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患了讓人談虎色變的病——艾滋病。我剛三十出頭,事業有成,一下子得了這種可怕的病,我的精神幾乎崩潰。
我住院了。
整個單人房間像猙獰恐怖的墳墓,我躺在像棺材一樣的床上。盡管,外面燦爛的陽光像鳥兒一樣明快的飛翔,溫暖的風像卿卿我我的情人手拉著手繾綣的呢喃……于我而言,那只是我目光逗留的一份想象罷了——我感覺到死神正像個鬼鬼祟祟的特務,摸到了我的生命的崗哨前,用冰冷的槍抵著垂頭喪氣的腦袋,讓我乖乖的舉起手,做個忠實的俘虜。我從上海醫院里回來,那張白紙黑字的診斷書已經將我的肉身拉到刑場。我伸開骨瘦如柴的手,想去抓住一絲流動的空氣,牢牢抓住那飄渺的時光,伸開手——空空如也。我只有黯然傷神。我知道,時間屬于我的很少了,就像一盞耗完油的燈,漫長的黑夜將打開一扇門,等待我的腳步蒞臨。人就是奇怪的東西,從一扇門里出來,轉過身,又從另一扇門進去,曾經鮮嫩抑或蒼老的腳步像一滴水,蒸發掉了,只是在別人的記憶的U盤里儲存一點印象,最終點擊遺忘的刪除鍵。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護士用口罩半遮掩著臉,端著盤子推開門走來,來給我抽血化驗的。她忽閃著美麗的眸子,望著我說:“你是6床的李有才吧。我來給你抽血化驗的。”我點點頭機械地回答:“我就是。”她一邊熟練地給我抽血,一邊莞爾道:“其實,患艾滋病并不可怕,只要配合治療,保持心情愉快,病情很快就能穩定下來。可怕的是精神患了艾滋病,那才是真正的艾滋病,無藥可治。”她說著,雙眼在我無神的臉上尋找答案。此時,我感覺一縷春風從心底拂過,暖暖的,甜甜的。因為,我患有這種難以啟齒的病,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我怕他們異樣的目光會變成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刮著我的靈魂。我聽完她的安慰,才認真地看到她胸前掛著的工作證,姓名:劉燕。劉燕給我抽完血,微笑著離開了,我望著她的背影,感動化作淚水從眼眶里涌動著……
劉燕再次來給我掛點滴的時候,她的身后跟著一個漂亮的小女孩,仿佛五六歲的樣子,大概是她的女兒吧。劉燕笑嘻嘻地介紹道:“這個小女孩叫盼盼,是我的侄女。她的父母出差去了,讓我帶看著。”我微笑著點點頭。“叔叔,你病了,我可以親你臉蛋一口嗎?”我疑惑地望著盼盼,使勁地搖搖頭。因為我得的這種病不能傳染給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上次我病了住院時,媽媽在我的臉上親了一口,我的病很快就好了。我親了你一口,你的病也會很快就好了。”還沒有等我同意,盼盼張開溫潤的嘴唇在我的臉蛋深情地印上了她的善良和童心。劉燕還在一旁夸贊盼盼真懂事。就在盼盼的唇離開我臉蛋的剎那,我的眼淚已經流出。淚眼朦朧中,我發現了盼盼右眼眉梢處有一不太顯眼的梅花痣,我的心頭像被蜂子蟄了一般,一股洶涌澎湃的疼痛沿著我的心尖一泄千里,頓時掀起驚濤駭浪。我的身體像迎風招展的旗子,獵獵飄蕩著蓄積的愧怍。記憶像一條蟒蛇纏繞著那段窒息的時光。楊倩,那個眉頭也長著梅花痣的女孩,我是不可能忘記的,就像一枚釘子在我記憶的墻體孕育著故事,盡管銹跡斑駁,但釘子盤踞在那里,巋然不動。與楊倩有關的往事成了一截斷了的橋,帶著時間損害的跳躍與殘缺從眼前坍塌
我和楊倩是八年前在杭州大富貴廚具設備制造公司認識的。那時,她是前臺的服務員,我是公司的生產部經理。第一次認識楊倩,是她工作的第一天。她穿著得體的西服,臉上綻放宛若荷花般馨香的微笑,姣好的臉蛋鑲嵌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彎彎的眉梢上翹起不太顯眼的梅花痣。只一眼,就讓我怦然心動,心旌搖曳。我深深地愛上了她。
在以后交往的歲月里,我鍥而不舍追求著她。我倆終于墜入愛河。在她二十歲生日的夜晚,我和她過了難忘的一夜……
當楊倩把懷孕了的消息告訴我時,我很驚慌。因為,我已經和劉麗戀愛了。劉麗是一家私營老板膝下惟一的女兒,開著一家廚房設備制造公司。我對她的家產垂涎欲滴,那可是千萬元身價。劉麗是我的同學介紹認識的,其實,我和劉麗的結合是赤裸裸的金錢關系,并非愛情。因為劉麗在我感情的一頁永遠是空白的。我當時用謊言來蹂躪我的良心,安慰著楊倩。我在不聲不響中辭了職,給楊倩留下三萬塊錢,就人不知鬼不覺從杭州消失了,前往深圳投奔劉麗的懷抱。
和劉麗結婚的日子里,我的腦海總是盤旋著楊倩的身影。我感到自己那么卑鄙無恥,我在自責中煎熬著。
一天, 我和一位客戶到洗腳城洗腳。一位服務小姐眉頭也掛著梅花痣。那天,我像走火入魔般對她好感,因為,我從她的身上看到了楊倩。那一夜,我包了她,釋放了我的所有激情,我擁入懷抱的胴體仿佛是楊倩,而不是一位風月場上的一位小姐。我摟住她,吻著她的梅花痣,吻著我心里匿藏的愧疚……
也就是那一夜,我惹下禍根,那位服務員是個吸毒人員,患上了艾滋病。當她哭哭啼啼向我述說時,我震驚得雙目仿佛要彈落出眼眶。到了醫院檢查,結果總是那么無情,我的確患了那種悔恨終身的病。
我把公司交給了手下的王經理,把手機卡扔掉,從公司里取出二百萬現金,也沒有和劉麗打聲招呼,悄悄地離開了深圳,前往云南昆明治病。
自從盼盼吻了我之后,我的心情出奇般的好了起來。很快,我在醫院待了一個多月,恢復的很好,準備近幾日就出院。
一個黃昏的時候,太陽暖暖地掛在天邊。我從醫院出來,受護士劉燕之約,前往一家餐廳聚會。餐廳安靜角落里,盼盼見我來了,向我擺擺手。當我剛落座,盼盼像魔術師般從身后取出一束玫瑰花,笑著說:“叔叔,祝你生日快樂!”我當時很吃驚,我的生日竟然自己忘記了,但盼盼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呢?我疑惑地看著笑嘻嘻的劉燕。劉燕只顧笑,沒有說話。我接過盼盼的玫瑰花,手有輕微的顫動。突然從花里脫落一張留言條:李有才,祝你恢復健康。像你這樣病毒攜帶者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被病嚇趴下。你一定會疑惑起來,我究竟是誰。我告訴你吧,我是劉燕家的保姆。我讓劉燕鼓勵你,我讓孩子去吻你,其實都是我精心安排好的,目的很淺顯,就是讓你站起來,擺脫病魔的糾纏。什么是影子?我就是你的影子,你走到哪里,我會跟到哪里,我只是在暗處,不會打擾你的真正生活的。至于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盼盼眉頭也長著梅花痣,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就說到這里,今天是我特意安排你們父女倆見面的,祝你生日快樂。
看到這里,我已經泣不成聲,玫瑰花從我的手中滑脫,那張留言被我的淚水浸得字跡模糊不清,我感覺到心口長滿了梅花痣,迎寒怒放,馨香四溢。
“楊倩,你給我出來,你才是真正的我,我才是你的影子……”我摟住盼盼,控制不住自己,大聲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