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維是盛唐時期的著名詩人,《宿鄭州》一詩創作于被貶濟州途中。本文結合唐代科舉的社會背景、王維早年的思想狀況及詩本文,得出詩中所包含的多層次情感這一結論,并圍繞這一點對以最整首詩進行鑒賞、評析。
關鍵詞:王維宿鄭州情感因素
朝與周人辭,暮投鄭人宿。他鄉絕儔侶,孤客親僮仆。
宛洛望不見,秋霖晦平陸。田父草際歸,村童雨中牧。
主人東皋上,時稼繞茅屋。蟲思機杼鳴,雀喧禾黍熟。
明當渡京水,昨夜猶金谷。此去欲何言,窮邊徇微祿。
——王維《宿鄭州》
王維,字摩詰,是盛唐時期頗負盛名的詩人。祖籍太原祁,今山西祁縣。王維出身于一個仕宦家庭,高祖、曾祖、父親都曾做過司馬。他于開元九年春進士及第,釋謁為太樂丞。
魯迅曾說過“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確鑿。要不然,很容易進乎說夢的?!盵1]對這首詩的分析,也可借鑒魯迅的觀點,即以也以唐代的社會背景、王維的生平思想為基礎進行考察。
唐代科舉考試不像宋以后采取試卷糊名的辦法,不光卷子要做好,還要事先為自己制造聲譽。于是,長年累月的過州歷府,結交天下豪俊,謁請達官貴人,宿老名流的吹噓,更成為必不可少的過門。[2]王維青年時期就曾“昆仲宦游兩都,凡諸王駙馬豪右貴勢之門,舞步拂席迎之,寧王、薛王帶之如師友。”[3]維二十歲時,在寧王府中應寧王之命作《息夫人》一詩。可見,青年王維與當時貴族交游甚深,為自己贏得了很好的聲譽,也為入世做了很好的準備。王維在開元九年春進士及第,釋謁為太樂丞。是年秋因為“為伶人舞黃獅子”之事,被貶官為濟州司倉參軍,做了一個為九正品下管倉庫的小官。這對于剛剛踏上仕途的王維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在濟州這樣一個偏遠之地當一名司倉參軍,詩人不免感到有志難騁。但王維并沒有因為這一事件對官場絕望。正如,王維在開元十五年,即離司倉軍任,在淇上做官時創作的《偶然做六首》中的這幾句“小妹日長成,兄弟未有娶。家貧祿既薄,儲蓄非有素。幾回欲奮飛,踟躕復相顧。”自己幾次想隱居,但由于家貧,素無儲蓄,有弟妹需要照顧,不得不留下來繼續任“薄祿”之官。[4]從開元九年被貶濟州,到開元十五年在淇上做官,再到開元二十二年,王維旋隱于嵩山時仍獻詩張九齡求汲引,從這一系列事件可以看出王維并沒有決心歸隱,雖然做官有為了緩解家中經濟的窘況,但總的來說王維還是積極入世的,重返長安也一直是他奮斗的目標。
有了以上這些背景作鋪墊,便很容易得出創作此詩時作者心中所包含的情感。首先應是遭貶后心中有失落。除此之外,還有對重返官場的渴望,和不得不委身于現實的無奈。以這三種情感基調為切入點,再來評析這首詩才可以盡可能的還原歷史的真實。
作為一首紀行詩,“朝與周人辭,暮投鄭人宿?!焙喴f明了作者的行程。洛陽曾為東周都城,此處的周人即代洛陽人,鄭人則指代鄭州。這里需要補充說明一下,據《元和郡縣圖志》記載,鄭州在唐代管縣七:管城、滎陽、原武、陽武、新鄭、中牟。[5]而我們今天所說的鄭州是在1983年實行帶縣體制后,包括鞏縣、密縣、新鄭、中牟五縣在內的行政區域。另外,再參看王維的《早入滎陽界》一詩便可粗知王維赴濟州的行程,洛陽、滎陽、京水。詩中“朝”、“暮”這些時間性詞語,并非完全實指。從洛陽東至鄭州二百八十里[6],古代通常是一驛三十里,日行三驛,也就是說一天也不過走九十里路。這樣說來,從洛陽到鄭州順利的話也得三日了。所以這里的“朝”、“暮”更多的是被賦予了文學色彩。
“他鄉絕儔侶,孤客親童仆。”作者遭貶后的悲哀,以及旅途中的孤獨都充斥其間。尤其是“絕”字的運用。從字面意思來看,無非是要表達沒有之意。但如果用同為否定意義的“無”字來替換,詩句所要傳遞的情感意義就完全不同了。“無”不覺會讓讀者們想起,填寫表格時在某一欄中很隨意的寫上的“無”字,冰冷而且生硬。而“絕”在詩句中表達的是附著了濃烈情感色彩的隱喻意義,“絕”字一出便把客觀現實和主觀情感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當年的王維難道真的是沒有遇到同行之人?這樣理解恐怕有些牽強,“孤客”之“孤”,多半是自己內心孤獨而非現實中真的無人陪伴?!耙晕矣^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盵7]當一個人找不到與自己內心相契合之人(事),即使身居鬧市也會有“熱鬧的是他們,我什么也沒有”[8]的獨立世外之感。王維當時體味到的“他鄉無儔侶”多半是如此。
此二句的另一妙處在于將“他鄉”與“孤客”的并置所形成對等關系的隱喻。這樣詩句的焦點更為集中,不需要任何提示,卻便產生了更強烈的情感效果。王維所要抒發的孤獨之感也在不知不覺中越升了一個層次。再加以“絕”的主觀情感烘托,作者當時心理便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再現。
“宛洛望不見,秋霖晦平陸?!贝颂幍耐鹇寰褪鞘锹尻枴M蹙S離開長安,一路向東行進,回首眺望洛陽,早已消失在茫茫秋雨之中。那長安離自己更是何等的遙遠!那個原本有自己一席之地的官場,離自己更是遙遠。詩人觸景生情,借“秋霖”這個意向準確的傳達出了自己真實的感受。
“田父草際歸,村童雨中牧。主人東皋上,時稼繞茅屋。蟲思機杼鳴,雀喧禾黍熟?!边@幾句,具有強烈的畫面感。詩句中動態詞語“歸”、“牧”、“繞”、“鳴”、“喧”和白描手法的運用,不僅把當時目之所見具體、細致的記錄下來,也增強了詩作本身的可感性。但這些悠閑的自然之景的背后,是王維那顆悠閑的心嗎?我認為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一方面,有強烈功名之心王維并不愿在濟州這個偏僻之地為官,他渴望重回長安;另一方面,面對著家中拮據的經濟狀況,他又不得不到窮邊循微祿?,F實中物質生活的困苦和他精神上的追求是相背離的。眼前的這些寧靜之景也許正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狀態。這些景色在寧靜之余更反襯了王維心中難以調和的矛盾。
這便是詩的魅力,僅僅數十字,卻能讓身居現代的我們體味到作者內心的感受,看到一個個朝代的盛衰興亡。詩作本身是值得我們品味的,詩作背后所容納的情感更是需要我們用心去解讀的。
參考文獻:
1.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67頁
2.陳伯海:《唐詩學引論》,知識出版社,1988年版,第47頁
3.劉昫 等:《舊唐書·王維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一百九十卷下
4.陳鐵民:《王維新論》,北京師范學院出版社,1990年版,第126頁
5.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02頁
6.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30頁
7.王國維:《人間詞話》,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頁
8.朱自清:《朱自清經典作品選》,當代世界出版社,2007年版,第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