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收藏史上,既是書畫大家又是鑒賞家、收藏家的為數不少,比如古代收藏家中,有米芾、趙孟頫、董其昌,人們常提到的二十世紀六大書畫收藏家中,有吳湖帆、張大千、王己千,他們都是頂尖級的書畫家,又是收藏界的巨擘。而被譽為“五百年來一大千”的張大千,藏品之宏富,堪稱“富可敵國”,收藏故事之精彩,可比傳奇,只是他隆盛的畫名掩蓋了收藏家的名聲,其收藏事跡反而少被人們傳誦了。
傾情石濤一石三州
早年的張大千,以模仿石濤聞名滬上,在有關他的故事中,用臨摹的石濤畫賺取白花花銀子的故事傳誦最廣,比如清朝遺老羅振玉用5000塊大洋購買了張大千仿石濤的八幅山水巨構,地皮大王因二丈四尺的仿石濤山水掏出一萬元等等,據說這位地皮大王家藏石濤畫300多幅,一半以上的都是出自大千筆下。張大千仿石濤畫,甚至讓他的老師都看走了眼。
其實張大千絕妙的模仿能力,與他深入鉆研石濤的畫分不開,在他的藏品中,以石濤的作品最多。40年代初,大千收藏的石濤作品就有上百幅之多,他曾請篆刻家方介堪為其刻治“大千居士供養百石之一”的印章,專為鈐印石濤真跡之用。張大千晚年曾對友人說,他“收藏石濤真跡最多時約五百幅。”美國的傅申先生在《大千與石濤》中說:“大千是歷來見過和收藏石濤畫跡最多的鑒藏家,絕對不是夸張之間,不要說當世無雙,以后也不可能有。”傅先生還稱張大千為“今之石濤”、“石濤再世”。
張大千傾情石濤,從他為得到一幅石濤作品而連追三城的故事中可見一斑。1920年,張大千在寓居在蘇州網師園,一天,他正和一群朋友談詩論畫,一位古董商前來告訴他說,有一位從北平來的人,攜帶一件石濤畫,欲售5000大洋,張大千一聽,和正在談話的朋友們招呼都不打,就隨古董商去找這位賣畫人,結果卻令人失望,原來這位賣畫人因找不到買主,已經去了廣州。張大千第二天立即坐火車追到廣州,賣畫人已經北上鄭州了,張大千又馬不停蹄地追到鄭州,才打聽到,賣畫人因為被人看出那幅石濤是贗品,憤而將畫扯了個粉碎。他對石濤畫之喜愛,如醉如癡。每聞哪里有石濤作品,不計路途遠近,必一睹為快,能借則借,能買則買。有時身上無錢,典賣衣物,亦在所不惜。正如兄張善孖先生在一本畫冊上題字所說,張大千買石濤的畫,“甑無米,榻無氈,弗顧也”。
陳定山評張大千:“他從石濤起家,又把石濤一口吞入腹中搗個稀爛,吐得出來,化作唐宋元明千百家。”正是由于張大千對于石濤畫作的深入研究,才使得他成為仿臨高手,并且達到了揚石濤之長,避石濤之短的境界。
貧無立錐富可敵國
作為一位繪畫大師,張大千天縱其才,在中國繪畫的各個門類中縱橫馳騁,山水、花鳥、人物無所不精,其畫作一直賣得十分紅火。但張大千在內地的日子里,一直沒有房產,在收藏方面,卻毫不吝嗇。1925年他在上海第一次賣畫,就獲得了2000大洋,從此他就將其收入的一大部分,用來購買古代書畫作品。1921年至1930年間,張大千在上海先后出版《石濤和尚、八大山人山水精品》、《仿石濤山水金陵勝景》、《大風堂藏畫》、《大風堂原藏石濤和尚山水集》(三冊)等冊畫,證明張大千收藏古代字畫既多且精的特點。1944年3月15日他在成都舉辦了“張大千收藏古書畫展覽”,觀者如云,甚為轟動,共展出他收藏的唐、宋、元、明、清古代精品170余件,其中有巨然、蘇東坡、趙子昂、黃公望、文征明、沈周、唐寅、仇英、陳老蓮、八大山人、石濤等的書畫精品。馮若飛曾以“富可敵國,貧無立錐”八字贈予大千,大千觀后又加“一身是債,滿架皆寶”8個字,一時傳為美談。
張大千在名畫購藏上,有時候是以獨到的眼力,付出甚少,收獲頗巨。他自已曾說:“一觸紙墨,便別宋元。間撫簽贉,即區真贗。意之所向,因以目隨,神之所驅,寧以跡論”,在鑒賞上很是自負。他收藏的故宮散佚書畫燕文貴《溪風圖》,被楊仁愷先生評其為繼傳世的《溪山樓觀圖》、《煙嵐水殿圖》、《江山樓觀圖》三件真跡外又一瑰寶。此圖上雖無如“翰林待詔燕文貴筆”等款識,但總體觀察,正是燕文貴“溫穆俊發,凝重多姿,寫樹好作屈曲之勢,是從真實中所選擇的新樣,所以高益特別贊賞他的樹石描寫,景物千林百障,變化多端,使觀者如身歷其境”的畫風正相符合。大千先生從徐邦達先生手中買入此畫時,僅花了12兩黃金。他在此圖題跋:“清宮舊藏宋人溪山無盡圖卷,去年得于故都,蓋長春劫灰外物也。金、元以來題識甚夥,皆以為郭河陽筆,予細審之,乃燕文貴一家眷屬……。”
抗戰勝利后,溥儀盜出的故宮書畫大量流散民間,大千先生憑著他與琉璃廠良好的關系及他精到的目光,先后收得從長春散出的歷代名畫9卷:南唐董源《瀟湘圖》、南唐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宋人《群馬圖》、《溪山無盡圖》、元錢舜舉《明妃上馬圖》、姚廷美《有余閑圖》、周砥《銅官秋色圖》、明沈石田臨《銅官秋色圖》、姚云東《雜畫》六段。因一次收購如此多名作,不免力不從心,于是電告方介堪,請他轉電其學生曹大鐵云:“有急用,速寄1千萬元至頤和園聽鸝館”。大鐵遵囑,售出黃金110兩,電匯寄去。據說在購買《韓熙載夜宴圖》時,張大千用準備購買房產的500兩黃金,又加上20幅明清古畫,合起來有千金之多,那樣一擲千金的豪爽,真令人感嘆。
張大千的藏品,僅著錄在《大風堂名跡》中就有:宋徽宗《祥龍石圖卷》、郭熙《樹色平遠圖卷》、馬遠《采梅圖》、劉松年《春山仙隱圖》、梁楷《澤畔行吟圖》、李迪《寒柯山鷓圖》、錢選《淵明扶醉圖》、趙孟頫《松水盟鷗圖》、黃公望《天池石壁圖》、《秋巖疊嶂圖》、吳鎮《漁父圖卷》、《竹石圖》、倪瓚《春藤古木圖》、《秋林野興圖》、王蒙《夏山隱居圖》、方從義《武夷放棹圖》、沈周《舟寓圖》、《秋林靜釣圖》、文徵明《孔子像》、唐寅《葦渚醉漁圖》、仇英《滄浪漁笛圖》、《淵明扶松圖卷》、陳淳《松崖泛棹圖》、董其昌《設色云山圖》、《寫王維詩意圖》、陳洪綬《梅花竹石圖》、《長松高逸圖》、張風《淵明嗅菊圖》等等。說他富可敵國,一點都不過份。
云煙過眼聚散皆緣
張大千在《大風堂名跡》的序言,約略概括了他的收藏歷程和心態:“顧余于藝事視若性命,遇有昔賢名跡,必得之而后快。囊中金不足則貸諸友朋,往往手揮巨金,瓶無余粟,家人交怨不之顧也。用是天府遺珍,世家故物,集于吾家寒齋,雄視宇內。尤以挹彼菁華,助我丹青,將以娛老,足慰平生。豈期運逢陽九,歷經喪亂,荊璧碎于吳門,隋珠散于蜀郡。羈旅所存,才不百一,未隨劫燼灰飛,已是云煙過眼,存此影本,志吾墨緣。六十七年三月八十叟爰摩耶精舍記。”
他曾說:“物聚于所好,有聚必當有所散”。他的藏品最早散失是1937年“八#8226;一三”事件中,“往者寄居吳門,大半庋藏於此,寇陷江南,盡付劫遺”,此批藏于蘇州網師園中的古書畫成了“荊璧碎于吳門”了。第二次散失是在籌備去敦煌摹寫壁畫,因經費不足,不得已售出大量明清字畫以供開支。第三次在1949年,大千先生匆匆去國,所攜帶物品有限,即令心血摹成的敦煌壁畫亦只能夠帶去六、七十幅,所以畫家喻此次散失為“隋珠散於蜀郡”。
張大千出國到印度居住一年半后,決定遷居南美。為了籌措經費,他將大風堂鎮室之寶,由徐伯郊牽線,與鄭振鐸聯系,向大陸出售《韓熙載夜宴圖》、《瀟湘圖》、宋人冊頁等名畫。共計值二萬美金。
1954年,大千先生復遷居巴西,修筑八德園。此階段,又大舉出讓他的藏品,前后共得美金170余萬,悉數投入花園修造中,象原先收藏的《行穰帖》,黃庭堅《贈張大同手卷》等一批法書名畫,俱散失到美國普林斯頓大學附屬美術館。另外象向著名畫家王己千借款,以書畫作抵押,久而不能贖,即歸王氏所有。
張大千去世后,家人根據他一遺愿,于1983年5月13日,將其珍藏的古代書畫捐獻臺北故宮博物院,共74件,其中隋代2件,唐代4件,南唐五代8件,宋代31件,元代9件,明清及無款計20件。
挹彼菁華助我丹青
成就一位書畫大師,除了他本人的天賦才情,后天的努力和對于傳統的繼承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素,張大千正是靠了宏富的收藏,用“挹彼菁華,助我丹青”的虛心學習態度師法古人,他的繪畫藝術,才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從張大千繪畫藝術風格的變化中,可以清晰地看出收藏品對他的影響。張大千的繪畫藝術可分為古典作風期、轉變期和高峰期。經歷“師古”、“師自然”、“師心”的三階段:40歲前\"以古人為師\",40歲至60歲之間以自然為師,60歲后以心為師。早年遍臨古代大師名跡,從石濤、八大到徐渭、郭淳以至宋元諸家乃至敦煌壁畫。60歲后在傳統筆墨基礎上創潑彩畫法,那種融抽象于具象的墨彩輝映效果,使他的繪畫藝術在深厚的古典藝術底蘊中獨具一格。他每收進一件名跡后,都臨募一遍。這樣做的目的,一是學習,二是留個副本,萬一急用而必須賣出真本時,手頭尚留的副本,可以隨時打開觀賞。1941年,戰事讓昔日繁華的上海色變,張大千返回四川老家,隱居青城山。張大千于亂世中沉潛學習,于是帶著夫人孩子和學生,經過3個月的長途跋涉到敦煌莫高窟,一呆就是兩年半,共完成276幅畫作。張大千的敦煌之行,使他的畫風發生了脫骨換胎的變化。在收藏到故宮散佚的五代、宋、元名跡后,他的目光越過明清,看到了一個更為宏大的境界。
張大千由于見多識廣,對歷代名家筆墨技法了如指掌,造就了他過硬的鑒別真贗、優劣的本領。早在1928年,日本的有關機構就邀請大千去鑒定一批中國書畫。1929年中華全國第一屆美術展覽會,張大千被聘為美展作品干事。1931年,張大千與張善孖、王一亭等人被聘為中國古代書畫出國畫展的審查委員,負責審定赴日展出的宋、元、明、清各代展品。以后還擔任過北平故宮古物研究所的導師。抗日戰爭爆發后,故宮博物院專門成立了一個古物鑒定委員會,張大千又同張伯駒、徐悲鴻、啟功等人被聘為鑒定委員。張大千同時擁有鑒賞大家、收藏大家、繪畫大師的桂冠,在近現代的中國,確實難能可貴。他自己曾經說過:“世嘗推吾畫為五百年來所無,仰知吾之精鑒,足使墨林推誠,清標卻步,儀周斂手,虛齋降心,五百年間,又豈有第二人哉!”連項元汴、梁清標、安岐、龐萊臣等古今那些大鑒藏家皆不在他的眼中。
有研究者指出,在張大千的前半生,因收藏而繪畫水平獨步天下,而后半生,更是收藏鍛煉出來的精鑒目光來安身立命了。他在巴西、美國、臺灣建造的巨宅,除了出售自己畫作所得外,一大部分的資金,靠的就是出售藏品得來的款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