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文化語言學和詞匯兩大方面對“生口”一詞進行考釋,揭示它與祭祀文化的關系,指明生口的發展演變規律,從而給該詞適當定位。同時,也弄清其在文明長河中的意義和地位。
關鍵詞:生口 祭祀詞匯
偶然翻閱景爾強先生所著的《陜西方言詞匯釋》(陜西人民出版社),看到“生口”一詞下面的解釋是:生口,牲畜,亦作牲口。如,“做莊家得看個生口”。其義大概指的就是牛、馬、驢、騾之類的牲畜。除了在個別地區的方言中可以見到“生口”這一寫法外,普通話則只有“牲口”這種寫法。那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變以及為什么在共同語中是“牲”取代了“生”而不是其他的情況?下面將做以簡要分析。
查閱《辭源》(商務印書館)可以看到“生口”有兩個義項,第一個是指俘虜,奴隸或被販賣的人。如《三國志·魏倭人傳》中就有“獻上男女生口三十人,貢白珠五千,孔青大句珠二枚”。第二個義項才是和現代漢語一樣的“牲畜”并釋義為“今北方驢馬之類的生口”。《辭海·語詞分冊》也有與第一個義項類似的解釋。同樣,查看古代有關“生口”的語料我們也可以看到以下語例:
①后降者來,若捕生口虜,乃知之。(《漢書》卷96下《西域·渠梁傳》)
②公卿嘗并賜沒入生口,唯歆出而嫁之。(《三國志》卷13《魏志·華歆傳》)
③捕虜生口,虜犯邊者,皆孝單于咸子角所為。(《漢書·王莽傳》)
④及太祖輔政,超為鄴令,賜其生口十人,絹百匹,既欲厲之,且以報乾椹也。(《齊民要術·賈思勰》)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不管是東漢人撰寫的歷史和哲學著作,還是稍晚的社會歷史作品,都不斷地提到“賜生口”,“捕生口”,“生口虜”等。而且,他們常常將生口和牲畜等混雜并列。對這種被稱為“生口”者的身份看法歷來有分歧,大致有兩種,一種是“奴隸”,一種是“俘虜”。我們都知道原始部落之間或異族之間為鞏固其統治而互相爭戰。勝利的一方在擴大領地,鞏固族權的同時也獲取了戰俘。隨著生產力的發展,戰俘就轉化為奴隸。這里的關鍵就是剩余產品和勞動力。不管是奴隸還是戰俘,他們的地位和身份都是非常低下和卑微的,常常與豬、馬、牛,羊等并列。在古代社會里,奴隸和戰俘除了可以用作勞動力為主人囤積財富之外,另一個非常重大的用途就是用于祭祀。這就更加體現了“生口”身份地位的低下。翻閱王平和[德]顧彬合著的《甲骨文與殷商人祭》可以看到,俘虜或奴隸在古人的祭祀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殺人為牲源于早期人吃人的習俗,是原始先民自然崇拜和部落間掠奪戰爭的產物,是為了祈求風調雨順,戰爭勝利的群體性社會行為,表達了對神靈,祖先的敬畏之情[1]。這種現象在商代中期就有,到武丁時期最盛。主要的方式有砍頭、肢解、擊殺。身份則主要是奴隸或俘虜。這是“人祭”的大致情況。還有另一種叫“人殉”。它是在生產力發展條件下產生的,被殉者為死者私有財產[2]。人殉所用的人身份比較復雜,生前大多是墓主人的近臣,近侍或近幸。其中有貴族也有奴隸。他們之間是奴役與被奴役的關系。總之,不管是“人祭”、“人殉”還是用作勞動力,他們是人不是別的牲畜,可是地位卻和牲畜一樣。隨著生產力和文明程度的進展,在秦漢之際,人牲和人祭已經在中原消失,被俑或者是其他的事物所替代。也就是說,“生口”由表示“俘虜,奴隸或被販賣的人”到表示“驢馬之類的牲口”,進而在普通話中被“牲口”所替代是和社會歷史發展情況密切相關的。
再從詞匯方面來看。在古代,生口是一個名詞,其內部結構我們可以看作偏正式。查閱《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可以看到,“生”常常被用作動詞、名詞和形容詞等。用作形容詞時意為“活的”。如《莊子·至樂》中的“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該句中的“生人”就意為“活人”。《現代漢語詞典》、《漢字源流字典》和《古漢語常用詞典》中對“口”的解釋都有一項是“馬、驢,騾等之類的年齡”,因為可以從“生口”牙齒的數量看出其年齡。如,“騎一匹龍駒,暢好口硬”。(《倩女離魂》第四折)又如,“這馬八歲口”。由此可以看出,生口是偏正式。
那么,為什么“生口”會被“牲口”這種寫法在普通話中取代呢?首先,在古代,“生”有時通“牲”。如,“君賜生,必畜之”。(《論語·鄉黨》)《釋文》:“魯讀為牲”。而且,“生口下面有時就直接解釋為“牲口”。如,裴松之注引《任嘏別傳》:“又與人共買生口,各雇八匹;后生口家來贖,時價值六十匹。”這說明生口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現在意義上的牲畜,只是各自用得多少的問題。“牲”和“生”相比,在字形上就多了一個牛部。查看《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可知,“牲,牛完全,從牛生聲”。《古今漢語常用字字典》(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中對“牲”的解釋是“供祭祀用的全牛”[3]905。如,“全曰牲,傷曰牛”。(《谷梁傳·襄公元年》)這里“牲”的釋義就和前面提到的祭祀物品聯系了起來,不過不是用人祭而是用全牛,是牲畜。也許這也就是“牲”從牛的解釋之一。由此可以看出,“生”在“生口”中是形容詞性的,而“牲”在“牲口”中是名詞性的。
再來看“口”。《古今漢語常用字字典》[3]423(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現代漢語詞典》[4]1127(修訂本)和《漢字源流詞典》[5]24(谷衍奎,2003)中對“口”的解釋都為“馬、驢、騾等的年齡”。我們認為這里的原因一是可以從“生口”牙齒的多少看出年齡。二是從認知上講“口”具有比較鮮明的形態特征,這也許也和古人近取諸身的思維模式有關。古代“生口”的結構類型為偏正式,是形容詞和名詞的復合。而在現代漢語中,“口”除了用作名詞之外,更多的是用作量詞。如,四口人,兩口豬,一口劍。同樣,我們也知道,量詞并不是一開始就獨立存在的詞類,絕大多數量詞都是由其他的詞類演變過來的[6]。在先秦時,口已經用來表示人的數量,用法已經和量詞非常接近,但詞匯義仍占優勢。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孟子·梁惠王》)王力先生在其《漢語語法史》中也指出:這里的“口”是一般名詞,不是表示事物單位的詞,但已經和量詞的用法非常接近。口的量詞義在西漢時已經產生,用來量“人”。東漢時期,口的量詞義已經成熟,但使用頻率不高。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量詞義已經蔚為大觀,以后逐漸定下來。現代漢語中,“口”可以是名量詞也可以是動量詞。在古代,“口”還可以計量其他動物,而現代漢語中只限于計量豬的數量。這可能是因為豬和人類的關系自古就比其他動物更為密切,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生存資料之一,而且常常被安置在主人的房前屋后。
由此可以看出,“生口”是偏正式,“牲口”是名詞和量詞的組合。由“生”變為“牲”不是簡單的互換,除了漢字孳乳分化規律的作用之外,也和歷史文化與構詞規律相關聯。由名詞演變為量詞也符合詞匯發展的一般規律。“生口”不僅是“牲口”,而且是一個文化詞,在文明長河中有其獨特地位。
參考文獻:
[1]王磊.試論龍山文化時代的人殉和人祭[J].東南文化,1999,(4).
[2]趙曄.良渚文化人殉人祭現象分析[J].南方文物,2001,(1).
[3]宛志文.古漢語常用字字典[M].湖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
[4]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5]谷衍奎.漢字源流字典[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
[6]牛巧紅.量詞“口”、“頭”、“只”的系源研究及認知分析[D],鄭州大學,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