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空間批評理論為基礎分析美國著名女作家喬伊斯·卡羅爾·歐茨的作品《他們》中空間元素對主題構建的意義,指出主人公朱爾斯·溫德爾心理空間的曲折變化,并且在底特律城市空間中自我尋求的過程,揭示了主人公個體的生存困惑。空間元素不僅承擔了重要的敘事功能,更成為主題建構的重要載體和媒介,體現了歐茨強烈的空間意識,也表明了她對后現代寫作文學寫作不斷創新的態度。
關鍵詞:《他們》主題建構空間
一、引言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Joyce Carol Oates,1938—)是當代美國文壇上一位才華橫溢、獨樹一幟的作家,作品曾獲如美國全國圖書獎、歐·亨利短篇小說獎等各類文學獎項,并多次提名普利策獎,兩度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其作品彌漫著強烈的現實主義的色彩,主要關注的是充滿暴力和動蕩的美國社會,人的信仰缺失、道德墮落、對意義的追尋以及自我救贖等。表現形式靈活多樣,大量運用心理分析、內心獨白、意識流、象征主義、神秘主義等現代主義表現手法,尤其擅長運用心理現實主義手法刻畫人物的內心世界。因此她被稱為“作家中的作家”(約翰遜,51),被譽為“有著巴爾扎克式雄心”的重要作家,以及“穿著裙子的福克納”。《他們》(1969)是《奇境》四部曲中的一部,榮獲1970年美國國家圖書獎。記錄了20世紀30年代到60年代三十年間兩代白人在貧民窟中的掙扎,尤其是主要人物朱爾斯在美國上層社會自我尋求道路上艱難跋涉的心路歷程,揭示了底層人民個體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危機。小說一經發表即引起了文學界和社會評論界的廣泛關注,被公認為是歐茨最具代表性的早期作品。對于《他們》,目前評論界的研究角度主要涉及到作品的女性視角、暴力美學、新自然主意傾向或者悲劇性分析,很少有評論者關注小說所蘊含的強烈的時空感,忽略了空間敘事形式對小說主題的闡釋和深化。本文試圖通過細致分析《他們》中的空間形式,揭示作品在表層敘述之下的深層含義以及空間的建構對作品主題意蘊的促進意義。
法國新馬克思主義哲學家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空間的生產》(The Production of Space,1974)一書的出版,糾正了傳統了理論對空間的簡單的二維的看法,開拓了社會空間無窮盡的維度,并有力地將歷史性、社會性和空間性聯系在一個三維辯證法中。他認為空間是一種社會的產品,而不是空間自身或者空間內部的靜態事物。20世紀70年代以后,空間問題成為學術研究的新的熱點,對空間的解析成為一種新的理論轉向和敘事視角。文學領域的“空間形式”概念源自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比較文學教授、文學批評家約瑟夫·弗蘭克(Joseph Frank),他在《現代小說中的空間形式》中指出,所謂的文學的“空間形式”就是“與造型藝術里所出現的發展相對應的……文學對應物,……現代主義小說家把他們的對象當作一個整體來表現,其對象的統一性不是存在于時間關系中,而是存在于空間關系中;正是這種統一的空間關系導致了空間形式的發生。”(60)
在《他們》里,歐茨基于現實的創作手法營造出文本的空間性構架,將我們的研究視角轉向了城市空間這一廣闊的領域,凸顯了主人公朱爾斯曲折的心理空間變化,雖然掙扎在城市泥沼,卻不愿放棄理想。他的內心矛盾和精神困境在城市背景之下表現得淋漓盡致。
二、主人公立體心理空間的曲折變遷
空間形式是小說敘述結構的一種模式。加布里埃爾·佐倫(Gabriel Zoran)在《走向敘事空間理論》中指出“空間是一個相對狹義的空間,即模仿真實世界的空間,……也不能完全獨立于時間因素之外,它是一種抽象的組成,依文本和人們的閱讀體驗而存在。”(309)因此,小說的“空間化”,不僅指向有形的環境、地點,也包括無形的心理空間等。在歐茨精心營造的文本空間中,主人公無形的心理空間的立體消長,有效地強化了作品小人物生存的主題意蘊。
小說通過溫德爾一家的生活經歷,以男主人公朱爾斯·溫德爾為主要敘事視角,用第三人稱的全知手法敘述了其坎坷的底層生活。小說的敘事呈迂回曲折之勢,碎片式的內心獨白充斥其中,形成了一個立體的文本敘事空間。朱爾斯一面為自己的經歷和過去的情感辯護,一面又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疑問,重新進行審視。當命運之神偶爾眷顧他時,“當他把車往前開的時候,他那絕望的情緒消失了。只要他有一輛自己的汽車,他總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的。命運沒有注定他將來會怎樣。他是一個真正的美國人。他的汽車就象一個他可以驚人速度來回操縱的軀殼。他不是任何人的子孫,他就是自己的祖先。”(歐茨,400)隨著現實的大幕漸次拉開,心靈上的枷鎖愈來愈牢的禁錮著他,使自己和他人的關系總是處于一種疏離、冷漠和異化的狀態。當他決定離開,最后一次見到妹妹莫琳的時候,莫琳感到他要永遠地離開了,他熱情的聲音也顯得異常冷漠:“不過你可別忘記,這地方也同樣會燒掉的。男子漢們還會闖進你的生活。莫琳,他們還會狠狠地揍你,……”這一情節線索顯示出小人物內心的掙扎與困惑在時空的穿梭中逐漸沉寂,強化了人物的精神困境的主題意蘊。
反復出現的意象也被歐茨作為空間形式的一個重要敘事技巧應用于文本的空間構造之中。作品中意象繁多,但“火”的意象最為突出并統領全文。火的意象散落在文中交錯出現,表面看來相互之間并無直接聯系,但歐茨打破常規,不斷地擴張能指,通過原象和意象的拼接組合,呈現出強大的隱喻功能。“在文本中取得連續的參照和前后參照,從而結成一個整體”(弗蘭克,111),成為全文謀篇構思的核心依托物,將朱爾斯在自我身份追尋道路上曲折坎坷的心路歷程深刻地表達了出來。
火的意象在城市暴動中凸顯。這時充斥在這個城市中的每一處暴力都與火有關,大火再次點燃了朱爾斯萎靡已久的激情,以火一般的活力投身到席卷這座城市的革命中去。“他的身子在顫抖,他感到街道在搖晃,他的膝蓋和手指都感到刺痛。……而在另一些街上,卻燃燒著熊熊的烈火,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554)。這是朱爾斯夢寐以求的解脫,所以此刻,他“陶醉在自由之中了。自由……這就是他在大氣中領略到的東西。那些已被焚燒過、沒了房頂的大樓,在突然爆發的、絕望的自由中,堅定地仰視著天空”(歐茨,556)。這時的城市中,所有的疆域概念都被打破,沒有壓迫,沒有階級,有的只是非理性的激情和力量,在火的洗禮中,朱爾斯看到了突破差異空間的曙光。他決定對抽象空間統治發起決定性的反攻,當一個吼叫的警察“掄起槍托向朱爾斯頭上砸來”,朱爾斯“渾身的血液在沸騰。事情不能歸咎于他,他干嗎要就此罷休呢?于是他舉槍瞄準了那人的臉,扣動的扳機”(歐茨,562)。
正如列斐伏爾所說:“空間從來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蘊含著某種意義。”(154)空間不僅是物質的存在,也是抽象的存在,是一個自我主體性的空間,人們可以借助其寄寓的空間來考量自身的社會行為、行動意義以及主體的生存方式,社會空間差距意味著價值觀念的差距。朱爾斯成為暴力的行使者暗喻著自我主體向外的抗爭過程,折射出主人公在主權社會中追尋自我、認識自我的要求,標志著朱爾斯從沉迷于空間幻想的客體變為改變命運的主體。
三、底特律城市空間成為自我尋求的隱喻系統
歐茨在朝空間轉向的后現代思潮的影響下,在《他們》中表現出對空間主題的格外關注,尤其表現在她對城市背景的青睞上。歐茨稱底特律為給她帶來無數創作靈感的城市,親切的稱之為“浪漫之地”和“偉大的主題”。評論家沃勒曾經提出:“在歐茨的想象中的核心象征就是底特律。在所有的美國城市中,底特律一定是美國眾多錯綜復雜的神話中最有力的一個。歐茨對底特律的描寫首先是一種反應和情感的召喚。她作品中那些充滿恐懼、自我保護的人物呈現出底特律的感性的一面,正像夢游者將急切的情感付諸行動一樣,這是一種突破城市充滿敵意的表層空間的情感力量。……它狂暴的情感沖突將其淵源和意義蘊藏于城市街道滾滾風塵之下的深層領域。”(532)在這里沃勒認為城市空間的內在機制是催生沖突的主要因素。物理空間的意義也正是在于以特有的方式鑿通人們的日常生活實踐,影響主體性行為的流動向度,反之也通過主體性的行動和實踐來滋養和維持。
在小說中,朱爾斯作為城市無產者的代表人物,貧病交加,卻始終對美好的美國夢充滿向往,在夾縫中求生存,向往自由空間。然而,現實的殘酷與理想相差甚遠。在家庭空間中,父親霍華德是家庭的主宰者,在朱爾斯眼中是魔鬼的化身,成為他獲取自由的阻礙,家庭空間毫無自由可言。進入社會,朱爾斯以自己的執著抵御著抽象空間中的持續的恐怖主義的侵襲,他用浪漫想象尋求超越,不同于妹妹和母親受制于形式空間的壓制。小說的最后,朱爾斯以一個美國文化反諷英雄的姿態頓悟出一個道理:底特律暴亂以及他的暴力行為并非世界末日,而是進一步成長的準備,傳達了他通過暴力革命來打破差異空間的理想。
列斐伏爾認為,空間是經濟學上都市化的代名詞。空間在都市化的過程中一方面為生產和消費的需要不斷擴張領地,其過度擴張給人類打來危機;另一方面,都市化也使得空間成為革命的發生區域,實現社會轉型。朱爾斯正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反越戰斗爭點燃了城市無產者反抗的情緒,社會變得動蕩沸騰起來。資產階級的統治受到外圍力量的威脅,差異空間的形成所需要的革命的斷裂點正在形成。這里的城市不僅僅是作為一種空間形式存在,也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在生產者。當人們不再甘愿忍受現存的抽象空間的控制和統治,會沖破壓迫的羅網,而此時,正如列斐伏爾強調,我們可以從資本主義無可調和的矛盾當中,看到一種新的空間類型的曙光,即差異空間。朱爾斯就是沖破牢籠的先鋒人物。當暴動在底特律街頭爆發時,朱爾斯感嘆道:“真象過節一樣”。這種贊嘆道出了列斐伏爾的差異空間的預想,實現日常生活的轉型,揭去現代性都市生活的遮蔽。這也是革命的最終結果。革命發生在底特律的街頭,對朱爾斯而言,具有積極性的力量,使他最終擺脫了對上層階級空間的的神秘幻想,回到現實,激發了真正的戰斗激情,這也是文中大肆描寫暴力情節的根源所在。
歐茨通過碎片化內心獨白以及意象復返出現等敘事手法精心構建出具有共時效果的立體文本空間,從而表現出小人物在壓抑空間中突破層級空間、實現非理性救贖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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