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周逮著那天,我剛和伙伴們過完兩歲生日。
也許是太高興了,我和伙伴們離父母越來越遠。沒辦法呀!我們活動的地盤越來越小,而且生活水平也在下降。我出生那年還看見四周綠油油的草場,有吃不完的流著肥汁的食物。不出一年到處都成黃不拉嘰的枯草灘了。我們飯量再大也吃不成這樣,況且從出生那一天,老爸老媽就告訴我們不要老在一個地方吃,要換著來,這里吃幾天,再到那里,然后再換個地方,而且不要貪心吃得太干凈,這樣剛好兩個來月一循環,新草長出來草場又恢復生機,就能保證隨時都有充足的糧食供應了。唉,也難怪!氣候越來越反常,三四月份,小草需要養分的時候不下雨,五六月份,該熱的天氣忽冷忽熱,動不動十幾個小時的大風,一次比一次風力大,先是刮得塵土飛揚,后來變成黃沙漫天。聽人說,這叫沙塵暴。
管他呢!那么多人都不在乎,何況我們是只羊,想那么多干啥!老爸老媽都說我頭腦簡單。當然啦,只有簡單點才快樂嘛!
我模模糊糊,看見遠遠有一群穿著一模一樣衣服的人開著車向我跑來。他們離我越來越近,車上有五個人,三男兩女。我聽到他們管一個人喊“老周”。我很好奇,坐在駕駛員旁邊的那個小伙子才二十五六歲,干嘛大伙都叫他老周。而且他還挺開朗,能說會道,逗得一旁兩位女士笑得花枝亂顫。在我們黃羊眼里看來,他長得挺帥,瘦瘦的臉和身材是作為一名優秀黃羊的基本要求,奔跑起來才夠健美。一雙笑瞇瞇的眼睛好像對什么都不太在乎。就像看電影明星一樣,我正在欣賞老周。
我發現,在大家的唆使下,老周不懷好意地向我靠近。開始我想跑,可是過生日和哥們喝得有點高了,腳下軟綿綿的,像踩著棉花套子,怎么也挪不開腳步。他媽的,那幾個哥們一見那陣勢,全都各奔東西,誰還顧誰。我也認了吧,早看出那幾個是酒肉朋友,現在這光景我們黃羊也是能過一天算一天,不被人逮著也得挨餓。實在熬不住,偷偷摸摸跑到人們的領地美美吃一頓過過嘴癮,打完牙祭大多光榮被捕。遇到個和我一樣貪嘴的,說不定立馬英勇就義。我們不招惹他們,這些家伙也不會放過我。瞧,這不就找上門來了。
不過,現在說句實話,其實當時我有點迷戀上老周,說不上來的感覺。草場照這個架勢發展,我們早晚也得餓死。我感覺跟上老周,就算犧牲,也可以做個“飽死鬼”。老周說話可幽默著呢,周圍那兩位女士的眼神一個賽一個盯得緊,生怕老周多看這個兩眼,多和那個說句話。他媽的,旁邊的司機和大王長得結結實實,怎么愣是沒老周吃香。我就這么在酒精作用下胡思亂想,腦子里亂糟糟的,稀里胡涂就被俘虜了。
老周他們開始怕我掙扎、叫喊,讓人聽到不好。說什么呢?我可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抓我可是要犯法的,當然得小心著點。
我也傻得可愛,與其費勁和他們斗,不如乖乖一點,而且我也想通了,反正我也斗不過他們。由著他們吧。我表現得出乎他們意料。所以也沒吃上苦頭,上次哥們小六告訴我,他被人逮著后,用個布袋子把整個腦袋套上,像個大頭娃娃,掙扎半天也沒用,還是趁晚上那伙人睡熟才跑出來。
酒精還在我體內作用,頭重腳輕,我也懶得計較,隨它們去吧。
我也不知道這是在什么地方,一個我從沒有去過,也沒見過的地方。開始我還想朋友們,可是我發現這真是個好地方。幾間房子,里面有許多管線和設備,都是些鐵疙瘩,吃也吃不成。不過房子外頭種了好些樹,一半是活的,一半是死的。那兩個女人還在房前種了一塊地,里面花花草草,還有些蔬菜。嘿,這些東西合我口味。
心里老惦記著那塊菜地。那天趁人不備,我吃了個夠,那個細長眼睛的姑娘狠狠揍了我一頓,另一個圓臉姑娘只是笑我:每天給你吃這么好,還貪吃。說著,還伸出手來擰我的耳朵。那肉乎乎的手指摸得我癢癢的,怪舒服。我看得出兩個姑娘都對老周有意思,也在暗中爭寵。我當然希望圓臉姑娘能成為老周的媳婦。而且我知道老周的秘密。有一次老周給我喂飯時說過,隊上就這么幾個人,不想弄得太尷尬。其實他和圓臉姑娘早就好上了。
有一次大王嚷著要宰了我吃肉,被老周罵了一通。其實大王是嫉妒老周吸引了兩個姑娘,兩個姑娘為了在老周面前表現愛心,對我比對小孩還好。
老周很同情我,他告訴我,本只想逗逗我,沒真想抓我,誰知我那么呆,連跑也懶得跑。老周哪里知道我們黃羊的苦處,我們的生存空間就像他們采油廠上產油一樣面臨了巨大的壓力呢。
老周經常跟我說心里話。他們是一個石油單位的邊遠站,在這生活很單調。一個月倒一次班。因為自己沒有成家,就經常和那些有家有口的人換班,攢到冬天一塊休。其實老周挺傻,井隊上有冬休,不用攢冬天也有的是休息時間。不過,老周和我有一樣相同,那就是簡單快樂。
我一直在尋摸著,老周他們冬休了我怎么辦?不會把我也帶到那個城市去吧?老周告訴我,他家住在一個叫吉山的地方,以前主要靠石油吃飯。現在這幾年發展挺快,什么農業畜牧業都搞起來了。每次輪休時回去,城市都大變樣,多了幾幢他不知名的高樓,路也改造的寬寬的,還建起了他以前沒聽說過的商場,小區改造后一片片綠地相連,他竟連家門也找不到了。整個城市就像大廣場。每每聽到老周說到這,我都流口水。這么好的環境和這么多的植物,應該是我夢想的家園吧!
和大伙熟悉了,每一撥倒班的人上來,都給我帶好吃的,還盡是些經前我不曾吃過的高檔玩意,連兩個姑娘愛吃的果凍布丁、香脆饃片我也有幸品嘗。從早到晚都不寂寞,原來這兒是流水作業,24小時有人上班。我就這么無憂無慮的過著,偶爾想我的朋友們如果能像我一樣福氣多好,不用長途跋涉尋找吃食糊口。
我希望,老周能有個什么事把輪休用掉,那我也可以早點見到我向往的那個吉山市。后來,我才知道自己比老周還傻,他就算回家也不可能把我帶上。盡管如此,我依然快樂地活著,水足飯飽之后還繼續做些美夢。我夢見吉山的水引到這片戈壁灘上,人們開始退耕還草,政府還圈起大片的搞成公益草場,有專人負責養護。我還想向老周他們建議一下,能不能考慮改善改善吉山周邊的大環境,是徹底改善,就像我們吃草一樣要有個長遠計劃,而不是吉山市畫地為牢,城里綠化搞得再好,大環境得不到根治,白搭!如果真成了,我們黃羊和許多瀕臨絕境的動、植物家族就有救了,短期內當然不可能“人丁旺盛”,但至少不會絕種。
越想越美。誰知,老周他們最近接了一口重點探井,作為生產骨干,老周今年不能輪休,以免耽誤工程進度,而且冬天也不能休息。不知老周心里樂不樂意,但他嘴上從來不說,我可不像他,心里那個樂啊天天表現在臉上,沒事就在站區周圍撒歡。
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陪圓臉姑娘跑跑井,我權當是在替老周盡愛心,日子過得悠然自得,我的體重直線上升。有時吃了好東西,馬上就有頭暈的反應,我想我有高血脂了。是該控制控制食量,減減肥了。當初喜歡老周,也是因為他苗條的身材在我們黃羊看來是最佳的運動員身材。不好意思,和以前的我有點像。當初我瘦是由于生活環境和習性所迫,四處奔跑覓食。老周卻是由于工作緣故經常不能按時吃飯,過后只好泡方便面,得了胃病,消化不好當然吸收也不好。老周越來越瘦,我可一天比一天胖。沒減兩天肥,我受不了了。誰知這樣的好日子還能有多長,能吃一頓算一頓吧,便不再費心做那些勞神、傷身的苦差事。
趁人不備,我又偷吃菜地里的東西了。我想這又是一年了。記不得是什么時候,一群穿紅色衣服的人(后來老周告訴我那些人是來檢查指導工作的領導,以前我也見過幾次,但老周他們都讓我老老實實地藏起來,不能出聲)來到站上指指點點后,我看到老周像挨訓一樣低下了頭,我忍不住喊了幾聲,替老周打抱不平。沒想到,惹來大麻煩。
第二天一大早,老周很傷心的把我叫到跟前,像是懺悔,對我說,哥們實在對不起,關押你已經快一年了,耽誤你的終身大事了。你走吧。
為什么?我瞪著眼睛問老周,難道我惹禍啦?是不是昨天?
老周搖搖頭不回答。
我發火了,沖老周又吼了兩聲。老周猛的拍我兩下,你小子老實點,你現在不走,過會就走不了了,還問那么多屁話。誰知道,那伙人(穿紅衣服的人)把你帶走干什么,能不能活過今天,你還有心情在這耍脾氣。
我愣住了,走還是不走?看看老周消瘦的臉,真有些舍不得啊!還是走吧!別在給老周添亂了,他可是為了我挨上級領導的批。可是我還沒吃上老周和秀的喜糖。秀就是那個圓臉姑娘。
老周和秀開車把我送到去年我們相遇的地方。
我是一只快樂的黃羊:老周、秀再見啦,我會想你們的。后會有期,如果有一天這里會變成草原。