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琴賦》:琴者,心也,琴者,吟也,所以吟其心也。——李贄
《紅樓夢》第八十六回:“若要撫琴,必擇靜室高齋,或在層樓的上頭,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巔上,或是水涯上。再遇著那天地清和的時候,風清月朗,焚香靜坐,心不外想?!庇郑骸叭舯匾獡崆?,先須衣冠整齊,或鶴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稱圣人之器,然后盥了手,焚上香?!?/p>
此圖描繪了文人雅士的高逸生活,畫中兩位老者,一位忘情彈奏,一位用心聆聽,互為知音。
心向之景(境)
古琴,歷來被人稱作“圣人之器”,醇厚淡泊的琴聲以及虛境高雅的意境總會使人沒由來的生出一份仰望之意。對于深諳琴道的人來說,味外之旨、韻外之致、弦外之音或許才是琴樂深遠意境之所在。就如陶淵明所說: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而這也正應了曲高和寡、知音難覓的現實之景。現實與音樂的交織,情感與思想的共鳴,于是便注定了古琴擁有了人文氣質,這種氣質,深深的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骨髓里,她所在之處,也必是高山流水、野趣橫生、物我相融之地。
由于自身所擁有的獨特的音樂質感,自古以來,人們對撫琴之境就有著特別的講究。心物相合、人琴合一的境界非外在環境與內在心境合二為一不可。于是乎,你可以在欣賞流傳已久的詩詞佳句以及傳世遺香的水墨畫卷中,形成一種無形的意識:古琴之雅韻,必配之以或幽靜或大氣的環境?!端邵謺賵D》、《臨流撫琴圖》、《林下鳴琴圖》、《梅下橫琴圖》、《平沙落雁圖》#8226;#8226;#8226;#8226;#8226;#8226;當一幅幅關于古琴的畫卷展開于面前時,又如何能抵擋住那撲面而來的清新、古樸與遼闊的氣息?喜愛吟詩作畫、對酒當歌、登高遠游的文人士大夫們,總是以常人難以親近的方式表達著自己或抑郁、或彷徨、或豪氣的胸臆,也因此出現于畫卷中的撫琴人要么是晢山川、溪流而沉靜獨坐,“入耳淡無味,愜心潛有情。自弄還自罷,亦不要人聽”;要么則是以琴會友,心神交之,此時無聲勝有聲。面對這樣的景致,古琴的雅致韻味與大氣也從其間流淌不止,畫者之情緒,綿延于觀者之思緒。這是一種藝術行為對環境的需求,卻也是外在環境完美的契合著琴之獨特以及撫琴者內心額度的極致表達。
聽琴、操琴就如品茶,一杯茶的好壞并不全在于茶本身,還與水、火候以及茶具甚至是品茶者的情緒以及思想境界有著密切的聯系。在這一點上,深受儒家、道家思想影響的文人士大夫們,想必較之今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高山流水中,伯牙子期的典故被不斷的豐富著,如果說古時的琴尚有著士階層從政治逃離到自我實現的意義的話,那么就不難理解對于撫琴之境獨特的需求了?;蛟S,政治失意的文人士大夫們在逃離壓抑的環境之時,正是在廣袤的山川與河流之中找到了排解心中萬千苦悶、愁緒的最佳途徑,而琴的存在,讓外在環境得以賦新的他們,找到了身處世外的自身心靈的真正共鳴與歸屬。正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矣。
弦外之音
智者解惑,點到即止;佛家論說今生來世、因果緣起,若細問個中緣由,則曰:不可說。
古人操琴,不為炫耀技藝,不為供人評頭論足,但為曲高和寡、知音難覓。無論是排解苦悶還是不甘志向難伸也罷,都不屑流于市井形式的“哀天怨人”,寧愿擇一隅獨坐撫琴,也誓將一份氣節與大雅進行到底。也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對奏琴環境的選擇便有意無意的向人透露出一種訊息:和者,世之不多,神情共振者則更為稀少。聽琴者,有心而無心神,往往感琴音之難得,嘆曰: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而心與心神兼具著,則沉聞其音,稀有聲發,此時無聲勝有聲。這也難怪乎古人相交講究神往,而不注重形式了。唐人薛易簡在《琴訣》中講:“琴為之樂,可以觀風教,可以攝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悅情思,可以靜神慮,可以壯膽勇,可以絕塵俗,可以格鬼神,此琴之善者也。”從琴聲的蘊含的內容中予以解答,所以但凡卓爾不群抑或思情出眾之人,總希望有人能夠懂得自己的弦外之音吧。
對于撫琴者的弦外之音,不只需要合適的人擔任知音的角色,也更需要一個更為合適的環境來包容這強烈而又清冽的豐沛感情。靜室、深林、山巔、水崖,風清月朗之時等外在的環境要素便承擔了這一重要的角色。人之于環境,說不上一定是人影響著環境,而是一個相互作用的過程。在人、琴、境這穩固的三角關系之中,也便由此產生了種種包裹其中的內容,這種內容可以給人以豐富的聯想,也可以說構成了一個令人思想自由翱翔的獨特空間,這或許也正是外在環境所催生而來的弦外之音。當思緒無人能懂之時,面前的景致變成了琴人眼中不可替代的傾瀉對象。這樣的傾瀉,可以令人毫無顧慮,拋卻雜念,甚至在巔峰之時,生出物我相融,與自然合而為一的酣暢淋漓,可以使人暫時忘記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無奈之境。于是乎,撫琴之環境,一躍而出,成為了感情的強有力載體,更是跳脫了具象景致的圈子,升華到了弦外的物象,令人沉醉。
長時間以來,人們對于古琴的喜愛有增無減,對于這樣一個有著特殊地位的傳統樂器,給予了特別的優待。撫琴者對于藝術行為的環境的選擇成為古琴文化與藝術之中十分重要的一環。人、琴與景促成了古琴演奏時深層次的情感訴求與期望?!鞍装l漁樵江楮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彪m然不一定非得漁樵江渚,但這一笑泯之的快意與淡然、追求琴心共吟、天地人完美相融的暢快,或許也是真正的愛琴者所期翼的。
明代“花笑”七弦琴
琴為仲尼式,通長120.8cm,首寬15.8cm,尾寬13.5cm,琴通體有大蛇腹斷紋,腹內刻楷書“□頂三圍桐孫,筆花生生制家藏”。又刻一方印“劉可行氏”等字篆書。底首部刻篆書“花笑”二字為后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