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維高科迷局

中國在許多產業里都涌現了敢于和跨國公司一較高下的層出不窮的本土挑戰者，現在是，就連一向讓中國人羞于啟齒的性生活用品方面也概莫能外#8202;了。

有望打破這一神秘領域的寂靜的，是中國一家安全套生產商─山東煙臺四維高科生化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四維高科”）。從許多方面看，它都符合這類挑戰者的群體特征：低調而不透明、偏居中國經濟熱門地帶之外、技術實力和生產能力讓人驚異、長期潛藏于VC（風險投資）和PE（私募股權投資）的雷達盲區中……發現并包裝這類公司，成了過去10多年來華爾街向股市投資者兜售中國概念股時最津津樂道的故事題材。

難怪這家成立僅4年的公司會迅速地被這一輪PE投資熱潮所卷裹。自從2010年初建銀國際開始關注四維高科后，聞風而動的投資家們紛紛趕到其工廠所在地煙臺做調查，其中不乏摩根士丹利、德意志銀行、麥格理等外資大鱷。即便是其創始合伙人李安，也在接受《環球企業家》專訪時對這種熱度表示出些許不解，“說實話我也一直覺得糊涂”。

PE們愿意下注的是四維高科所處的這個行業的蓬勃前景。過去十幾年間，隨著中國消費者對生活品質和安全性的需求提升，安全套的整體使用率在不斷提高。根據杰士邦的數據，1998年，中國人均安全套的使用量只有0.9只；去年，這一數字已達到2.7只。即使這樣，這類產品在中國消費者的滲透率仍有望獲得進一步擴大。

更誘人的是，四維高科聲稱它獲得了革命性突破。“四維高科所研發的產品是人類有史以來在對抗艾滋病等性傳播疾病上一次里程碑式的突破，也是唯一能真正命名為‘安全套’的產品。”四維高科煙臺工廠首席執行官石浩海如此推介其產品。而在其宣傳資料中，這家公司還宣稱，這種天然復合膠乳高阻隔安全套產品已經“獲得了國家專利及一系列權威認證，其產品項目自研發階段起就被列為國家計生委重點合作項目”。

正是基于其能夠全面阻隔艾滋病毒的特性，四維高科旗下的安全套品牌“塞呋盾”的售價也遠遠高于國內普通安全套，其最貴的品種在網上的零售價達到18元一只。而全球最大的安全套生產廠商杜蕾斯在國內銷售的最貴的一款功能型安全套也僅賣10元/只左右，杰士邦目前的最高端產品則基本在7元到8元/只。

但是，許多了解四維高科的業內人士卻向本刊給出了種種與李安相矛盾的說法，其技術領先性、真實銷售狀況和公司成長性等都令人起疑。但這似乎無礙外部投資者對其加速改造和包裝上市的進程。據知情人士透露，目前四維高科已開始討論未來在香港的上市事宜，相關工作均由建銀國際全面負責，四維高科的首席執行官和首席財務官以及部分執行董事都由建銀國際委任。同時，其產品的品牌和銷售也都由投資方主導。建銀國際以目前處在敏感期為由，婉拒了本刊的采訪要求。

高阻隔

與中國相當數量的“隱形冠軍”一樣，如果不是遭遇了PE的追捧，四維高科幾乎不會出現在公眾面前。而創始人李安的聽起來頗富傳奇色彩的經歷也給這家企業涂了更神秘的色彩。據了解其經歷的人士介紹，在創立四維高科之前，李安曾因偶然機會結識湯加王國王室成員，得以入湯加國籍并在其政府中任職數年，此外，李安早年還創辦過一條中國至俄羅斯的民營航線，但最終因故而停飛。

盡管不愿多談自己早年的創業經歷，但李安對外皆聲稱自己是中醫世家傳人，而四維高科的核心高阻隔技術也正源于中醫藥理論而開發出的天然植物萃取物。根據李安介紹，早在2006年四維高科成立之前一年，其所最樂于向PE兜售的“能夠抵御艾滋病毒的高阻隔技術”就已經研發出來。而在公司成立以后，其在研發上便一直與北京大學、西安交大、陜西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北京化工大學等多家機構合作。

對于這種技術能讓安全套徹底防范艾滋病的原理，四維高科的公開宣傳材料中稱：“天然乳膠材質本身的天然裂隙在五千到七萬納米之間，對42納米的乙型肝炎病毒、120納米的艾滋病毒等性病毒無法做到有效阻隔，而四維高科發明了復合交聯納米填充技術，增加了天然乳膠膜的致密度，第一次有效地阻隔乙型肝炎及大于乙型肝炎的病毒。”

在李安看來，這種高阻隔技術“十年八年之內不會被其他廠家突破”，以此制造出的高阻隔型安全套才是真正的“安全套”，而這正是四維高科的核心競爭力。目前，四維高科已獲得了多項嘉獎和認證，其中包括科技部、商務部等五部委對其天然復合膠乳高阻隔安全套聯合頒發的“國家重點新產品證書”，山東省人民政府頒發的“山東省科學技術獎”，山東省食品藥品監督局頒發的“醫療器械注冊證”，以及“實用新型專利證書”，“中國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推薦產品”等。

如此獨特的技術，正是吸引投資者的最好砝碼。而李安則津津樂道于向他們展示自己的一項實驗─在該公司制作的一段宣傳片中，利用納米晶溶液模擬了艾滋病毒的生存環境，對該公司的產品和其他公司產品的阻隔性能進行了對比測試，其測試結果顯示，四維高科在國內主打的高阻隔安全套品牌“塞呋盾”的阻隔性能比其他產品強很多。

與之相應，四維高科在宣傳其安全套產品時，最突出的便是其“高阻隔”特征。四維高科研發中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日常負責人提供了一組數據：“美國和英國都曾經調研過普通避孕套阻隔艾滋病毒的失敗率，研究結果顯示失敗率分別是33%和31%。”

混沌的市場

雖然安全套在國內被定義為“醫療器械”，但在實際上卻往往被認為是大眾消費品，其營銷方式也更類似于快速消費品行業。由于中國禁播安全套商業廣告，因而安全套的營銷往往是讓更多的政府、社會、非官方組織一起來參與，以推動其廣泛使用。過去幾年中，隨著消費者對自身健康需求不斷增加，安全套市場的整體增長很快，僅僅在去年，杰士邦在中國就賣掉了4億只。與此同時，除了杜蕾斯和杰士邦以外，這一市場里的其他玩家都相對分散，品牌知名度遠遠不夠，而進入市場時間不長的塞呋盾品牌則更是少有人知。

去年上海世博會期間，四維高科的安全套獲得上海市政府有關部門和世博會組織委員會采購，并在世博園區內免費向游人發放。但是除此之外，四維高科安全套產品的政府采購很少，而且公司也不看重這塊市場，“政府采購對公司來說沒什么利潤，很多消費者認市場，不認政府采購。”李安說。

此外，四維高科也曾計劃和高校合作搞推廣活動。中國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主任莊濤向本刊記者表示，2010年底，四維高科曾主動聯系過中國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表示要拿出6000萬只安全套與該協會在高校聯合進行推廣活動，但是后來不了了之。

如此情況下，四維高科的收入和成長性從何而來？據李安介紹，四維高科目前主要是為歐美大品牌做代工，產品銷往海外，自有品牌塞呋盾的銷量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塞呋盾是四維高科在國內的主打品牌，銷售由北京安圣商城代理，但安圣商城不愿透露其產品的銷售情況，并表示塞呋盾僅在北京有售。目前，塞呋盾在中央綜合、4套、6套、12套以及北京電視臺等媒體都以公益廣告的形式投放了廣告。不過，據一位對此進行過調查的投資者表示，目前其在北京還并沒有看到這種產品。

“從工廠的生產線和制造工藝上，可以看出公司還是有一定實力的。”一位考察過四維高科的外資PE人士指出，對于大多數PE來說，其“獨特技術+大眾消費市場”結合的概念始終是最為打動人心的理由─畢竟在安全套這個單一產品市場上，此種定位的企業顯得極具特點和成長性，“這些可以對資本市場講故#8202;事”。

在接受采訪時，李安始終堅持認為高阻隔是安全套行業未來的研發方向，而在諸多情況下，這也是其說服投資人的砝碼。據與其接觸過的投資者表示，李安本人作為公司創始人，常常自稱在公司沒有任何職務，其所喜歡的事情就是“抓生產和技術創新”，但有投資者表示，李安對自己的定位解釋并不準確，其本人才是四維高科的實際控制人，公司的重要事務全部由其決定，而他個人平時多在北京，并不在工廠所在的煙臺工作。

謎團

到底是劍走偏鋒的新星，還是PE助推下的一個資本怪胎？即便是對于考察過這家企業的投資者來說，四維高科與其創始人李安也仍然有太多令人迷惑之#8202;處。

首先是其津津樂道的高阻隔技術。武漢杰士邦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湯向陽說，世界衛生組織和各國政府都把安全套作為預防艾滋病的首選，也就是說現有的安全套對艾滋病的阻隔是有效的，高阻隔不應是研發的重點方向。國內老牌安全套生產企業大連乳膠廠銷售部一位負責人也對于“高阻隔”的說法很不以為然：“高阻隔非單獨一個品種或者規格。只要能阻隔住，就不用區分高和低。”

對四維高科的高阻隔安全套進行推薦的中國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主任莊濤的態度則更耐人尋味，在接受《環球企業家》采訪時，他表示，只要消費者購買的安全套是“合格產品，正確使用”就可以有效預防性病、艾滋病。去年年初，四維高科找到中國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申請產品推薦，理由是在生產工藝上加了一層高密度的材料，可以達到高阻隔的效果，并且出示了有關部門的鑒定報告，證明其確實具有高阻隔的性能。中國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隨后組織專家進行論證，認為是合格產品，也具有高阻隔的工藝，于是就同意推薦。

回憶當時的情形，莊濤表示，他當時一再向四維高科強調，“推薦了你們的產品并不代表否定其他廠家的產品，高阻隔產品也無法代替其他廠家的產品。”在中國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組織的專家看來，從預防艾滋病的角度，目前市售的安全套，無論是聲稱高阻隔的還是不說高阻隔的，艾滋病毒能反透到安全套里面的概率都微乎其微─因為反透是有一定的物理條件的，包括壓力和時間長短等，反透實驗并不能代表臨床效果。而除了四維高科的天然復合膠乳高阻隔安全套外，中國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還推薦了杰士邦的產品。

不過，李安對于對于“合格產品，正確使用”可以起到有效阻隔作用的說法嗤之以鼻：“這個說法也對，你也可以說紗布能起到阻隔作用，但是能阻隔多少是個問題。”

其次是四維高科的市場策略。從市場定價上看，也有不少人認為塞呋盾產品的價格過高。盡管李安表示這是出于其面向高端市場的需求而定，但對于究竟誰是高端消費者，李安卻并沒有給出更多解釋。而其售價，難以被普通消費者接受。

盡管安全套市場的確在中國持續增長，但在更多業內人士眼中，其走勢卻并非是四維高科所說的“高阻隔”。湯向陽認為，如今安全套研發的方向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材料，二是工藝，追求的是更舒適、更薄、更柔軟。安全套產品的核心競爭力就在于滿足消費者需求，預防安全是基礎，更重要的是愉悅。基于此，杰士邦推出的新品都朝著“情趣化”方向，據了解，其明年將在中國推出壁厚低于0.04毫米的超微薄產品（中國的規定小于0.065毫米為超薄）。

其他安全套生產企業亦持類似看法，作為國內安全套的知名品牌，山東雙蝶公司明確對本刊表示其沒有“高阻隔”的安全套產品，其最近推出的三款新產品均是強調使用感受：極致超薄和倍潤貼身。而大連乳膠廠最新推出的產品是具有物理延時功能的安全套。實際上，即便是四維高科自己，也承認其也在開發基于女性健康的多種產品。

李安表示，未來四維高科仍主要瞄準國際市場。目前已經有幾個企業在和四維高科商談在海外合資建廠事宜。四維高科原本打算去伊朗建廠，但是投資方考慮到當地政策及政局風險否決了這一計劃。李安說，今年可能會在南非和俄羅斯與外國企業合資建廠，因為這兩個國家的市場龐大，四維高科的OEM客戶要求在當地建廠來降低成本。合資工廠將使用四維高科的技術。目前建合資公司的評估由投資方負責。

此外，投資方還促成四維高科利用中藥技術和日本第二大制藥企業聯合研發治療艾滋病的藥物，而這也是應投資方要求進行的技術儲備。

除此而外，李安表示，從去年下半年開始，還有其他的美國投資方進入，摩根士丹利也是投資方之一，但是摩根士丹利中國企業傳訊部向本刊表示，摩根士丹利并沒有投資一家叫做四維高科的煙臺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