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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而言,娜娜和張三的相愛有著遽然而至的意外,像是夏日的炸雷或者春天的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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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的朋友娜娜還在一家國企的化驗站做著千篇一律的水質試驗,穿著永遠的黑白灰三色調,清湯掛面,眼神純透,整個人泛出的是一個青蘋果的生澀感。
美季總是這樣形容著娜娜,用白癡的靈魂度過著白紙一樣的生活。娜娜是我們三個中最早鎖定男人步入婚姻的人,蜜月孕,除了中規中矩的戀愛,娜娜基本沒享受過,所謂激蕩浪漫的二人世界。志強是娜娜鎖定的那個男人,說是見了娜娜清透的大眼睛,那時的姑娘全部機械式的長睫毛,而志強只看到了刷子一樣濃密的娜娜,志強說,看著娜娜扇動的雙眸,覺得這個世界干凈極了。志強是政府要員的司機,在那個通用自行車的年代,志強的四個圈圈讓他先于同齡的男人看透了太多骯臟的內幕,娜娜漂洗了志強的靈魂,迅速出手,然后,急速拿下,在新婚蜜月的黃山腳下,娜娜的干嘔刺激了志強本就迫切的思維,滿意著自己的努力后的結果,眾目睽睽下,帶走了自己的嬌妻,棄了接下來的繁華旅程,回家安胎。
白胖的兒子出生時,娜娜還不到25,自己還是孩子的階段,娜娜學習著做個好媽媽好媳婦。放在家里放心帶著出去稱心,志強覺得自己活活撿到了一個寶,娜娜當然不負眾望,兒子養得虎頭虎腦,老公打理得白白胖胖,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讓我和美季在還沒有定位的人生里,無數次的由于嫉妒而很惡毒地挖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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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季的男人擁有著這個小城里高檔衛浴的總代理權,在奔馳的旋轉下,對美季的追求似乎顯出太多的輕而易舉,而美季也著實用了那張純美的臉把奔馳映襯得幾近完美。我在該有的年紀,遇到了我的青年才俊,與美季的奢華、娜娜的夯實相比,我的愛情顯得多少有些漫不經心,占著碗里的,思著鍋中的,美季的刻薄總在我不需要的時候,凸顯才華。
也不能說唐普不愛美季,唐普說,讓一個擁有千萬資金的男人去專一,比讓他再去擁有千萬,還難。但唐普很肯定地說,那些,全是游戲,錢是籌碼,唐普不缺錢,準確地說,唐普不缺的是玩女人的錢,而對美季,唐普賭上的是生命,有例為證。
一日,發現唐普走私的夜晚,本就擁有智慧和刻薄的美季生吞了自己的淚水和口水之后,淚水,毋庸置疑,情傷,口水,事后,美季也很真誠的承認了,唐普的家當,在面對可能會失之交臂之時,還是很能激憤出美季的占有欲的。美季在唐普走私的夜晚,很決絕的說了分離,說是不能把未來的人生壓在一個隨時游離的男人身上。
吉祥凱越的露天卡臺,離地三十英尺的距離,唐普上千萬的身家,在美季擲地有聲的遺棄中,似乎突然的微不足道了起來。看慣了女人的蜂擁而至,美季遇事的沉穩冷艷宛若春藥,讓唐普的靈魂急速勃起,唐普以死明志,說,如果再犯,死無全尸。到底是大風大浪過來的女人,美季聽出了腰纏萬貫里的真心,在面不改色中,維護著最后的堅持,她暗暗的表揚自己,夠范兒。
只是沒有料想,唐普翻身而下,三十英尺的距離,咚——的一聲極為沉悶,美季忘了整個露臺上望過來的所有的目光,趴在扶手上看著地面上掙扎著的唐普,愛情真真實實的灌進了美季的心,美季說,生死由命,就算未來曝尸街頭都認了,她認定了唐普的愛。而當時的唐普,也確實是真正的愛與悔過。
撲下樓去的美季獲得了此生最讓她為之動蕩的男人。在那幾年里,美季豐盈著生活,以及,豐盈著內心。唐普沒有信守承諾,依然的鶯鶯燕燕,美季純美纖細的外表,最后達到了搏擊五段的功力,美季打發著比蒼蠅還多的眾小三,樂此不疲的小三們,和樂此不疲的美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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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就是在那時,把孩子培養到了三歲,正常的入園入托,開始了省心省力的生涯,老公由于伺候領導可圈可點,在還算年輕的歲月,撿了個輕松的肥缺,讓娜娜夯實的生活,開始了殷實。
當然,我的青年才俊也在我的預料中成了績優股,升職加薪之后,在那個小城為數不多的私家車剛剛崛起的時候,我們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車,娜娜看后羨慕不已,央著志強也為自己添置了那臺被我窺視已久的火紅的逍客。并不會駕駛的娜娜報了駕校,為期三個月的學習,教練有個庸俗至極的名字,叫張三,纖細的腰肢據說抱不動自己剛滿六歲的女兒,身患重疾卻在執教界享負盛名。
娜娜后來形容,那是完全的一見鐘情,張三在眾多弟子圍繞的當天,目光就像幾年前的志強一樣,鎖定了娜娜那雙清透的大眼睛,張三說了和志強一樣的語言,說是盛夏炎炎,娜娜讓張三看到了清涼與干凈。
女人關注的領域的強者,很容易被女人崇拜,起先娜娜只是在張三的技巧中,抒發了發自肺腑的一種尊崇,一拍既合的契機在于娜娜的一次駕駛險情里,張三用經驗化解了幾乎頂在一個幼童身上的車子,娜娜驚魂未定的瞬間,被張三安慰地攬在了懷里。用志強從來沒拿出過的男人的細致與溫柔,感化著娜娜瑟瑟的身體。壓驚的酒局上,娜娜一飲而過53度的洮南香,讓娜娜有了些激情與飄然,也正是這種飄然,讓娜娜體味了一次她口里所說的,真正的女人,真正的性愛,和真正的高潮。我和美季在事后的反問中,所提到的志強,娜娜說,那不一樣,終于明白了,功課與功力的區別。
東湖邊上的新鮮出爐的百度時尚賓館很快被張三置了會員卡,68元的鐘點房折后55,娜娜用每次半百的積蓄享受著極樂人生,娜娜說出了那兩個字,舒服。那曾被志強形容過的干凈的目光,依然潔凈得不染塵埃,美季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啊——呸——。
那是一段澎湃的日子,鐘愛一生這個城內最著名的婚紗攝影,張三和娜娜的婚紗照放大了47寸掛在了后來張三租好的民房里,55三小時的鐘點房,還是因為頻繁而榨干了他們的私囊,租房則要劃算得多。
這個志強從不置疑的媳婦,開始了家外安家。
娜娜說,與張三有關的一切,吸引著她的全部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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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季因為自我的遭遇,恨透了小三兒這類的人等,這一年的盛夏,美季與娜娜開始了始無前例的芥蒂。
不是沒深談過,娜娜虛心好學不恥下問地請教過美季,說是遠看近看,張三其人到底如何?美季說,我說不好不合適不靠譜你能抽身投營回正常的生活嗎?不能。我說挺好貌不驚人不用擔心遭遇外敵身懷技藝可以中飽私囊有點小錢有點小閑不求大富大貴安身養命也不是不可以的人選,你能離婚再嫁嗎?你離他能離嗎?不能。所以,我的意見綜上所述對你來說,基本可以稱之為屁。
美季的言語里有不容置疑的敵意,這段話像匕首一樣擊中了阿喀琉斯的腳踝,娜娜愣在那,顯然很受傷,轉過頭對我說,我只是遇到了一份想好好珍惜的愛情而已,這跟友誼矛盾嗎?
其實我明白,不是美季與娜娜產生了怎樣的矛盾,只是娜娜和張三的狀態,輕而易舉地讓美季想到了唐普,想到了唐普新置辦的手機上,那整整齊齊碼放的短信。
那天唐普喝多了酒,美季在唐普鼾聲如雷的間隙,拿了奔馳的鑰匙,去窺視車內會不會因為最近的疏忽而錯過一些類似絲襪口紅而非己專屬的用品,巧了,就遇到了唐普手扣里的暫新的諾基亞,開機狀態下,三條未讀的短信,三個號碼,卻如出一轍的統一向著美季的唐普深情地召喚,大體的意思均是,我很閑,你要是也閑,咱們就可以不再閑。美季看慣了這些軟言細語,純美的臉上,由于太多的久經殺場而露出一絲輕蔑的笑,然后,笑就停止了,重要的是發件箱,統一的號碼上,清一色的祈求,96條的信息中,美季了解了唐普對思琪的全部追求過程,可悲的是,上樓之前的那條——又弄醉了自己,這樣,才能滿眼是你。
愛情。
美季在唐普的手機里看到了娜娜口中所謂的愛情,霎時潰敗。收整了行李,在依然從醉夢里尋找著滿眼思琪的唐普身邊,打發了自己。
那日之后的美季,開始仇視一些有關于三的東西。娜娜首當其沖地中標了。在娜娜數落著張三不能按時按點的陪伴愛情的牢騷里,美季發狠的說,老老實實當個精神標本就好了,要明白墻上的蝎子,遠看也是塊肉,能看不能吃的道理,妻子婊子,張三自有論斷。
經久了磨練,口才是可以提升的,何況,了解。
娜娜說,是啊,我是婊子,你倒是做個妻子我看看啊!
一語中的,唐普給錢給閑給情給義,但是,跟著唐普拼殺了四五年的光景,唐普卻始終沒有談及過婚姻,唐普說,美季永遠是我結婚的唯一人選,但是,不是現在。所以美季在很多年里,做著準正宮娘娘,去和林林總總類似娜娜現如今身份的各路英豪斗智斗勇,結果,出現了思琪。
唐普還是從前的論調,在美季搬離家門的那天,在職場或是床場的空閑,沒事人似的騷擾著美季,吃定了美季會永遠的寬厚包容,那光景一直持續到娜娜談及婊子的當天,美季突發的覺醒,扶著我的肩,嗡嗡地哭,說,是啊,我把一切全搭在了一個連婊子都不如的境地。
這就是女人,為了男人為了愛總是豁出一切,父母親情均不在話下,何況,友情。
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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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很長一段時間,美季和娜娜貌似人間蒸發一樣,不再進入我的世界,我終于在正常的生活里,安靜了下來,我知道,她們的決裂讓她們一時分不清,我會是敵是友。很早就聽說,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不會再有朋友,刻薄和算計成為青春時代友誼的殺手,而最主要的,是女人的嫉妒。
沒有什么,想要什么,而你沒有的,恰恰好,你的閨蜜知己漫不經心地就水到渠成了,祝福鼓舞里,也會有股酸勁。
而我們,都已年過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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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大商的時候,震耳欲聾的彩鈴——如果下輩子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無他,這個年代如此白癡的鈴音,除了墜入情網的娜娜,還會有別人嗎?果然,娜娜和那個纖細的張三杵在雙立人的專柜前,擺弄著一臺子的鍋碗瓢盆。這么明目張膽的登堂入室,實在嘆為觀止,小家庭的生活檔次都晉升到了雙立人的規模了。
上前很虛情假意的寒暄,我說,怎么就沒了音信,娜娜支開了張三,拉著我,去了頂層的哈根達斯。
張三的妻子發現了。
這不奇怪,常在河邊走,我有這種預料,我說,那志強呢。
娜娜苦笑,說,還蒙在鼓里。
娜娜說,我天天回家看到志強發自肺腑的信賴,就有種遭天譴的愧疚。
我說,那你接下來的打算呢?
張三的妻子妥協了,畢竟沒有收入,孩子和她還得靠張三的薪酬在這個城市存活。
志強那邊呢?你吃定了,有一天他的發現,也會有張三妻子一樣的妥協嗎?
娜娜攪動著手里的焦糖瑪奇朵,說,那是不可能的,我介紹了他們認識,現在的志強和張三相處得很融洽。
我開始在婚姻里無限地包容著志強,對他從前看不慣的一切,接納并且忍讓,畢竟,兒子還太小。
以志強對我的信任,只要我小心,不會有事的。
看看,誰說婚外情就一定會是天崩地裂,這世間的琴瑟和諧,竟然也可以這樣演繹。
那天的我,是有些羨慕娜娜的,從心底里純凈過的女人,到底凡事都能細致友善地從容處置。說實話,娜娜的境地,不是凡人,可以駕馭的。
娜娜問起美季,說,她還好嗎?
美季去了江城,臨行前告訴我,大把的青春葬送在陪同婊子的爭風吃醋上,太不值得,美季的E-mail里,和那個江城的大學講師甜甜的合影,被我存在了手機里,娜娜看了,笑出了我們最初認識時那個干凈的模樣。
娜娜說,從前多好。
一直帶笑結了賬,可是,在轉身的背影里,我分明看到了抖動的肩膀,和扶過左臉的,那個手臂。
焦糖碼奇朵,散著甜甜的咖啡香,沒有喝光,已經冷掉了。
亦舒說,人的天性便是這般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