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小菜地
這一塊小菜地,位于院子里對著大門的一個角落。那是一間房的位置,有二十多平米的樣子。看房時女房東曾說,那里本是準備開大門用的。大概是,因為一家人多年不在此居住,也就不再來搞這個建設。于是,留作開大門的地方,就閑置下來,成了一小塊菜地。
第一次跟小李來看房,就很注意這片菜地了。因為,在我的意識里,如果院落里沒有可以種菜的地方,就算不得農院,我就不會考慮租住。住在鄉村,就是為了能夠親近土地,能夠親手學習種植。
這塊菜地當時是荒蕪的。其實,或者也算不上荒蕪,因為那時上面什么都沒有,就是一塊干土。云南大旱,大理這里也半年多沒有怎么下雨了。因此,我搬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從院子里的水井中打水,來澆濕這塊地。那時,還不清楚這里是否通了自來水。
這塊菜地的土壤,可能是臨時從外面弄來的,沙質。所以,直到現在,我剛澆罷水不一會,再去看,地的表面就又干了。沙土的特點,就是滲水快,保濕能力差。所以,現在我必須每天澆一遍水,才能保證菜苗不受干。
韭菜
韭菜真是好東西。
在小菜地最里頭靠墻的地方,有很小的一壟韭菜。這韭菜不是我種的,原來就有。天干地旱,又沒人給它們經常澆水,竟然活了下來,真是很堅韌的性格。
我吃到這菜地最早出產的菜,就是韭菜了。我來時,雖然它們還沒干死,卻也在干草堆中奄奄一息。但澆了水后,馬上青春煥發。
看上去不多的一壟韭菜,一旦割到盆子里,就覺得很不少了。我每次只割一半,就夠炒一盤菜。
韭菜的最大好處,是你割了,就又長。并且是你割得勤,它就長得旺。所以,搬來后,我每星期都會吃上一盤新鮮的韭菜炒蛋。
在大理的菜市場上,出售一種腌菜,是韭菜根。這個在北方,或者在成都、上海等其他地方,我是沒有見過的。由此我想,其實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很多時候,吃的人也不明白。吃過一次,好吃,下次就知道了。
也就是,葉子能吃的,基本上根莖或花果,也都能吃。
比如,我小時候所知道的中原人吃芹菜,是一定會在買了后一股腦將葉子全部掐了扔掉。但后來,有人用芹菜葉子下面,很好吃。于是,葉子就不扔了,就寶貝了。
南瓜和葫蘆
南瓜和葫蘆,是我搬來下雞邑村后種得最早的。南瓜的種子,是我在古城的菜市場門前一位老婆婆手中買的。她當然不是當種子買的,而是給人們買去嗑著消磨時間用的。我問明白是生瓜子,且親嘗了一個,確定無疑,就買了一斤。一斤的生南瓜子,種滿整個院子也用不完。不過,多一點總比不夠用要好。而且,南瓜子確實是可以吃的。
葫蘆的種子,卻是無意中得到的。房東的走廊間里,有個放雜物的推車,推車的車簍里,扔著三個干了的葫蘆。三個都還沒有打開過。我拿起一只搖了搖,里面嘩嘩的有子粒響動。我用一把廚房里的鋸刀,將一只葫蘆嘴鋸開了,倒出里面的褐色種子。我不知道這葫蘆是去年的還是多年前的,但我相信種子的生命力,是可以保持很久的。我開始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水井邊,還有菜地的邊緣,以及兩個閑置的花盆里,都埋上了種子。一半是南瓜,一半是葫蘆。
從古城綠玉小區搬家過來時,帶來了兩盆蘭花。蘭花的土壤,不是我們見慣了的地上的土,而是一種絲蔓狀的營養土。我分別將南瓜和葫蘆的種子,也埋到這兩個花盆邊緣的營養土里面,以便隨時觀察它們發芽生長的情況。
果然,不幾天,蘭花盆里的南瓜種子,就發出了綠色可愛的嫩芽。又過幾天,葫蘆的種子也萌出來了。大概是,蘭花盆放在下午向陽的走廊上,溫度高。我又每天給它們澆水。所以,當院子里種的那些南瓜和葫蘆種子還毫無動靜時,它們已經一天一個樣子地生長了起來。
不過,在盆子里生長的快,卻輕飄沒有根基。當南瓜的秧苗長到半個月的時候,已經無法站立了,都倒伏在盆沿邊。我只好將它們移栽出去。但,移栽到外面菜地里的南瓜和葫蘆的秧苗,大多沒能成活。
現在,距離將種子埋到土里,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水井邊、葡萄藤下,還有菜地邊的南瓜和葫蘆種子,也都發芽長了起來。雖然還沒有我預期的那樣伸展出長長的藤蔓,但畢竟證明了種子是沒有錯的。
關于種植,我現在很明白地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時間性。
日本詩人三好達治曾在詩中寫道:所有的生命都有時間性。是的,所有的生命,都有自己發芽、生長、開花、結果的時間性。無視或者不知它們生命內部的奧秘,就無法使生命達到圓滿。
我在網上查找南瓜和葫蘆的最佳播種時間,是三月底或四月初。我的播種時間稍微延后了一些,大概是四月中旬。不過,還不算晚得太多。
我現在還沒有把握,給自己一個秋天時大豐收的承諾。但是,我已經感到很快樂了。因為種植,在這個充滿了期待的過程中,我學習到了關心時令,關心水和溫度,更專心地去思考生命內部的那些深藏不露的奧秘。
種子及其他
剛搬來的時候,我頗為擔心的,就是怎么找到各種自己想要的蔬菜種子。
開始,介紹我來此租住的小李,給送來了點蔥頭,一小包青菜種子,還有一把菜苗。說是將菜苗和蔥頭插到土里,將青菜種子撒下去,就行了。但我埋到土里的蔥頭,一個也沒成活,青菜倒是出來了一些,現在已經可以吃了,長得很旺。而那一把菜苗,插栽后活倒是活了,可惜一棵也沒有吃到,全部葉片都被蟲子吃掉了。
我后來就在村子里找賣菜種的店鋪,沒有找到。一次在公交車上,看到古城北門的地方,有一家種子商店,就去看。果然有各種蔬菜、豆角的種子。我就蔬菜和豆角各選了兩種,還買了一包辣椒籽。店里還掛著很多玉米棒子,我便向店主要了十幾粒玉米種子。因為院子里的菜地不大,不可能種很多玉米,主要是應該種蔬菜。
回來后,將豆角、青菜和玉米的種子,分別種下。但奇怪的是,玉米和豆角,都長了出來。青菜卻在同一塊地里,有的地方苗兒擠成了堆,有的地方卻一棵也沒有。檢討一下,記得自己撒種子時,分明是很均勻的么,怎么會這樣呢?找不出個原因來。
還有辣椒的種子,種下后,過去了很久,一棵也沒長出來。后來小李來,我告訴她辣椒的事情,她說,過季了,長不出來了。原來,這蔬菜也不是可以亂種的,過了季節不但沒有收獲,是連發芽都不能夠的。
看來,對于種菜的知識,我要從頭學起。不然,不但浪費了種子,耽誤了季節,還會弄出許多不該有的笑話來。
豆角開花了
剛才下樓,看到水井邊和菜地上的豆角,都在開花了。
記得我總共種了兩種豆角,一種是扁青,一種是虹豆。扁青可能有點像北方的四季梅,但比四季梅要長要寬。虹豆則是一種細長的紅色豆角,很好看。當然,我現在說的,還都是從種子包裝袋的圖片上,得來的信息。至于長出來后,是什么樣子,就只有長出來后才能知道。
但是,我種下的這兩種豆角,現在都開花了,這是個事實。一種花是白的,另一種是粉紅。
豆角也是爬藤類植物,雖然沒有葡萄和南瓜、葫蘆等那樣的藤粗葉大,但如果肥力充足,也是可以上高爬低,綠蔭遍地的。
記得小時候,祖父在廚房前的棚架邊每年種扁豆角,才幾棵,就將整個棚架鋪蓋得嚴嚴實實,花開果垂。做飯的時候,奶奶摘上一把,一個菜就有了。
我喜歡爬藤類植物。它們大多開花鮮艷,枝蔓秀美。特別是看著它們那細細的觸須四處尋尋覓覓,摸索著任何可以攀抓的東西,就覺得特別有意思。它們總是向往著高處,更高處。只要能夠,它們就會不遺余力。向上,再向上。
其實,我種豆角,種葫蘆、南瓜,吃的意思倒在其次,要緊的是能夠看。看它們破土發芽。看它們發葉長藤。看它們觸摸尋覓。看它們鋪展綠蔭。看它們開花掛果。
收獲,就在這每一天每一個細微的過程中。
爬著爬著,就開了花,結了果
聽人說,葫蘆南瓜是最容易種植的,不用怎么費心管理,它們就能順應時節自然的開花結果。我種在菜園邊上的南瓜,大多都生長得不錯,現在都在忙著開出大朵金黃的花。但葫蘆似乎在初期發芽就有點不太順利。我在院子里,小菜園里,花盆里,種下了幾十顆種子,但現在發芽、成活的,只有盆子里的三、四棵。我不知道,這是否概率之內的事情。
但是,盆子里的幾棵葫蘆,現在卻已經長得很像樣子了。我將盆子擺放在二樓平臺有柵欄的一面墻下,引導葫蘆藤蔓向著鐵柵欄的上面攀爬。大概在6月下旬的時候,開始綻放了第一朵白色的葫蘆花。正如日本詩人三好達治詩中所言:“傍晚綻放的葫蘆花,次日清晨即謝”。我經過觀察,果然如此。它們一般在夏日的黃昏開放,而到次日太陽出來的時候,就萎縮成了一團。而這時,牽牛花正艷麗地剛剛開放。可見,各種生命的時間性,都在遵循著大自然的授意,一點也馬虎違拗不得。
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葫蘆結果。幾年前我旅居皖南太平湖時,就在湖邊的一堵墻壁上看到過葫蘆的生長,從翠綠到白黃。但那時都是早晨散步,所以沒有機會看到葫蘆開花的情景。現在,葫蘆就種植在室外的平臺上,可以每天的晨昏,甚至在夜里打了手電去觀察它開花的細微秘密。
葫蘆花潔白,沒有一點雜色,初看上去,猶如白布或白紙剪裁的一樣。并且,我也嗅不到什么特別的花香氣味。可能就因為它是在夜晚開放,為了吸引夜間活動的昆蟲來采花傳粉,所以,必須是黑暗中醒目的白色。
有趣的是,我還觀察到有其他幾種夜晚開放的花,也都是白色的。比如我在昆明時,小區花園里的蜘蛛蘭,也是白色的。它也是傍晚準時開放,而次日清晨便萎縮了。
花盆里的葫蘆,雖然幾乎每天都開花,但結果并不多。很多花是空的。也就是開放之后,接著就連花帶梗干枯了。記得十天前,我數了一下,已經有了四個綠色的小葫蘆懸在藤葉間,但我今天上午去看,卻發現只剩下了一個。不過,第一次種植這種東西,毫無經驗,能夠種活,最后若能收獲一兩枚果實,也是很滿足了。
我把現在的種植活動,不僅看作是上網、寫作之外的一種精神放松,更看作是切身觀察自然,親近自然的一個好途徑。
小菜園的劫難
房東的二哥,也就是我現在一墻之隔的緊鄰,是一個沒有多少文明意識也不具備法律常識的農民。
本來,我與他們一家毫無關系,這里的房東,或者是房東的委托管理人,都沒有向我正式介紹過他或他們一家。我們之間,只是互不相干的鄰居而已,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生活。但由于他、他的兒子及其家人,一些自以為是的自私想法,就導致了對我安靜寫作生活的不斷騷擾和侵犯。
這位房東的二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并沒有獲得房東任何可以出入和使用這個院子以及房屋的授權,因為他們沒有這里大門或任何一間屋子的鑰匙。據說,他們兩家雖為兄弟,但關系很糟,與房東的委托人(親家)關系也很糟,互相不理睬。現在,他憑著地理上和血緣上的關系,從兩家二樓相隔的短墻翻墻而入,并且野蠻地宣稱要占用樓下的院子以及廚房請客辦酒席。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他竟毫無商量余地地毀掉了我的小菜園。將里面的雪蓮果、牽牛花、南瓜、葫蘆、韭菜以及我才種下不久的青菜,全部砍伐踩踏,似乎是懷著一種報復般的發泄。
本來,我對大理白族的農民,是有很好印象的。我才來這里時,到古城附近找房子,蒙他們熱情介紹、引導,給我留下了很多值得感動的鏡頭。我認為他們都是熱情、善良而樂于助人的,但這一家人卻殘酷地破壞了我這個美好的印象。我不得不傷感地面對這樣一種情形:以后每當我再要寫到有關大理白族的農民時,就不能不想到這一對父子,這一家人,不得不記起他們的種種行為和語言。他們不但不明白自己在法律意義上的位置,而且缺失最樸素最基本的禮貌和善良。
我在面對樓下的哄鬧和小菜園的慘況時,雖努力說服自己去原諒他們,去站在他們的立場上理解,但卻不得不把一幅往日精心描畫的睦鄰圖景,悄悄卷起并最終撕毀掉。
我不愿介入他們弟兄之間的任何恩怨糾紛,只想安靜地面對山水田野寫作和讀書。所以,我惟一能做的,就是遠離。一個人背上背包,去一個地方旅行和發呆。幾天之后,等他們完事了再返回。
責任編輯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