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水滸傳》不是英雄主義的頌歌。梁山的地理環境決定了梁山必須向外發展才能生存,而防御政策使發展成為不可能;個人英雄主義盡管痛快淋漓,卻與作者的價值取向不符。所以,小說中的梁山必然失敗。
關鍵詞:《水滸傳》 英雄義氣終南捷徑
《水滸傳》作者是元末明初的民間知識分子,在對水滸英雄的態度上,感情相當復雜:既嘆息水滸英雄的可悲下場,又無法為其找到更好的出路,于是把功成身退、浪跡五湖,作為可供提倡的選擇,這從小說最后對宋江等人所做的贊詩中可以看出。這兩首自相矛盾的“唐律”,一首哀挽,一首歌頌,體現了作者內心態度的矛盾。
儒家思想對中國知識分子的熏陶,可謂刻骨銘心。宋代以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尊卑秩序觀念逐步強化,成為綱常倫理。元代統治者又一度廢除科舉考試,使知識分子明經及第的希望無法實現,基本上堵住了通過考試進入官場的進身之道。兼濟天下的理想和報國無門的苦悶,促使作者對進入朝廷的途徑進行多方位的探索性思考。《水滸傳》通過小說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要表達的是:通過打打殺殺的英雄主義進入官場并落得個好下場是不可能的,個人英雄主義注定要失敗。
水滸人物的個人英雄主義表現俯仰皆是。“刀筆精通,吏道純熟”的宋江平生只好結識江湖好漢:留在莊上的,終日追陪,毫不厭倦;起身離開的,盡力資助,視金如土;平時則多行方便,排難解紛,為的是周全人性命:身為公門中人,為劫財的吳用等人通風報信。他的種種表現,實際上都是個人英雄主義,“忠孝仁義”并不是他的本性。 “義”字當頭之下,還有朱仝“智穩插翅虎”,雷橫“義釋宋公明”,相互隱瞞,爭相表現個人英雄義氣。武松是怕店家笑話,才硬著頭皮去打虎;為報答施恩的酒肉招待,替人“義奪快活林”、“醉打蔣門神”,除了顯示自己“英雄”外,沒有別的解釋,其結果是讓施恩“重霸孟州道”,被別人利用并引火燒身。李逵靠的是對宋江死心踏地的追隨,博得了在山寨的位次靠前,但每次出門,都要因個人意氣惹些事端,由別人收場。諸如此類的例子為數尚多,茲不列舉,對他們動輒使用“義釋”、“義奪”等字眼,作者的態度看似肯定。
作者觀點的代言人宋江,算是知識分子,上了梁山之后,個人英雄主義的成分褪色不少,不滿足于對大秤分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落草”生活,他所無時或忘、心向往之的是朝廷。宋江的這種思想,在《水滸傳》里很多。第58回,在梁山泊氣勢如虹、不可一世之時,他就在考慮招安事項:
宋江、吳用,下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義廳上當中坐定,兩邊眾頭領拔刀侍立。宋江獨自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稟道:“宋江原是鄆城小吏,為被官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權借梁山泊避難,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家出力……”
他不止一次地表露過對于梁山前途的擔憂,急于返回朝廷為官的愿望十分明顯。這樣,一旦他掌握了梁山的領導權,帶領一干人等走出梁山泊,也就毫不奇怪了。從宋江接受招安,實現了“忠”和“義”的結合上可見作者的態度是認可宋江的作法的,認為他是真正的大英雄。而那些個人英雄主義的典型人物,則充其量是個人英雄,最后沒有一個落得了好下場。我們注意到,對英雄行為的描寫越是細致入微,英雄的形象越高大,與他后來的結局對比起來,其悲劇意味更濃。
中國傳統思想的主流是主“靜”和內求的倫理體系,集中表現在調和、持中及追求靜止和和諧上。梁山好漢的行為,與中國的這些傳統觀念背道而馳,所以,最終不會得到包括《水滸傳》作者在內的大多數人的認可,梁山好漢的命運注定是悲劇式的,不論其是否接受招安。招安了,要遭受來自政府同僚內部的壓迫;不招安,早晚要被剿滅——梁山不可能成為安身立命、頤養天年的地方。
我們若從作者的立場跳出來,冷靜地分析一下梁山的形勢,也可以得到梁山不是樂土的結論。
總體上考查人類的追求,可以將其分為三個層次,分別是:求存在、求發展和求幸福。
梁山好漢中的大多數,在被逼上梁山前,基本是游蕩于市井與江湖之間的閑漢與游民。他們生活在社會邊緣,受到上層社會的歧視。吹、拉、彈、唱無所不會的燕青,實質上是員外盧俊義的幫閑;朱貴、張青,與被魯提轄拳打的“鎮關西”一樣,殺豬賣飯,只是因為份屬英雄,才不被人罵為“腌臜潑才”。這些人為了生存,各打各的小算盤進入梁山,為的是生存。
存在之后的問題是發展。梁山人口日多,但地域有限;梁山成員又不從事農業生產和商業活動,只是在“殺富濟貧”的名目下巧取豪奪,實施對社會產品的二次分配,不能增加社會財富。它要生存和發展,就只能向外擴張,或者占領梁山以外的地界,或者回歸社會,融入正常人的生活。要么老虎吃掉驢子,要么老虎被驢子吃掉,除此二種,別無他法。實際上,梁山一直堅持防御政策,在官軍的圍剿中過日,哪里顧得上擴張地盤?還有一層,性別比例失衡,人口增殖就是大問題。社會產品生產和人類自身生產兩大類,一樣都無的梁山,能否長久存在就是問題,發展就更談不上了。
追求自由和幸福,是人類追求的終極目標。“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無政府主義散亂狀態,不可能真正長久,不可能真正讓人有幸福感。從人性的本能出發考查可見,回歸社會,娶妻生子,安居樂業,才是梁山人正常的基本訴求。這也正是宋江的招安號召能夠付諸實現的重要原因。
好漢們通過自己的打、砸、搶、燒,在梁山建立了較為雄厚的經濟基礎,并試圖通過南征北戰,成為朝廷的肱股之臣,然而后者只能是梁山人的一廂情愿。好漢們大多死于非命,是權臣弄權迫害的結果,也是作者刻意安排的符合邏輯的結局。試想,靠打殺搏擊,實現了封妻蔭子的人生理想,在小說刊布之后,該會有多少人效仿?那對正常的社會秩序會帶來多少負面的影響?文人們難道期待這樣一條與自己讀書仕進之路完全相反的終南捷徑存在?正因如此,無論英雄們在小說中曾經有多么波瀾壯闊的表現,作者都不可能讓他們善終:除了那些知趣地自覺退出官場者之外,其余人等,該香銷的香銷,該玉殞的玉殞。英雄們之所得,是經過官場的洗禮,身份不再是“強盜”,轉而為名正言順的社會成員:這樣的結局,是作者理想之所寄托。
為了表達“個人英雄主義沒有出路”的思想,作者讓代言人宋江采取了心狠手毒的做法,消滅李逵等人,不僅誅心,還要殺人,大義凜然地捍衛對個人英雄主義進行徹底清算的態度:
宋江已知中了奸計,必是賊臣們下了藥酒,乃嘆曰:“我自幼學儒,長而通吏,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點異心之事。今日天子輕聽讒佞,賜我藥酒,得罪何辜。我死不爭,只有李逵現在潤州都統制,他若聞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義之事壞了。只除是如此行方可。”
把個人英雄主義打入萬劫不復之地,這才是作品所要表達的主題所在。這樣的結局,表明了作者對個人英雄主義全盤否定的態度。
基于作品中人物命運和創作者的態度這兩項,我們可以采取比喻的方法,把《水滸傳》定性為:個人英雄主義的挽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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