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的歷史上,夷夏觀念的形成與中國歷史的發展、中華民族的形成、中國文化的演變都緊密聯系著。從西周時期的“五服說”、“九服說”,到孔孟的“尊王攘夷”、“用夏變夷”,以及近代的“體用”爭辯等都說明“夷夏”之論是一個歷代王朝都比較關注的政治問題。而夷夏之間的根本區別應該是在禮制上,特別是四夷民族對中原文化的傾慕,更重要的是,兩者在文化上還是認同的,并且這種認同應包含于中國大一統之下,并為維護中國多民族的統一局面發揮了重大作用。
關鍵詞:夷夏之辨 禮制 以夏變夷
中圖分類號:K2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098X(2011)10(c)-0255-02
在中國的歷史上,夷夏觀念的形成與中國歷史的發展、中華民族的形成、中國文化的演變都緊密聯系著。從西周時期的“五服說”、“九服說”,到孔孟的“尊王攘夷”、“用夏變夷”,以及近代的“體用”爭辯等都說明中國歷代政治家、思想家對“夷夏”問題給予了極大的關注,所以,可以說,“夷夏”之論既是一個政治問題,又是一個社會文化問題。
在先秦文獻中,“夷”可特指“東方之地”或東方之民。所謂“四夷”,范寧在《春秋谷梁傳》中指出:“四夷者,東夷、西戎、南蠻、北狄之總號也”,“夷”的含義推廣到四方。對于“夏”義,《說文》訓為:“夏,中國之人也”。段玉裁注“中國之人”謂“以別于北方狄、東方貉、南方蠻閩、西方羌、西南焦僥、東方夷也”。這樣,“夷”與“夏”成為對稱的、有一定地域范圍的地理概念。所以,最初華夏與夷狄的區分應該是出于雙方的自然差異。《禮記·王制》就說:“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東方曰夷,被發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發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日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欲,東方日寄,南方日象,西方日狄鞭,北方日譯”。從這段話可以看出,中原之國與四方夷狄確實存在明顯的生活方式、服飾居所、飲食習慣及語言等差異。
此后,隨著歷史的發展,華夏中原與其他四夷民族在文化、經濟、生活方式和社會發展上差異進一步加大,特別是在文化禮儀上,中原民族以禮儀之邦自居,視其他四夷民族為未開化的野蠻民族。“中華者,中國也。親被王教,自屬中國,衣冠威儀,習俗孝梯,身居禮義,故謂中華。非同夷狄之俗,被發左衽,雕體文身之俗也。”[1]《晉書·四夷列傳》就稱:“夫宵形稟氣,是稱萬物之靈;系土隨方,乃有群分之異。蹈仁義者為中寓,肆兇獷者為外夷,譬諸草術,區以別矣。夷狄之徒,名教所絕,窺邊候隙,自古為患,稽諸前史,憑陵匪一。”唐代杜佑認為,“古之中華,多類今之夷狄”。[2]又曰:“中華地中而氣正,人性和而才惠,繼生圣哲,漸革鄙風。今四夷諸國,地偏氣獷,則多仍舊”。[3]夏夷之間原無明確的文化界線,只因夏夷所居地域不同,遂使二者的文化差異日益分明。
《說文·羌子注》說:“南方蠻從蟲,北方狄從尤,東方貉從穿,西方羌從羊,此異種也”。《淮南子·齊俗訓》記“越王勾踐蒯發文身,無皮棄措妨之服,拘環拒折之容”,《史記·越世家》說“夫剪發文身,錯臂左枉,歐越之民也’,《公羊傳·隱公七年》記“不與夷狄之挾中國也”。如果說前面唐代杜佑的論斷比較客觀的分析了夷夏之別,那么這些論述則帶有明顯的種族歧視傾向。而“夷”族也自居蠻夷以別諸夏,如《左傳·襄公十四年》載:“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史記·楚世家》載:“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溢”;“楚伐卜乞隨曰:我無罪。楚曰:我蠻夷也”。[4]
葛志毅老師在《周代朝會制度與夷夏融合關系》講過一段話:
諸夏與四夷之間的文化區別,根本在禮制。用來演習君臣之義的朝會之禮也是夷狄所不能具備的。(《大戴禮記·朝事》:“故曰朝聘之禮者,所以正君臣之義也。”即謂朝聘之禮是用以端正君臣之義的。)……由于四夷參與中原朝會,乃致漸染中原禮俗,于是出現逐漸同化于中原諸夏的現象。這方面最明顯的例子是楚國。楚初封在荊蠻之地,“收荊蠻有之,夷狄自置”(《史記·齊世家》)。楚君不僅深受蠻夷影響,而且以蠻夷自居,“不與中國之號謚”(《史記·楚世家》),即自外于中原禮俗。春秋初,“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公羊傳·僖公四年》),南夷即指楚,成為威脅中原文化的大敵。繼由于與中原諸夏接觸頻繁,逐步又同化于中原。《公羊傳》莊公二十三年:“荊夫來聘……始能聘也。”即楚開始能與中原通聘問。后因與晉爭霸,迭為中原盟主,深受中原禮俗的影響,到春秋后期已與中原諸夏在文化上幾無二致。
由上可以明白,夷夏之間的區別應是在禮制上,特別是四夷民族對中原文化還存在傾慕之意,兩者在文化上還是認同的,并且這種認同應包含于中國大一統之下,并為維護中國多民族的統一局面發揮了重大作用。
“夷夏之辨”中還蘊含著夷卑夏尊、用夏變夷的意義。中國歷史上,為了顯現政治上的一統,自我優越的中原民族常常把四夷民族納入到自己的管理范圍之內。《孟子·滕文公上》就曰:“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這是關于“用夏變夷”的最早的記載,當然,在孟子之前,就已經有這種思想存在了,唐人韓愈在《原道》中說:“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至中國則中國之。”另有,孔子對華夏正宗的杞國三代國君成公、桓公、文公,都貶稱為“子”,其原因就是因為他們“用夷禮”。[5]而在魯宣公十二年晉楚之戰中,當時尚屬“夷狄”的楚國大敗華夏晉國,孔子在《春秋》中卻以楚為“禮”而貶晉。為此,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竹林第三》中評論說:“《春秋》之常辭也,不予夷狄而予中國為禮。至邲之戰,偏然反之,何也?曰:《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今晉變而為夷狄,楚變而為君子,故移其辭以從其事。”《論語注疏》也提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禮記正義》曰:“東夷,北狄,西戎,南蠻,雖大曰子。”都強調以華夏文化、禮儀制度為貴,貶低“夷俗”,確立“夷”必須從“華”的觀念。《論語·子罕》中有一段話:“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朱熹《集注》解釋說:“君子所居則化,何陋之有?”表達了孔子欲親自到夷狄地區去宣揚王化、“用夏變夷”的想法。這都表明了孔子“用夏變夷”的態度,即并不主張武力征服,而是想通過“修文德”以“徠遠人”。《論語·季氏》云:“孔子曰:‘……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徠之。’”《論語·子路》亦云:“子曰:‘近者說,遠者來。’”“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這里的“遠人”、“四方之民”,無疑包括華夏之外的夷狄之民。
除孔子論述之外,我們也可以從其他文獻記載中舉出例證。《左傳僖公十九年》:“文王聞崇德亂而伐之,軍三旬而不降,退修教復而伐之,因壘而降。”采用武力征伐與修文德相結合的雙重辦法來征服夷民族,但看重的還是文王修文德方面的感化作用。從理論上講,中原王朝一般不主張征伐四夷,但當四夷做亂或內亂而使中原王朝的安全受到威脅時,才使用武力方式。即使如此,也一般止于撫綏臣服,不主張對之殘酷鎮壓殺戮。此齊侯也。其稱人何?貶。曷為貶?子司馬子曰:‘蓋以操之為己蹙矣。’此蓋戰也,何以不言戰?春秋敵者言戰,桓公之與戎狄,驅之爾。”何休注:“時桓公力但驅逐之而已。戎亦天地之所生,而乃迫殺之甚痛。故去戰,貶見其事,惡不仁也。”即主張對來犯的戎狄擊退而止,反對桓公迫殺過甚的做法。《書·舜典》:“柔遠能邇,德允元……蠻夷率服。”《詩·大雅·民勞》:“柔遠能邇,以定我王。”可見,中原王朝對待四夷,主要是撫綏之策。
如果追溯更早的“以夏變夷”原則的具體體現,我們可以上溯到中國早期的“五服說”、“九服說”。《尚書·禹貢》按照血緣親疏關系把天下劃分為由中心向外展開的五種層次——甸服、侯服、綏服、要服、荒服。不同層次用不同的方式服侍著中央統治。《國語·周語》記載,周穆王時,祭公謀父說:“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亨。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亨貢,終王。先王之訓也。”“要服者貢”就是向周天子貢獻物品,“荒服者王”指要承認天子的統治地位,“終王”即每代戎狄之君繼位,都要朝見周天子,周天子新王繼位也要覲見,以表臣服。《周禮·夏官司馬第四 》就說“乃以九畿之籍,施邦國之政職。方千里曰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衛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蠻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鎮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蕃畿。”《詩經·小雅·北山》中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乃是古人渴望夷夏一統的真實寫照。
總之,中國歷史上的夷夏之別主要區分標準應該是文化上的不同,正如錢穆先生所指出的,“在古代觀念上,四夷與諸夏實在另有一個分別的標準,這個標準,不是‘血統’而是‘文化’。所謂‘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狄進于中國則中國之’,此即是以文化為‘華’、‘夷’分別之明證”。而夷夏關系也并不是所謂的獨立的國與國的敵對關系,雖然它是在華夏文化遭到異族威脅時漢族士大夫用以捍衛華夏文化的一強有力的武器,但它主要還是以華夏文化為中心,在“大中國”的模式下華夏文化與周邊異族文化兩者不斷交融、同化的過程。我們且不論此論述的正誤,因為“以中華文化作為判定華夷的主要標準,顯然是文化優越感的產物,卻又頗有一點禮義面前人人平等、文化相通則一視同仁的意味。這種思路既可能由于過分張揚文化的、民族的優越感,而鄙視其他民族與文化,進而導向絕對排斥一切非華夏的族類和文化,又有可能由于對民族文化的自信,導向主張兼容并包、遐邇一體。”所以,對于今天,我們是否仍有需要參用此標準,以及如何用之,都應該是值得思考的。
參考文獻
[1]唐律疏議·名例[M].
[2]通典·邊防典(序)[M].
[3]通典·禮典八[M].
[4]左傳·閔公元年[M].
①作者簡介:秦鋒祥,男,河南新鄉人,2005~2009年就讀于河南大學,現是大連大學中國古代社會與思想文化研究中心09級專門史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思想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