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無用師卷》徐徐展開,一面是《剩山圖》“猶抱琵琶半遮面”,盜用數(shù)學(xué)中“相遇問題”的邏輯,兩幅圖在電子版中接頭了。此幕發(fā)生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晶華宮”。
2010年6月1日,《富春山居圖》在成畫660多年,被分開360多年,分藏于海峽兩岸60多年之后,得以圓滿。圖下“江水蕩漾”,倒映農(nóng)舍青山,往來游魚,點點落花。
前段《剩山圖》,51.4厘米長,自藏入浙江博物館后展出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此次赴臺保額高達(dá)1.5億元。后段《無用師卷》,636.9厘米長,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每展出一次定休假3年,甚至沒有保險公司愿意承保。
元代畫家黃公望的這幅畫,已被往來穿梭的人流用無數(shù)咔嚓的聲響記錄。
“我們今天有何等的福氣,收藏此畫入宮的乾隆皇帝沒有這個福氣,他沒有看到過全圖,甚至反復(fù)把玩的不是真跡。”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周功鑫將此歸結(jié)于福氣;“兩幅畫在臺北故宮同處一室,是緣。”浙江省委書記趙洪祝更相信“緣分”;“過去要辦這個展覽是白日夢,今天成真,成了美夢。”曾為這個展覽奔走的鳳凰衛(wèi)視總裁劉長樂視之為“夢”……
“兄弟倆”合璧之際,“黃公望的書畫珍跡”、“富春山居圖臨仿本”、“黃公望的師承與交游”等以黃公望為題材的作品都將陸續(xù)登場。
與此同步,在隔海相望的大陸,巨型翡翠長卷《富春山居圖》也在北京金融街購物中心亮相。河南的工藝美術(shù)大師常萬亭歷時3年,且按原作等比例制作而成,長6.94米,高33厘米,鑲嵌在長8.41米、高2.05米的紅木座上。
“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現(xiàn)在,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一時間,許多“鄉(xiāng)愁”化解在這幅《富春山居圖》中。
愿望
《富春山居圖》早在清朝初期即被焚為兩段,被后人稱為《剩山圖》和《無用師卷》。若讓斷裂了數(shù)百年的古畫走到一起并非易事,不少熱心人士曾為此畫奔走輾轉(zhuǎn),卻都因涉及兩岸文化、政治、法律等因素而打了退堂鼓。
20世紀(jì)90年代,浙江省開始琢磨著兩岸《富春山居圖》的合璧。現(xiàn)任浙江省文化廳廳長楊建新那時還在浙江省臺辦工作,原本想促成合璧,“當(dāng)時我們的畫過去臺灣,還是有可能,但是臺灣的畫拿過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楊建新有些遺憾。
彼時,臺灣雖由國民黨主政,但兩岸隔閡頗多,文化交流遠(yuǎn)不如今日熱密。合璧不成,浙江舉行“海峽兩岸書畫家《富春山居圖》圓合暨富春江雅集活動”,邀請了30多位兩岸書畫家,一起臨摹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還蓋上了乾隆皇帝的御墨及歷代名人收藏鑒賞過的印章。這一切,算是對原作合璧的殷切表達(dá),但原作的合璧仍沒有音信。
鳳凰衛(wèi)視總裁劉長樂沒有放棄,2005年7月7日,他同余秋雨來到浙江博物館,目睹了《剩山圖》的尊容,雖殘存一小截,但氣勢依然。之后,劉輾轉(zhuǎn)見到了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囿于“綠營”執(zhí)政,合璧之請被拒之門外。
臺灣方面的反饋是:浙江省博物館《剩山圖》先去臺展覽,臺北故宮的《無用師卷》來大陸展覽的事先不談。而楊建新當(dāng)時的表態(tài)是:希望實現(xiàn)兩岸《富春山居圖》的交流,有來有往。浙江博物館的《剩山圖》去臺灣展覽沒有任何問題,但希望臺灣方面承諾適當(dāng)?shù)臅r候臺北故宮的《無用師卷》能赴大陸和浙江省博物館的《剩山圖》合璧展出。可是,“當(dāng)時臺灣方面連這樣一個遙遠(yuǎn)的承諾都不愿意。”楊建新回憶道。
2008年,馬英九率領(lǐng)國民黨重返臺灣執(zhí)政舞臺,“山水合璧”又有戲了。
重燃信心的劉長樂在臺灣名嘴陳文茜的撮合下,與現(xiàn)任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周功鑫結(jié)緣,并引薦周功鑫到浙江見省長以及浙江博物館館長。
一直以來,劉都在穿針引線,他不斷地說服浙江省,如果浙江省不屑,就跑到北京“告狀”,然后折回臺北故宮,而臺北故宮頂多請他吃一頓飯。面對輾轉(zhuǎn),劉只是一笑置之,并將其歸結(jié)為“拉近全球華人之間的距離”。
2009年,兩岸故宮在臺北合辦“雍正——清世宗文物大展”,這也是兩岸故宮博物院60年來第一次合展,由此成為《富春山居圖》的一個契機。
臺灣故宮方面多次托人帶口信或者書面來信,意思是他們準(zhǔn)備辦一個黃公望與《富春山居圖》特展,希望借浙江省博物館的《剩山圖》展出。且態(tài)度依舊:浙江方面過去沒問題,現(xiàn)在和未來都沒問題。
隨后,浙江接到臺灣方面的正式來函,希望大陸制定“司法免扣押條款”,即不扣留在大陸展覽的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文物。臺灣方面的擔(dān)心是: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很多文物本來就來自大陸,后者會不會借展覽機會扣留?
雙方在“司法免扣押條款”問題上卡殼了。
歷程
臺灣著名書畫藝術(shù)史學(xué)者傅申曾說,《富春山居圖》始于庚寅(1350年)、毀于庚寅(1650年),再次出名也是庚寅(2010年)。這個以60年為周期的年份終將給世人帶來些變化。
2010年3月20日,《富春山居圖》特種郵票首發(fā)儀式在杭州舉行,分隔兩岸的《富春山居圖》在郵票上“完璧合展”。臺胞金姓老人,在《富春山居圖》紀(jì)念封上,畢恭畢敬地抄上了一首詩人余光中的著名詩歌《鄉(xiāng)愁》。
該年“兩會”上,溫家寶在回答中外記者提問時講了一個故事:“元朝有一位畫家叫黃公望,他畫了一幅著名的《富春山居圖》,79歲完成,完成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幾百年來,這幅畫輾轉(zhuǎn)流失,但現(xiàn)在我知道,一半放在浙江博物館,一半放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我希望兩幅畫什么時候能合成一幅畫。”
“畫猶如此,人何以堪。”他的話觸動了一些人,更讓“富春合璧”卷入了更多的“鄉(xiāng)愁”。歷次“兩會”,溫家寶在提到臺灣時,總有一份濃濃的海峽情。
2003年3月18日,在回答臺灣中天電視臺記者提問時,溫家寶說,一位辛亥革命的老人、國民黨的元老于右任在他臨終前寫過一首哀歌:“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不可見兮,永不能忘。山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
2005年3月14日,在回答臺灣年代電視臺記者提問時,溫家寶說,中國有一句古話,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同胞兄弟何不容?臺灣同胞是我們的骨肉兄弟,我們希望全體臺灣同胞能夠理解我們的立法(反分裂國家法)用意。
2007年3月16日,在回答臺灣東森電視臺記者提問時,溫家寶又說,海峽兩岸和平發(fā)展是大勢所趨,是任何人無法改變的。“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2008年3月18日,在回答臺灣《工商時報》記者提問時,溫家寶還說,“為了臺灣同胞的利益,我們甚至愿意作出必要的犧牲”,“我是一個愛國主義者,我腦子里總是在想,‘一心中國夢、萬古下泉詩’,‘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2009年3月13日,在回答臺灣“中央社”記者提問時,溫總理繼續(xù)說,臺灣是祖國的寶島,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我真心希望能有機會到臺灣去走一走、看一看。我想到阿里山,想到日月潭,想到臺灣各地去走、去接觸臺灣同胞。“雖然我今年已經(jīng)67歲了,但是如果有這種可能,走不動就是爬我也愿意去。”
……
一份份濃濃的海峽情觸動了《富春山居圖》的更多粉絲。
2010年6月浙江省省長呂祖善訪問臺灣,表示浙江省博物館藏的《富春山居圖》剩山圖先到臺灣合璧展出,同時也希望未來在合適的時候,請臺北故宮博物院將所藏《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到大陸來合璧展出。
是年8月,臺北故宮博物院書畫處處長何傳馨訪問浙江省博物館。緊接著11月,臺北故宮博物院副院長馮明珠再次到訪,最終形成合展備忘錄。
備忘錄白紙黑字:浙江省博物館愿意先將館藏文物《富春山居圖》剩山圖送到臺灣,與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聯(lián)合展出。為推動雙向交流,展覽主辦單位(即臺北故宮博物院)愿意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促成所藏文物《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到大陸聯(lián)合展出。
這一切,在2011年1月16日最終敲定。彼時,臺灣廣達(dá)文教基金會董事長林百里受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周功鑫委托,與浙江省博物館館長陳浩在《富春山居圖》的原創(chuàng)地浙江富春江畔的富陽市舉行“山水合璧——黃公望與《富春山居圖》特展”備忘錄簽署儀式。且雙方達(dá)成“山水合璧——黃公望與《富春山居圖》特展的時間和地點:2011年6月1日,臺北故宮博物院。
于是,出現(xiàn)了文中開頭的那一幕。
余秋雨說:“作品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世界上很少有藝術(shù)品如達(dá)·芬奇的作品本身有很多的故事,《富春山居圖》是少有的一個。從某種程度上,《富春山居圖》的出現(xiàn),奠定了文人畫的歷史地位。
溯源
《富春山居圖》本是元代畫家黃公望為摯友無用師和尚所繪,成于1350年(元順宗至正十年)。畫卷以浙江富春江為背景,全圖用墨淡雅,山和水疏密結(jié)合,墨色濃淡并用。后人視之黃公望代表作,且貫以“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的雅號。
明代曾先后輾轉(zhuǎn)于沈周、樊舜、談志伊、董其昌、吳正志等大收藏家和大書畫家之手。幾經(jīng)流離,明朝末年,傳至宜興收藏家吳洪裕手中,歷史將記住這個名字。他臨終之際欲將《富春山居圖》殉葬。其侄火中取畫,方才救下了這幅絕世佳品。但不幸的是,不僅分割成兩段,且中間缺失幾十厘米。
順治九年(公元1652年),古董商人吳其貞從宜興吳家手中得到《富春山居圖》的前半卷后,去掉完全燒焦的殘片,一尺六寸尚還清晰可見,重新剪裁接拼后還有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命名為《剩山圖》。
經(jīng)重新裝裱,于康熙八年(公元1669年)讓與揚州通判王廷賓,后輾轉(zhuǎn)于諸收藏家之手,長期湮沒于世間。至民國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剩山圖》被吳湖帆購得,列入《梅景書屋秘笈》,并蓋有多枚吳氏鑒藏印,吳氏考證為《富春山居圖》前段真跡。直到1956年,《剩山圖》落戶浙江省博物館,成為“鎮(zhèn)館之寶”。
后段稱《無用師卷》,1652年歸于江蘇丹陽張范我,張氏酷愛收藏,常至“無錢則典田宅以為常”的地步。后轉(zhuǎn)入泰興季寓庸之手。
季氏居園中,以詩文書畫自娛自樂,畫仿沈周而書宗祝枝山,曾耗巨資將書畫古籍納入囊中。約順治十三年(公元1656年)春夏之交,《無用師卷》成其鎮(zhèn)園之寶。
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季寓庸、季振宜父子相繼離去,家中藏書陸續(xù)被后人出讓,《無用師卷》難逃此劫。畫家兼鑒賞家高士奇于清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前后以六百兩黃金購得,后被松江王鴻緒以原價買進。
清雍正六年(1728年),王鴻緒病故,此卷流落揚州,揚州鹽商安岐擲千金于此卷。安氏收藏書畫,精于鑒賞。《無用師卷》先后收藏在“安家巷”和“沽水草堂”。
后來安氏家道中落,經(jīng)傅恒介紹,將《無用師卷》并其他古物以兩千兩銀子一并賣給了官府。乾隆十一年(公元1746年),《無用師卷》作別揚州,由地方官將其呈獻(xiàn)給乾隆皇帝。
彼時,乾隆已將偽作《子明卷》定為真品,《無用師卷》并未成為乾隆的眼中物。直至嘉慶年間,經(jīng)元、明、清三朝諸多鑒賞家審定,才被編入《石渠寶笈三編》,一直藏于清宮內(nèi)府。
清亡后仍藏于故宮。1933年,日軍攻占山海關(guān),為避戰(zhàn)火,館藏精品從故宮博物院轉(zhuǎn)移,《無用師卷》與近百萬件故宮文物一道,由北京經(jīng)南京輾轉(zhuǎn)運抵四川、貴州,抗戰(zhàn)結(jié)束后陸續(xù)運回南京。解放前夕,被帶去臺灣,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大陸、臺灣,600多年的《富春山居圖》從此海峽相望。
此卷僅是一個索引,解放前期,國民黨當(dāng)局曾分三批將故宮文物運抵臺灣,“三希堂”法帖、《滿文大藏經(jīng)》、《四庫全書》等如今均是“生離”狀態(tài)。
同根文化,一灣海峽所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