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峽谷萬山叢中的漕澗,是一座開拓于西漢元封年間距今已有2000多年歷史的古鎮(zhèn),我省著名作家張長先生曾經(jīng)以《滇西第一古鎮(zhèn)》為題發(fā)表文章,在《云南日報》上予以介紹。懷著好奇之心和眾多的疑問,我多年來始終注意收集相關(guān)文史資料和進行田野調(diào)查,以期對故鄉(xiāng)高原古鎮(zhèn)漕澗的前世今生有更多更深的了解。
一
漕澗古鎮(zhèn)位于滇西橫斷山脈南端的漕澗壩子之中,這里是大理州、怒江州和保山市的結(jié)合部。這里東臨瀾滄江西岸云嶺山脈余脈的三崇山;西靠怒山山脈南端的志奔山。發(fā)源于壩子北方分水嶺的空講河縱貫境內(nèi)向南流入保山市瓦窯鄉(xiāng),隨后注入瀾滄江。
漕澗古鎮(zhèn)的早期居民到底是誰,又有著怎樣撲朔迷離的故事呢?答案頗多,而可信的說法應(yīng)該從古代的歷史記載中去尋找答案。
為此,我查閱了一些史料。早在先秦時期,在滇西這塊土地上就居住著許多少數(shù)民族的先民。最早記載從今天的保山到大理一帶的古代民族歷史的是西漢司馬遷的《史記·西南夷列傳》:“西自同師以東,北至葉榆,名為■、昆明,皆編發(fā),隨畜遷徙,毋長處,毋君長,地方可數(shù)千里。”寥寥幾字,把云南西北高原地區(qū)的古代民族的情況描繪得相當清楚。我們知道,文中地名“同師”即今保山,“葉榆”即今大理。從這段珍貴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知道風(fēng)俗為“皆編發(fā),隨畜遷徙,毋長處,毋君長”的“■、昆明”本來都是部族之名。后來,漢武帝在設(shè)置郡縣時,就以■人居住的地區(qū)瀾滄江以西,即今漕澗為中心的包括今保山東北部的廣大地區(qū)設(shè)立“■唐縣”(后來,還曾經(jīng)一度成為東漢光武帝劉秀設(shè)立的益州郡西部屬國治所,和漢明帝新設(shè)為永昌郡的郡治)。
史料告訴我們,漢武帝開益州郡,設(shè)■唐縣,■唐,就是取■族核心地的意思。為什么說■唐縣的治所在漕澗呢?關(guān)于■唐縣的地域問題,也就是■人活動的地域問題。西漢元封二年(前109年),漢武帝開發(fā)“西南夷”,分別在保山金雞村設(shè)不韋縣和在云龍漕澗設(shè)■唐縣?!稘h書·地理志》說:“■唐,周水首受徼外,又有類水。西南至不韋?!边@段典籍的記載,是我們弄清■唐地域的主要依據(jù)和關(guān)鍵。《漢書·地理志》說:“周水首受徼外,又有類水?!薄搬柰狻奔唇缤?,并且指的是■唐縣的縣界。“首受徼外”即流過邊界線之外。在■唐的“徼外”有東、西兩條江,東邊的瀾滄江,古籍中稱為“蘭倉水”;西邊的有怒江,顯然就是“周水”了?!爸芩资茚柰猓钟蓄愃?,西南至不韋”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周水之外,又有一條類水,類水往西南流入不韋縣境內(nèi)”,符合這一描述的條件,“類水”無疑就是發(fā)源于今云龍縣漕澗分水嶺并縱貫漕澗壩子的空講河了。那么,■唐縣在今漕澗壩,確實是很有道理和根據(jù)的。這也就告訴我們,在古代,活動生息于漕澗一帶的古代民族就是■人。
當然,神秘莫測的■人的后裔究竟是什么人,他們是不是就是現(xiàn)在生活在漕澗這片土地上的白族、阿昌族、傈僳族人?或者他們早已遷徙到其他地方,或者他們已經(jīng)在歷史的長河中神秘地消失,誰也說不清楚,只能拭目以待專家們的考古與發(fā)現(xiàn)了。
二
走在漕澗壩西邊的一座小山崗上,在一片蒼松翠柏掩蔭下的曲徑通向了一座古樸典雅的廟宇,目光打量處,這座古廟雖然并不那么富麗堂皇,卻也莊嚴肅穆,大殿上端坐著一位面容俊朗的神人,那就是漕澗白族群眾信奉的本主——三崇老爺了。在我小的時候,記得在大殿兩側(cè)還擺放著一些青銅制作的刀槍劍戟,據(jù)說是民國年間村民們在仁德村挖掘出來的,大家認為這些兵器應(yīng)該就是王驥留下的,所以,就把它們擺放在三崇廟里了。其實,這些青銅古代兵器應(yīng)當是比明代更久遠的東西。可惜,這些極具文物價值的青銅器時代的兵器,在“大躍進”年代的“大戰(zhàn)鋼鐵銅”的運動中,被人們當作“廢銅爛鐵”回爐了?,F(xiàn)在回想起來,這真是一件讓人痛心疾首的蠢事。
民間傳說三崇老爺就是明代的兵部尚書王驥。在漕澗仁德村后面的一個古木參天的小山包上,我們居然還尋訪到了一座王驥的衣冠冢,碑文為“明靖遠伯王尚書驥之故?!保ㄆ鋵?,王驥并未死在漕澗,《明史·紀事本末》載王驥三征麓川后班師回京,83歲壽終北京)。近觀土墩上萋萋荒草與艷麗野花,聯(lián)想白族群眾居然把一位漢族的將領(lǐng)尊為自己的本主,如此怪異的事情,該有些來歷吧。后來向當?shù)匾晃焕险哒埥?,方知在漕澗一帶,果然流傳著許多關(guān)于王驥三征麓川時駐軍漕澗時流傳下來的傳說故事。其一說,王驥兵至瀘水,蕩平了邊亂,見江邊有一塊石碑,上書“諸葛到處無人到”七個大字,相傳是諸葛亮南征時立下的。王驥說,“此碑大謬,今天老夫不是也南征到了此地了嗎?”下令砸了石碑。誰知這是一塊套碑,里邊還套著一碑,上書“打碑還是立碑人”,王驥大驚曰:“原來我竟然是諸葛亮轉(zhuǎn)世!”遂哈哈大笑起來。
王驥三征麓川徹底平定了邊亂以后,在緬甸伊洛瓦底江畔立了“??菔癄€,爾乃得渡”石碑,不允許叛酋任思發(fā)過江,維護了中華民族的統(tǒng)一,并把中原文化帶到滇西。據(jù)說王驥凱旋之后,曾移師駐扎在漕澗。為了穩(wěn)定邊防,決定在仁德村修筑城墻,建一座漕澗新城。但是,仁德的一些村民擔(dān)心筑城會占去他們的土地,暗中策劃謀害王驥。適逢春節(jié),這些村民假意慰問王驥大軍,在敬獻給王驥的湯圓里下了毒,毒死了一代英杰。后來,白族群眾就把王驥奉為了本主,認為王驥的功勛和品德堪與漕澗的三崇山相比,尊稱他為“三崇老爺”。因為這個傳說,直到現(xiàn)在,仁德村的村民們在祭祀三崇老爺?shù)臅r候,都要先嘗一嘗貢品,表示無毒,然后才能上祭。
傳說終歸是傳說,但我有一天卻默默地坐在一塊古石礎(chǔ)上,面對一座土墩上隨風(fēng)搖曳的荒草,為一段真假難辨的奇異傳說而黯然神傷。
三
穿越過整個漕澗壩子的空講河,是一條靜謐之河,詩意之河,河岸上有絲絲垂柳,有朵朵紫藍色的報春花、細碎的火草花、各種顏色的喇叭花,還有河畔飄帶般的水草,碧盤般的水蓼,柔韌的魚腥草,俯仰生姿的野荷,雪白粉紅,美得炫目。
河上原來有一座古橋,叫大花橋,是一座典型的白族建筑形式的伸臂式風(fēng)雨廊橋,橋上覆蓋著瓦頂,橋面兩條邊有供行人歇息的兩排木枋做的長凳。橋連接漕澗街通往仁德、仁山等地,也是從漕澗到保山古道的必經(jīng)咽喉。可惜不知什么時候,大花橋被拆除了,現(xiàn)在空講河上只剩下了一座沒有任何特色的公路橋。
四
在漕澗四周的群山環(huán)抱之中,有三處溫泉,當?shù)乩习傩辗謩e把它們稱作“上澡堂”、“中澡堂”、“下澡堂”。其中上澡堂位于漕澗壩子?xùn)|邊的三崇山腹地,林壑幽深,山花爛漫,泉水自懸崖底部巖石縫隙中汩汩流出,清澈見底,一塵不染。在溫泉旁的巨大巖石上,篆刻有“泉石雙清”四個大字,題款為“歲在丁卯孟夏之吉”、“奉防漕澗大將軍李登彩李恒芳大參軍饒健魁題”,筆酣墨飽,挺拔雄健,堪稱摩崖石刻書法作品的上品。在這巍巍大山之中,仍然能夠邂逅到這人類歷史文明的遺跡,真使人對這里的環(huán)境不敢小覷。上澡堂,真是一處山水雙絕的佳境。
當我們浸泡于散發(fā)著濃濃的硫磺味的溫泉水中時,不僅身體發(fā)膚享受到了清潔和放松,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這大自然神奇造化的天然溫泉水的洗滌中舒張開來,享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柔波的愛撫;而且,我們的精神世界也被這巍巍群山、汩汩清泉、淡淡云霧、藹藹山嵐、習(xí)習(xí)清風(fēng)所蕩滌,使人一直處于一種心曠神怡、寵辱皆忘的狀態(tài)之中。
五
漕澗是云龍縣最大的集鎮(zhèn),僅僅漕澗街就有兩萬多常住人口,漕澗壩子有上萬畝良田。在元明兩代,這里曾經(jīng)是土司管理的地方,設(shè)置過漕澗土千總、漕澗土把總等土官。直到清代,才在“改土歸流”中改設(shè)流官,在漕澗設(shè)“縣佐”一職,作為云龍縣衙門派駐漕澗的行政機構(gòu),民國初年沿襲,據(jù)史料記載,我國著名的民主人士楚圖南先生的父親楚寶,就在民國四年被省政府委任為漕澗縣佐,楚圖南先生也曾經(jīng)隨其父在漕澗度過一段幼年時光。楚寶性格豪爽,為官廉潔,興福利、修道路、濟困扶貧,做了不少好事,在漕澗老百姓中有很好的口碑。傳說他是馱著銀子上任的,他的日常開支和調(diào)職的費用均由家中資助。能有這樣一位廉潔的官員治理,真是漕澗這個邊地古鎮(zhèn)老百姓的福氣。古鎮(zhèn)中原有一處“衙門沖口”的遺址,應(yīng)該就是當年的縣佐們處理政務(wù)與生活之場所,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建蓋成一片居民住宅。又有一古井,叫“三腳井”,位于古鎮(zhèn)的西北角,一泓清澈見底的甘泉自巖石縫隙中滲出,水質(zhì)十分清冽甘甜,是過去村民們的飲用的主要水源。為啥叫“三腳井”,使人百思不得其解,想是其得名必有一個有趣的典故吧。
出古鎮(zhèn)往北,就是有名的“馬會坪”,傳說這里就是志奔山龍王與馬翰林會見的地方。在其西面有一塊開闊地,就是有名的“西北大操場”,那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漕澗作為中國軍隊反攻怒江西岸日軍的集結(jié)地和出發(fā)地的歷史遺跡。那里有好幾株古柏樹,枝條屈曲盤旋,古樸蒼勁,樹冠卻蓊蓊郁郁,蒼翠欲滴。樹下有一些斷墻殘垣,皆為一些古寺廟的遺跡。旁邊有幾處寺廟已經(jīng)被村民們修復(fù),復(fù)修的玉皇閣紅墻黃瓦,金碧輝煌,巍峨壯觀。善男信女們正在焚香禮拜,鐘聲悠揚,裊裊香煙,似乎給予了香客們的心靈以無限的慰藉。
一座邊地古鎮(zhèn),還有多少謎一樣的往事呢?這一問題時??M繞于我的心間。
責(zé)任編輯 王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