一瞥,回望那條遙遠的故鄉路。身體是回不去了,靈魂相依依。
眼見天色漸晚,海上的明月不久就要升起來。我很想在海角看看明月,想必在海角看明月那應是另外一種心境吧。可惜沒有人陪我等到海上月出,我獨自一人是不敢留下來待到晚上看明月的,只好遺憾地走了。不看也罷,該看的風景我都看了。如果真的站在海角看月出,那種悲涼的心境又會不由自主地產生,或許我又多了一個不眠之夜,何苦呢。太陽西沉,海面上殘陽如血,從浮動的粼粼波光中,我似乎窺視到了許多曾經陌生而熟悉的面孔。回去么?我帶你們一起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